“是。”倪老摳又抹了一把眼淚,“小老兒那段日子,其實不是沒救過人,是沒救著人。初十那日,小老兒得了消息就朝林家莊子上去,可到了往常該有人出來的地界,小老兒等了快有兩刻鍾也不見來人,小老兒就大著膽子朝裏頭走,直到都能看見林家莊子了,小老兒這才確定是不對勁了,這才轉過頭來,趕緊跑了。十五那天該送菜了……小老兒是翻來覆去了半天,才咬牙去的,誰知道……”


    “倪老丈,您且在這裏吃喝,當年的事情都過去了,該死的一個都跑不了。”勸了倪老摳兩句,馮錚並沒去提審張方,而是吩咐人趕緊去通知還在林家莊子上的盧斯他們,又問,“人是誰抓到的?怎麽抓到的?”


    報信的無常也是一臉的難以置信:“大人絕對是想不到,這人是林家的人送來的。”


    “這真是……燈下黑啊……”


    另一頭,瑞王拽住了盧斯和周安,等他們倆坐下了,瑞王咬牙:“我知道點消息,消息能告訴你們,但是那人是誰我不能告訴你們,就連我告訴你們的消息,你們也不能朝外傳。”


    “可以。”兩人自然都點頭,看瑞王這樣,都明白那個人的身份必定不簡單,非得把人家說出去,影響了人家的名聲,他們自己還撈不到好,沒那個必要。反正,隻要讓惡人惡有惡報便足夠了。


    第106章


    “我說的這個人, 就是初五那天被送到了林家, 隻有又被救走的人。”瑞王說到這趕緊擺手,“你們不要以為我一直瞞著,我也是前天才剛得到的消息。”


    “殿下, 你有什麽事, 你就快說吧。”盧斯給他一個白眼。


    看兩人如此相信他,瑞王放鬆了許多;“當初那一位的家裏來人,卻並不知道老混蛋鬧騰得這麽大,那一位是被下藥騙來的,之後被拐賣的一路上,也都被喂了藥, 迷迷瞪瞪的,隻依稀記得自己被送來送去, 送到老混蛋那之後……反正過了幾天,他就被救走了。”


    盧斯在那把自己代入了那一位的情況下,細想之下,不覺得瑞王這傳話有問題, 也不覺得人家糊塗, 當年的事情怕就是如此。


    現在的迷藥, 下重了, 人就昏睡過去,下稍微輕一點,人就是半夢半醒的。但不管輕重,都是無法探知到外界的變化的。


    等到那一位被送進林家呢, 他清醒是清醒了,可老混蛋那個人,謹慎、小心、苛刻、瘋狂,還經驗豐富,他要是不露出口風來,誰能想到這老混蛋會做出這麽喪心病狂的事情來?等到救人的來了呢,八成以為這就是當地的地主老財買來了個玩物……


    那一位的家裏人明擺著身份不低,盧斯看瑞王一眼,其實他已經有些猜到那是誰了。那一位身上發生的事情,自然不能泄露出去。


    不能泄露,等於不能鬧大,人販子殺了也就殺了,遭人恨的玩意兒,隨便弄點線索,讓人以為是江湖尋仇就好了。可林家作為當地大戶,卻不能當時就殺了,反正慢慢來,總有機會把這一家子都怕死,所以……


    到了如今,那一位和當時救人的人,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沒等盧斯開口,周安已經說話了:“十五那天,把林家一家子都迷暈了,是他們的手筆?”


    “是他們的手筆,那一位的家裏人說,他是想把那老混蛋千刀萬剮的,斷沒有把他累死那麽輕鬆。他怎麽死的,他們不知道。不過,他們知道那老混蛋把他大兒子殺了。”


    “砍掉下巴是老混蛋幹的?”


    林大爺死得極慘,屍格子上說是流血致死的,不過疼死的可能性更大些。


    “對,那一位用的是迷煙,在外頭的就扔煙球,在屋裏的用吹煙,一路進去,發現這大宅裏,林家父子三人還沒睡,都在林大爺的房裏,那一位當時也在那,而林大爺已經死了。”


    “初十那天的受害者呢?”


