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豫之所以自信,便因她從來不輸男子的學識,且對不同的謎格都能分辨得清清楚楚。然而她很快領教到了,陸至言當年能蟾宮折桂,絕非浪得虛名。


    陸至言沒有小看她、故意讓她,謝清豫無疑也認真對待。於是,便出現了他們兩個人從善如流、淡定從容且又精準說出謎底場景。起初附近的人無不各自猜謎,到後來都變成看他們猜,也似甚為得趣。


    一刻鍾過去,謝清豫和陸至言仍不分伯仲。然而被這麽多人圍觀,聽到別人對陸至言的猜測與議論,混雜女子的傾慕之語,謝清豫又不怎麽高興。


    她悄悄說:“再多猜一題,我們便走吧……”


    陸至言看一看謝清豫,仍舊十分順從的點頭同意她的話。


    隨意點中的最後一道謎語,謎麵是“玉門關”三個字,謎格是“求凰”。謝清豫略一思索,便望向陸至言,他也看她,眼神中帶著肯定,對她點一點頭,這般姿態仿佛鼓勵她先一步將謎底說出口。


    臨到最後,是準備讓她一讓了。謝清豫笑笑,不客氣接受他的這份心意,脫口答出“金殿鎖鴛鴦”的謎底,竟然引起一片喝彩聲,還得到了一盞吉祥如意花燈。


    和陸至言一起離開人群,謝清豫笑語盈盈:“承讓承讓。雖說是你謙讓,但到底這次是我贏了,所以……”她壓低點聲音,“陸大人,兩件事哦。”


    確認般的,謝清豫問他:“一言既出,金玉不移?”


    陸至言嘴角微翹:“嗯。”


    這樣好說話反而讓謝清豫覺得哪裏不對了,她怕陸至言是有事,卻不對她說,眉心微攏道:“為什麽今天對我這麽好?唔……莫不是瞞著我什麽事情?”


    謝清豫停下腳步,抬起頭,隔著麵具盯住陸至言看。


    陸至言隨即低下頭,一雙眼睛回望她,反問:“不是說要負責到底麽?”


    分明是在茶樓的時候她說過的話。


    謝清豫自覺敗下陣來,又覺得自己多想了,一笑應道:“自然。”


    玩鬧許久,時辰已是不早,謝清豫和陸至言說笑著慢慢往回走。他們再次經過石拱橋時,行人比之前少了許多。當是時,迎麵幾個外族人走了過來。


    謝清豫不經意一眼,覺察到一張有些許眼熟的麵容。


    她方才記起許是在皇恩寺見過的那個人,對方已然行至他們的麵前。


    明明她臉上依舊戴著麵具,與他們擦身而過刹那,這個南詔來的人竟壓低聲音,主動留下一句:“靜和郡主?”謝清豫一怔,他們已走過去,大步走下石拱橋。


    第28章


    皇恩寺見到這個人,他的眼神便讓謝清豫覺得不舒服。


    今日再見,亦是如此。


    尤其是他報出她身份的舉動,好像在說,哪怕她刻意的遮掩、不想為外人所知,他也不會認錯。這種隱含的意思,既挑釁又高傲,更令人不自在。


    但他為何能曉得她的身份……這一點終究很奇怪。謝清豫猜測著,會不會是她陪杜氏去皇恩寺那天,後來回府時被跟蹤了,他們沒有覺察。


    這些外族人既無其他舉動,他們也不好做什麽。謝清豫緊擰著眉收回視線,正想開口說話,先注意到陸至言渾身散發著一種緊繃的感覺,盯住那些人背影的眼神也格外銳利。


    莫名擔心他要衝動,謝清豫拉一拉陸至言的衣袖:“送我回去嗎?”


    麵容嚴肅的人在看向她的瞬間神色稍緩,點一點頭。


    “數日之前,我隨娘親去皇恩寺上香,與這個外族人見過一麵。”謝清豫低聲和陸至言說起先時的事,“是正好撞見他叫人偷了錢袋,我便讓周辛去抓住了那小偷、把錢袋還回去,也許被跟蹤了所以曉得我身份……”


    陸至言反握住謝清豫的手,牽著她走下石拱橋,卻仍深深蹙眉。


    直到走出去數十步遠,他忽而沉沉出聲:“方才那個人,是南詔的三皇子。”


    謝清豫有些驚訝:“南詔的三皇子?”


    哪怕之前便有所感覺此人身份不俗,真的得到證實,還是叫人詫異。


    “是。”陸至言微微頷首,“我曾見過他畫像,時日雖長,但足以辨認。聽聞其生得狼顧之相,方才見到,亦有此感。他十五歲時,便被其父誇獎足智多謀、能征善戰,因而較之其他的兄弟,甚得偏愛,是為儲君的不二人選。”


    “雖被認定為儲君的不二人選,但不曾立儲、仍為三皇子,莫不是……”謝清豫認真的想一想,挑了一個自認為委婉的說法,“其性格尚且有須得打磨之處。”


    謝清豫轉而又想到,既然陸至言清楚這個人的身份,皇帝陛下不會不清楚,那麽自己爹爹也未必不知道。雖則知道,但消息未曾傳開,說明不可張揚。


    前幾天估計是不好與她解釋,爹爹才沒有告訴她太多這些東西吧,卻也讓她不必過於擔憂……她心想著,無可無不可問一句:“這個三皇子故意隱瞞身份,是想要做什麽?”


    陸至言搖頭:“尚不清楚。”


    謝清豫本也非要追究個答案,何況很多事是不能輕易知曉的,便點一點頭。


    陸至言一路將謝清豫送到王府馬車之前停的街口,到這會兒放鬆開手。見她抬頭看自己,他抬手摘下麵具,又摘下謝清豫的,溫聲道:“上馬車吧。”


    謝清豫應下一聲又問:“等開春了,我們一起去騎馬踏青放風箏,好不好?”


