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鬧!”如果手裏的雞粥不是給馮錚的,盧斯現在就把這碗粥潑在李鐵臉上!


    “義父……”李鐵嚇得退後了一步,可還是硬著頭皮道,“別的叔伯哥哥都是四五個人一天,照顧一個人,您卻是自己一個人照顧幹爹,再這麽下去,您撐不住的。”


    無常司在全力照顧這些病人,在往常自然不會如此,上次開陽的大瘟,那也是把人隔離在家,家人自己照顧,全城的兵卒和差役送食送藥,但不管伺候病人。但這次不一樣,不是因為馮錚生病了,而是因為這次的病是掌控在人的手中的。


    盧斯第一天就把監獄中被迫一起隔離的無常們召集了起來,說得很明白:“今天有一個王斜,明天說不定就有個李正,無論你們馮將軍得沒得病,這病都要盡量找到治療的方法,否則下一回躺在那的就換成你們自己,或者你們的親人了。”


    心裏不願意的必定還有,但是明麵上,沒有人反對,而是都聽從了盧斯的命令,盡全力的伺候起了這些病人。


    不過病人也是分好伺候和不好伺候的,而且大多都是不好伺候的——好伺候的其實隻有王斜和馮錚。其他人大多是鬼哭狼嚎的表示不相信,相信了則繼續鬼哭狼嚎的要求回家,表示死也得死在家裏的床上。


    不隻是牢裏的人哭,外頭也有人來鬧,尤其是年紀大的,家裏的小輩都來鬧過,說是要別人帶回去自己照顧,以盡孝道。


    孝道乃是人倫大道,老人生病了,兒子孫輩必須要在床前侍奉疾。至於老人可能是傳染性疾病,很可能把一家子都染上?


    嗬嗬。


    第272章


    侍疾這事,要是真孝順, 全心全力照顧病人自然有祖宗和聖人保護, 不會生病, 你生病了就是你心不誠,活該。你身為小輩怎麽能畏懼, 甚至嫌棄自己的長輩生病呢?你敢躲就是不孝。


    所以……其實這些人也不見得都是真心實意來鬧的,前頭知府大人稍微讓人趕一趕,他們就都走了。後來太子來了,直接下令全城戒嚴,這些人每天在家裏例行公事的哭一哭對長輩的思念, 也就完了。


    惠峻城西的一座小院,突然被一群兵卒砸開了大門,男人女人都尖叫了起來。不多時, 這院子裏住著的男子就都被挨著跪在了地上, 有個校尉過來, 一眼就看向了其中一個男子:“陳猛?”


    “軍爺說的什麽?小人不姓陳,姓劉,劉二子。”


    校尉冷笑,正要再說兩句, 邊上另外一個白衣無常突然大嗬一聲;“不好!他服毒了!”飛撲上去就將這陳猛按倒, 捏他的嘴,摳他喉嚨。


    這陳猛一把將人推開,不過那些士卒反應也快,無常剛被推開, 校尉帶頭,士卒們就群起而上,按手的按手,按腳的按腳,將陳猛壓製住摳他喉嚨。陳猛幹嘔了兩聲,卻又有士卒道:“讓開!讓開!藥來了!”


    無常讓開,聞到的卻是一股臭味,再一看那說著藥來了的士卒,一手拎著的正不知道是誰家的馬桶。


    如今惠峻封城,最麻煩的就是兩件事,一是吃喝,二是……拉。原先是每天天不亮有夜香車,那就夠了。但那是因為天一亮,大多數都有在外的營生,排泄這事就解決到了外頭城市各處的公廁裏頭,那地方一開水閥,就直接走暗渠了,城市的排水係統,還是杠杠的。


    可現在人都在自己家裏不能動,那就隻能盯著馬桶用了,就得有一早一晚兩趟夜香,別看隻是多加了一趟,那人手可就不太夠用了。偶爾有的邊邊沿沿就顧及不到,現在這個院子就屬於顧及不到的,所以各家各戶的馬桶……還是不要具體形容了。


    總之,無常正奇怪這人拎馬桶做什麽呢。就看這兵卒也不讓人捏陳猛的嘴巴,直接就一勺……澆在了陳猛的臉上,陳猛閉著眼睛不為所動,這兵卒道:“看來你是不喜歡稀的,咱們來點幹的!”


    陳猛怎麽樣了無常不知道,因為他已經轉身開始吐了,大吐特吐的那種。


    吐完之後,又有個女無常過來:“這點事,至於嗎?”