    “不知道。”


    “所以……他們走了,沒殺老混蛋,和二爺。也沒動那些仆人。”


    “但他們屋裏的迷煙是程度最輕的,畢竟那個人身上帶傷,這迷煙弄不好,人是要變成傻子的。”


    “換言之,他們是醒過來最早的……”周安手指頭敲著桌子,“二爺把老混蛋給殺了?”


    “所以沒內奸?”盧斯皺眉,他最初的思考方向錯了?


    “沒有內奸,但是有幫著二爺的人。”瑞王卻這麽說。


    兩人異口同聲:“這話怎麽說?”


    “那父子倆的迷煙最輕,但醒過來也得是兩個多時辰以後了,要不了多久倪老摳可就要送菜來了。”


    馮錚點頭:“時間不夠把一大家子六十多口人都殺了……”


    “二爺的身體大概比老混蛋也好,應該是最早醒來的,然後叫醒了兩個心腹,把一大家子,包括他自己的兒女也都給殺了?”盧斯說完抽一口涼氣,這可真是除了老大還算有點良心,其餘一家瘋子。


    “怕是他故意做成一家被滅門的樣子,原本是還有後手的。但是沒想到,他從內院殺到後院門口,倪老摳看見了,人提前來了。等張方帶人到了,不管是見財起意還是什麽,幹脆溺死了林二爺。”周安接著盧斯的話說。


    三人說完了之後,彼此看看,案子是真相大白了,可是那些被救出來的男女到底都在哪呢?


    “大人!抓著張方了!”三人正撓頭呢,天麓府馮錚讓傳的消息到了。


    趕緊,三個人來不及收拾什麽,騎著馬就趕回城了。


    那麽多老百姓去林家鬧,林家打出三條人命了,還有嫁出去的林家閨女被人送回來的,有朝他們林家祠堂潑大糞的,甚至,還有不知道哪糾集起來的一群精壯,把他們祖墳挖了,棺材都拖出來的。


    鬧騰成這個樣子,突然的,林家就把張方給送出來了。


    張方……是個能人啊。在牢裏見到他的時候,這人雖然衣服破破爛爛的,臉上也有青紫,但看見他們進來後,張方就跟頭一回在知州衙門見著他們時一樣,挺平實的拱了拱手,笑了一下,道:“小人張方,見過幾位大人。”


    四把椅子排開,瑞王和周安坐中間,盧斯和馮錚一邊一個。


    盧斯當先開口:“張方,多餘的我們也不說了,你也知道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給自己找個好死法吧。”


    張方又是一笑:“大人,實不相瞞,小人……無罪。”


    “呸!”瑞王一口唾沫吐出去,啐了張方一臉,“本……本小爺也是見過不少人了,但你這樣喪心病狂的,還真是頭一回。”


    “嗬!”張方抹了一把自己的臉,可那笑容還是一點都沒消退,“幾位大人,這可不是小人癡心妄想,實不相瞞,林老太爺……他是我爹,親爹。雖然姓氏不同,但這是因為我隨我娘的姓,但我確實是他兒子,林氏宗族上了族譜的。”


    四人都是一怔,他們原先就覺得張方和林老太爺這關係太奇怪,之前也覺得張方藏在林家太出人意料,現在有解釋了。除了瑞王其他三個人眉頭就都皺起來。大昱的律法,有一條從古早就傳下來的老律——親親相隱,無罪!子告父,有罪!


    如今張方把事情全都栽在老混蛋的身上,說是他爹讓他幹的,他出於孝道,不能不這麽幹。張方當然不能因此完全脫罪,但該千刀萬剮的罪名,變成個發配流放之類的,倒是還有一定可能。


    盧斯也嗬嗬了,身子一歪,道:“張方……你還真是敢說啊,就因為你跟老混蛋是父子,你就沒罪了,你就能大搖大擺的出大牢,繼續過你的安生日子?你缺德了這麽多年,黑的白的也看得夠多了,你覺得可能嗎?”


    馮錚則一直都那麽端端正正的:“張方,你怕是忘了,不久之前那穿著你衣裳死在路上的人,可不是你受你爹命令殺掉的人吧?”


    “……”張方看著這些人,他原來以為他們是“按規矩辦事的”,現在看來人家並不是,那早些年準備的最後手段,隻能現在就拿出來了,“那些被大爺救出來的人,你們不想知道他們在哪嗎、”


    周安皺眉:“那些人的下落,換你一條狗命?”


    “七十多個人的下落,難道不值我這一條狗命。”


    關於有的麻袋裏沒裝著人,還有人幸免於難這一點,外邊雖然也有人知道,但到底有多少人,隻有他們這三個人清楚。現在張方雖然沒說出確切人數來,卻也是相近,那說明,他怕是真的知道。


    “知道那些人活著也就夠了,讓你給死者償命,怕是反而更好。況且,這事情越鬧越大越傳越廣,我就不信他們聽不到消息。”盧斯看其他人皺著眉,真開始思考起來可行性,趕緊說。


    這話讓眾人都是一愣,確實,那些人再怎麽樣也沒事,活著就好。而且現在北邊這事已經傳遍了,等到案子了結,盧斯和馮錚還得去南邊繼續找那另外一半的受害者,到時候,南方也得傳開。既然傳開了,那就不怕沒人知道消息。


    “這位大人說得極是,但諸位大人該是知道的,那莊子上的下人,也是跟他們一塊消失的吧?林家的人都已經死絕了,諸位大人不會想不到,到底是誰善後的吧?”


    確實,他們也想過。比如封閉了那個密室的人,絕對不會是林老太爺自己,那密室他至少五天就會進去一回,把受害人的衣裳鞋襪放進去。不可能封死了,那得是在事發之後,其他人這麽幹的。


    “至少小人沒將那些東西一把火燒了,無論如何也都算是大功一件。”


    “咱們就不在這調價還價了,你且說當年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然後再將那些人的下落交代出來,確定他們都平平安安了,我們再談其他。”周安道。


    “不,小人大概是一年半年的,會把一個人的消息告訴給諸位。有那麽三四十年,五六十年,該是就能把所有的消息都告訴給諸位了。”


    這可真是要用那些人的消息買自己活命了。


    盧斯冷哼一聲:“當年那些人,都是讓林大爺救出去。林大爺是有些良心,但也怕把這些人把消息泄露出去,害了他們林家,怕是都找著人私下拘在一起。等林家的人死光了,你要麽是把父子三人的人手都握在手裏了。要麽就是殺光了林大爺的人,但那些人也是在你手裏了。你不像林大爺、林老爺那樣,有那麽多錢財可以供養這些人,那怎麽辦呢?你倒是跟人販子交情不錯,這些人,怕是都給你打散了,賣到各地去了吧、”


    盧斯死死盯著張方,這人是慣常了會做戲的,且作為一個捕快,也看多了審訊,即使眼前這情況跟他經曆的不太一樣,但他也比尋常的犯人心裏有底。此刻他跪在下首,頭微微低著,幾乎遮掩了所有麵部表情。


    但他這段時間大起大落之前,難免也有些破綻,果然,那一點點的就然他給找到了——張方朝下抿了一下嘴唇,很輕微!但這絕對不是不以為然。


    猜中了!


    本來盧斯對自己這猜測也有八分肯定,畢竟這年代在非官方的情況下平民老百姓集群移動,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那七十多口子人,怎麽可能一點都不露痕跡的移走?就隻有人販子了。


    至於說那麽多人都不知道到底怎麽回事?也可能啊。哪一位都不知道怎麽回事,能讓一群平民老百姓想到自己跟死亡擦身而過嗎?林大爺安排的人怕是也不會跟他們講說話,甚至實情太過危言聳聽,即便說了也被人以為隻是防止他們逃跑的恐嚇。


    大概都以為自己是被某個大老爺玩膩了,然後又給轉手賣了。


    五年前、七十多個俊男美女被運出去賣了,雖然線索有點久遠,但追著差,絕對能查到,反正當地的人販子都在這呢。


    盧斯這番話說出來,在場的人想了想,都明白他為什麽這麽說了。馮錚和周安鬆了一口氣,瑞王眼珠子瞪得賊亮,對著盧斯比了個大拇指。


    “說吧,當年到底是怎麽回事,反正當年的人都死了,你現在要是真能說出個一二三來,說不準能讓你一刀走得幹淨。”


    張方深吸一口氣,再吐出去,他抬頭看著盧斯:“無常司,果然是民不虛傳。”