    無常捂著胸口:“姐……你是沒看……”


    “沒看什麽?我又不是瞎的。聾的。”女無常翻了個白眼,卻不再說閑話,“我在那邊問了,陳猛來的時候,是帶著老婆孩子的,可是後來他老婆孩子走了,說是送回娘家去了。這娘家在哪,卻沒人知道,說他老婆不愛說話。”


    如今這院子小,可卻是住了七八戶人家,都是窮人,可能他們這輩子過得嘴鬆快的反而是惠峻全城戒嚴的這段日子,因為吃穿不愁。所以並不奇怪陳猛這種連低分局的情況,帶著妻兒的那幾戶都是他們這院子裏生活較好的。


    “沒辦法,隻能把陳猛帶回去,看他招不招了。”


    那邊吐的稀裏嘩啦的陳猛已經被拽起來了,無常都不想跟他對視,那臉太慘不忍睹了。


    “我……嘔!我沒……嘔……服……毒……”陳猛看樣子很想咬牙切齒一下,奈何那樣隻能讓他更惡心,所以這話說的斷斷續續的。


    “沒服毒你在那拖個屁的時間?!”帶隊的校尉一腳踢在陳猛的小腿上,他現在也明白過來那無常剛才為什麽那個反應了。


    陳猛被踢得痛嘶一聲,大概是嘶這一聲讓他撕了什麽“東西”進嘴,陳猛臉色一變,再次劇烈的嘔吐了起來。


    眾人拖著陳猛一路朝外走,陳猛到了門口,看外頭的那輛囚車,掙紮了一下:“你們,你們要把我帶到什麽地方去?”


    “大牢啊,還能有什麽地方?”校尉隨意的回答。


    “不!我不去!”陳猛頓時大驚,“你們要問什麽我都告訴你們!我不去!我不去大牢!”


    原本的大牢就是平民百姓能避多遠就避多遠的地方,現在,那地方更是等同於地獄,地獄也確實在那裏。


    “大弟,這情況不太對啊。”女無常戳了戳男無常。


    “嗯……我也覺得不對。”今天他們是分出了十幾路人馬,抓的也不隻是陳猛一個,因為惠峻突然封城,所以不少作奸犯科之人,也都在措手不及之下,都給封在了城裏。四門都關了,想跑的是徹底跑不了了。


    這次來的無常司人馬,被困在牢裏,以及後期自願進去幫忙的,畢竟都是少數,外頭還有大隊人馬,把這些人放在外頭當成普通士卒,或者捕快,每天巡邏、撒石灰、送飯送水也不是不行,但是太浪費。盧斯和馮錚商量之後,就讓人傳口信,希望太子能放他們去查案,如今果然是成績斐然。


    ——大牢裏送出去的東西,隻有穢物和垃圾,這些都有專車封閉處理,拉到城外去挖深坑掩埋。除此之外,不能有其他東西來回傳播。所以都隻能讓監牢裏前後門看守的人傳口信。


    就是現在這個陳猛,一點也不像傳說中狡猾冷靜,而且極其凶殘的蒙元奸細,這怎麽看怎麽就像是個三流的罪犯。


    不是說如今的大牢不可怕,但不至於怕成這樣啊。


    “難道是人有相像?或者兄弟?”女無常問。


    “不知道,算了,送進牢裏給將軍們看吧。”


    “也對。”


    盧斯和馮錚若是能看到,聽到這一對無常姐弟的對話,怕是會極其欣慰,因為這對姐弟很平靜。他們並不因為馮錚的意外患病而焦急驚慌,但這不是因為他們毫不關心,相反,他們對兩位將軍非常的信任和依賴。


    正是因為這種信任和依賴,他們才絲毫不擔心馮錚的身體,一點馮錚可能死亡的恐懼都沒有。


    “……父?義父?”


    盧斯剛剛聽清聲音,還沒反應過來這聲音是在叫誰,就噌的一聲坐了起來!結果剛坐直,人就眼前一黑,又躺下去了。


    躺了得有一會兒,盧斯暈眩的感覺才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嘴巴裏的苦澀,還有喉嚨裏的幹渴。


    李鐵站在邊上,看著皺眉閉眼的盧斯,幹著急。可與此同時,他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羨慕。別誤會,他對義父和幹爹都沒特別的感情,他羨慕的,是那種性命相交,彼此扶持的伴侶情義。


    他在偏遠的小村子長大,也見多了“夫妻”的模樣,原本的認知裏,夫妻也就是一男一女過日子那個樣子。後來被盧斯和馮錚帶到了惠峻,他年紀還小,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學習,好真正的擺脫原本的命運,與擔心小夥伴李三上頭。


    無奈,第三……是個扶不起來的阿鬥,終究走上了讓李鐵最懼怕的那條路。


    不過,真正讓李鐵開竅的還得是這一年左右,他被扔去軍訓的時間裏,別看比家裏還累,可是這也是他最放心的一段時間,因為這代表著,他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走上自己的路了。。周圍都是比他大的成年男人,即便訓練都累,也總會有大家聊一聊女人,或者男人的。


    同時,李鐵的身體也開始發生變化,他開始有衝動了。


    李鐵喜歡的是女性,可他羨慕的,卻是自家幹爹和義父的這種相處。尤其是現在,病的是幹爹,可是義父這半個月下來,瘦得比幹爹還嚴重……


    會有一個人也這麽關心他,愛我嗎?我會不會有一天,也會有一個這樣愛她勝過愛自己的人?


    盧斯是真的瘦了許多,兩隻眼睛看起來越發的有神。他的一張小白臉,在監牢這種不見天日的地方,反而顯得黑了,嘴唇卻白了。那件原本穿起來極其合體,顯得他英姿颯爽的白衣,現在明擺著也寬大了許多,腰帶更是讓他自己重新釘了,否則就紮不緊了。


    盧斯坐了起來,搓搓臉:“你幹爹怎麽樣?”他每天都是早晨天還不亮就起來,等到靠近晌午的時候,回來休息一刻鍾、兩刻鍾的。就這一小會兒,還是李鐵來了之後,死命要求的。


    “幹爹挺好的,今天的菜粥多吃了半碗。義父,您也多吃點吧。否則就算是穿著隔離衣,義父也要看出來你瘦了。”


    “嗯。”盧斯點點頭,坐在左邊,抓著滿口,開始吃。


    可是盧斯現在明明在一口一口的吃,李鐵看得更難受——他總算是知道食不下咽是怎麽回事了。


    吃好了,淨了口,盧斯先穿著尋常衣服,在非隔離區裏轉了一圈,各方麵都挺好,那些確定無礙的犯人,就要轉移出大牢去了。不過他們還得在另外一座空出來的大牢裏住上一段時間,繼續觀察。


    然後他才穿上隔離衣,進入了隔離區。


    他並沒第一時間去看馮錚,即便他的雙腳不斷的驅使著他。但他還是先去看了其他的病患,問明了他們的狀況。確實如王斜所說,這是一種病情發展十分緩慢的天花,可與此同時,這也是一種非常痛苦的天花。


    最年輕的病患是個二十不到的青年人,這人已經尋死覓活了好幾次了。即便所有人都說他要有著力氣不如好好養病,就算是被捆子了床上,這人還是折騰個不停。曾經把自己的舌頭咬破了——沒咬斷,大概是太疼了,最近貌似又開始開始不吃東西。


    所以這人已經被關在了單獨的一間房裏,畢竟他這狀態太影響其他病人了。


    “吃了嗎?”


    “吃了,還吃了不少。”輪到照顧這人的無常,也是無奈。這人就是這樣,一開始還讓無常們挺同情關照的,可是後來發現吧。他確實是用盡了手段自殺,但都跟咬舌頭一樣,開了個頭,鬧騰得人盡皆知,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該吃吃,該睡睡,醒過來了繼續作妖。好不容易不吃了,也就兩天,就哭哭啼啼的恢複了。


    這種人就算是提早單獨挪出來了,但畢竟這一間間的都是牢房,隔音不怎麽樣。旁邊幾間病房的病人都受了影響,情緒不穩定。


    “行,他再鬧騰,就給他灌啞藥。”盧斯本來就不是個仁善的人,更何況馮錚的狀況在一天天惡化,他越發缺少耐心了。他需要更多的病人活著,需要他們跟馮錚一起接受治療,需要他們……試藥!馮錚是所有人裏身體最強壯,意誌最堅定的一個,隻要有藥物在其他人身上起效,馮錚就一定能得到更好的療效。


    盧斯也知道,治療是存在個體差異的,同樣麵對疾病,強壯的不一定是幸存的,但他選擇遺忘了這些,選擇不知道!


    這些人看完了,盧斯去的是王斜的所在。王斜的病情,在一步一步的走向惡化,他的臉上已經開始蔓延出了皰疹,十天前他已經不能說話了,五天前他連口申口今也發不出了,現在,他隻能躺在那裏顫抖了。而且他開始出血,從已經潰爛的膿皰疹裏頭朝外流,從他的鼻子、眼睛、嘴巴、耳朵,甚至下麵朝外流。


    他的房間裏,充滿了血腥味和臭氣,還有用來消毒的石灰水,以及大夫們提供的消毒藥水的味道。


    這種狀態下,他還堅持著吞咽食物和藥物,堅持著活下去,盧斯感謝他,因為隻有他一個,是末期病人,也隻有他一個,能然大夫們了解病例。


    “之前王斜與我說過,他還有至少一個月的時間能活。但距離他說那些話,現在隻有半個月的時間……是他的身體狀況特別嗎?”