    盧斯擺擺手,示意他別拍馬屁了,沒用。


    張方也是光棍:“小人自己怎麽死倒是無所謂,隻是家中妻兒,並不知道什麽。小人這就將所知的名單抄下,也省了諸位的查驗。當年的事情,也必定細細講來,還請諸位大人給小人的妻兒一條生路。”


    說完這些,張方就真的開始從頭講起。


    張方確實是林老太爺的兒子,他娘是林老太爺在南邊做買賣時,娶的外室。而且他娘的身份不簡單,乃是那邊一個大世家的女兒,因丈夫早逝。早早就成了寡婦。她還是自己找上林老太爺的門的,帶著嫁妝與前夫的一個遺腹子,又言可以幫林老太爺在當地紮下根基,隻要求兩人要是生了孩子,姓張不姓林,不做林家的庶子,做張家的嫡子。


    那個年月,張老太爺應該還沒那麽瘋狂,所以這事還真答應了,後來就有了張方。


    張方不喜讀書,十一二歲就與三教九流一起廝混,他娘和林老太爺也不管他,就放他在外頭。


    十歲的時候,張方發現自己的娘竟然背著林老太爺在外頭與人私通,他那個大哥則跟娘商量著要謀奪林老太爺的家產。兩人大概是以為張方姓張,發現他知道了也不在意,反而要拉他入夥。


    可張方的心裏自有一杆秤,沒跟母親兄長同流,反而跟他爹合汙去了。沒多久,他娘和兄長先後重病臥床,半個月之後,就先後去了。


    這種久遠的事情,絕對是已經沒法查證的,但是張方自己說了出來,也算是表明一個老實合作的態度了。


    瑞王問;“你娘和你哥哥接連去世,就沒人懷疑你爹?”


    “我爹把我娘的嫁妝全都退回了她娘家,還拿出了三成的家產給了我哥那邊的張家,自然就沒人追問了。”


    這也是好計算,他娘的娘家和前夫家裏,大概都惦記著怎麽分這筆意外之財了,那對母子的死活自然也就被扔到腦後去了。


    “你繼續說。”


    張方與林老太爺在這次合作之後,關係頓時親密起來。林老太爺談生意的時候,也經常帶著張方。


    “看得出來,那時候我爹是想讓我接手他的買賣的。”


    四人點頭,林大爺和林二爺都是走的科舉的路子,讓另外一個兒子去經商,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可是,娘和大哥死去沒兩個月,我爹又發現,他的一個妾竟然與他養的一個小戲子偷情。那妾被他投了井,小戲子直接活埋在了他的院子裏。”


    這年代別看是高門大戶,但偷情其實並不是很苦難的一件事。像是和尚、道士、神漢之類的,都能在很多大戶人家登堂入室。還有自家養的戲子、說講的先生、藝人之類的,也都是在內宅裏的,更不用說還有家丁。


    不過一旦被發現的,很少有直接把人打死的,要麽是直接發賣,甚至還有不少人家就隻是將妾貶為家姬。因為妾跟正室不同,妾通買賣,妾生子,父不認則為奴。這也是為什麽庶子讓人看不起,因為一聽是庶出,這時候人的第一反應就是——你真是你爹的種?


    這種一個扔井,一個活埋,也實在是太讓人發指了。


    “後來他那些妾、家姬、孌童,不知不覺就都不見了。還有當時的二管家和幾個仆人,也都沒了蹤影。”


    馮錚:“他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殺人的?”


    “那還是又過了一陣子的,一開始是買人來,也不像後來五天就得換一個人,怎麽說也得有一兩個月的。可隻要他出去辦一趟事,回來就疑心家裏的人跟別人偷人……我爹,他那時候其實就不太行了。”


    “他那時候都不行了,這還折騰到六年前?”盧斯也知道自己關注的地方不太對,可實在是沒忍住。


    “越是不行,他才越……”張方抬頭看了盧斯一樣,給了他個“你懂”的眼神,“況且他是不行了,但能用‘東西’啊。我後來都不知道,我爹弄來了人那麽快就殺掉,是為了複仇、還是為了表現自己很行了。”


    “別說這些個了,我們這邊有記錄的有四百多人,也就是六年不到,按照你的說法,你爹這殺人都有二三十年了,而且你是十六就到宏昌州當捕快了,這中間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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