    “這……”大夫們彼此對視,他們其實不太懂盧斯問的問題,最後能回答給盧斯的隻是一些類似於陰陽不調,五髒失衡的話。


    盧斯也沒跟這些大夫為難,這是中西醫的巨大差別,沒辦法的。而且他也不覺得現在這些大夫是廢物,真要是他回到同時期的西方,別說能不能遇到正氣小哥哥,那邊怕是還以不洗澡為衛生標準,以放血為包治百病的良方呢。遇見天花,更是無路可逃。


    最後,盧斯才到了馮錚的房門口,他沒敢進去,而是在門口,靠在牆上,調整了半天呼吸。


    可剛站起來要進屋,盧斯又靠回去了。眼淚控製不住的朝下流,因為不知道怎麽回事,他的眼前不斷浮現出馮錚的模樣,馮錚……變成了王斜那個樣子的模樣,整個人潰爛得麵目全非……


    他的手緊緊捂在口罩外邊,不讓自己發出丁點的聲音。有無常路過,看見了自家將軍那個樣子,也立刻悄聲走開。


    不知過了多久,盧斯終於控製住了自己,這才走了馮錚的房間。


    馮錚在睡覺,他的嘴巴張著,發出的呼吸聲有些沉重。盧斯看見馮錚的嘴唇有些幹裂,他拿出邊上暖通裏溫著的水壺,倒出水來,取出一邊的紗布——這都是蒸過的——浸濕了水,幫馮錚擦嘴唇。


    紗布拿開,馮錚睜開了眼睛,看見盧斯之後,立刻就是一笑:“我猜……咳!”


    “喝點水,正好是適口的。”


    “嗯……”馮錚喝水,順便把沒說完的話說完,“我猜你也該來了,今天情況怎麽樣?”


    “挺好的,沒聽說過再有誰被傳染的。”盧斯坐在床邊,“畢竟王斜來了惠峻之後,就盡量隱藏了自己的行跡,極少出門。暫時也沒發現我們擔心的那個在惠峻投放患病者的情況。”盧斯歎了一聲,“師兄你說這人為什麽就不能早點想明白呢?”


    王斜應該是悔恨的,甚至他是在努力的想要用自己的生命來挽回的,可是事到如今,哪裏還有什麽可能挽回的?


    盧斯恨王斜,但他更恨的是那個什麽神醫。他知道曆史,掌握著出色的醫療手段,比起盧斯這個混混,本來應該得到更多,也給這個世界帶來更多,可是看看他帶來都是什麽?鴉片、病毒——孫光就是個廢物,如果不是被這個人掌控和引導,他不會做出鴉片來。


    “前些日子,太子問我,神醫能不能治天花。”


    “我告訴他不行。”盧斯握住馮錚的手,“天花一旦被傳染,在咱們這時候,就隻能扛下去……可是……可是天花有疫苗啊……為什麽我不早點說出來。”


    牛痘啊,盧斯上輩子胳膊上還有個挺難看的疤呢。小學時候注射扭頭疫苗,胳膊還爛了好久,老師給他們講過。後來看那麽多小說,這東西更是所有穿越者的必備神跡,為什麽,為什麽他就因為害怕自己的身份被拆穿,沒弄呢?


    就算是不廣而告之,他給馮錚和自己弄一下啊。那麽,現在他何必在這裏撕心裂肺的痛苦。王斜有錯,神醫有錯,他……則是有罪!


    馮錚用更大的力量反握住盧斯的手:“別怕,沒事的,別怕……”


    “對不起。”盧斯把眼淚憋回去,他習慣性的想要紮進馮錚懷裏,讓馮錚給攔住了。盧斯就想站起來離開,他太丟臉了,好好的他還得讓馮錚這個病人安慰。


    可是馮錚沒放開拉住他的手:“在陪我一會,那有書,給我念會。”


    “啊?哦。”盧斯老老實實的,拿書去念了。


    聽著盧斯還帶著點鼻音的聲音,其實馮錚更想對他說一句對不起。他確實是生病的那一個,但他的壓力反而沒有盧斯那麽大,他隻要吃吃喝喝,努力的活下去就好了。可是盧斯卻是要用盡了辦法,讓他活下去的人……


    若是他們倆變換一下立場,躺在這的是盧斯,馮錚知道,他會暴躁到瘋狂。盧斯這個樣子,已經很冷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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