    陸至言點頭:“應是能得空。”


    謝清豫笑起來:“好。”


    陸至言望住她嫣然的臉,眼眸中的歡喜,也輕輕笑開。


    兩個人略說了一會兒話,已經有陸府仆從牽著馬匹走過來。


    謝清豫正想著這麽冷的天他怎麽騎馬,反而聽見陸至言說:“送一送你。”


    她一整晚都和陸至言待在一起,他們之前沒有見過陸家的仆從,便說明陸至言此前便有這般打算。不論她提或不提、不論有沒有發生意外,都準備送她回府去。


    陸至言有這樣的心思,謝清豫怎會不高興?


    她手背在身後,身體微微前傾,湊到陸至言麵前,笑嘻嘻說:“陸大人勞駕。”


    上元之夜,謝清豫一整夜都是好夢。她夢到去年春天,她和陸至言離開長安後碰到的那位神婆一樣的人物,夢裏記起這個人說,她會大福大貴、會有一個疼她護她的好夫君……


    那個時候,她心裏想的人是陸至言。然而,在那時,她看不到今日,不知他喜歡自己,不曾想過他會牽她的手,他們可以一起去賞燈……彼時隻以為希望茫茫,才聽這樣的話格外順耳,當作一個好兆頭,未想竟是求仁得仁。


    及至翌日醒來,謝清豫心情上佳,記得陸雲繡的書院今天開始上課,便吩咐夏果捎上賀禮代她去道一聲恭喜。她不是不得閑,隻顧及自己去了少不得耽誤陸雲繡做事,而初初上課想必忙碌,不打擾為好。


    昨天夜裏謝清豫去逛燈市回來王府,滿琳琅院的人都看得出來她高興,直至今天仍是如此。洗漱過後,春絮如往常為謝清豫梳頭,發覺她始終嘴角彎彎。


    春絮笑說:“小姐從昨天便很高興啊,就連睡覺的時候都還在笑呢。”


    睡覺的時候都在笑?謝清豫不可置信:“我笑了嗎?”


    春絮輕輕點頭:“嗯……大概夢裏也有好事吧。”


    謝清豫卻覺得丟人,正色道:“沒有,多半是你聽錯了,不信你好好想一想。”


    春絮一愣,觀察謝清豫的表情,小心說:“也許是奴婢粗心弄錯了?”


    “肯定是這樣。”謝清豫認真頷首,“莫要在外麵胡說。”曉得她其實是不好意思,春絮抿唇笑笑:“奴婢知錯了,還請小姐恕罪。”


    謝清豫大大方方說:“無妨。”


    用過早膳,謝清豫正準備去與睿王妃杜氏請安,再去看看自己的嫂嫂。馮嫆的肚子如今已很是圓滾滾的了,按照日子推算,應當下個月便要生產,她對此也十分關心。


    然則,尚未動身,先有有小廝到琳琅院與謝清豫傳話。小廝恭恭敬敬說王爺請她去書房一趟,縱然不知有什麽事,她也即刻答應,而後穿上鬥篷,便出了院子。


    謝清豫到得睿王書房外,大約提前交待過,因而沒有通傳便直接請她進去。她走進書房,見隻有自己爹爹在,一時問:“爹,這麽早找我是有事麽?”


    一句話說罷,方才注意到自己父親臉色不怎麽好。


    謝清豫不由又問:“怎麽了?”


    謝驍本是坐在書案後,因謝清豫進來而站起身。他從書案後麵走出來,行至自己女兒麵前,目光裏有一種沉重,看得謝清豫半晌,不忍開口。


    “豫兒,昨天上元宮宴上,南詔使者向陛下請求賜婚。”謝驍半閉了眼,重重的歎一口氣道,“他們想要求娶的對象是你。不過,陛下不曾應允,已經回絕。”


    這樣的事對於謝清豫而言,既出乎意料,又難以相信。


    她下意識反問:“請求陛下賜婚?我?”


    謝驍點頭,眉頭緊鎖:“因是陛下已經回絕,昨夜便不曾告訴你。隻是,我仍有些擔心,南詔使者突然提出這一件事,恐怕另有所圖,或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若他們單單提出請求賜婚,不是會多麽讓人覺得蹊蹺的事情,而偏偏點名要求娶她便意義不同。謝清豫忽而間想起那位三皇子……此事與他大約不無關係。


    史書上有大晉與南詔數次通婚的記載,皇帝陛下的後宮中,亦曾有一位南詔的公主與幾位南詔進獻的美人。隻是多年以前,那位南詔公主便病逝了。


    此時此刻,哪怕心中驚愕萬分,謝清豫勉強維持得住一份鎮定。她低下頭,想得片刻,抬眼問自己爹爹:“假使他們一再請求賜婚,是不是陛下便可能會……”


    她想問陛下是否可能會答應這樁婚事,而這個答案卻叫人覺得十分淺顯,幾乎略略一想即可知曉。哪怕謝驍沒有肯定她的想法,謝清豫心裏也已有數了。


    謝驍看到女兒眸光黯淡,不無心痛,正欲說話,書房外匆匆響起管家的聲音。管家恭謹稟報:“王爺,皇帝陛下派魏大總管特地來接郡主進宮,轎子已經停在王府外了。”


    皇帝陛下今日要見她,會是為了什麽事情,根本無須多想。謝清豫看一眼自己的父親,謝驍神色凝重與她說:“既如此,你且先進宮,回來細說。”


    謝清豫先回琳琅院換過一身衣服,才坐上雖魏公公前來的軟轎,往皇城去。一路被領到勤政殿外,魏公公進去回稟過建和帝,之後出來又把她領進了殿內。


    如今年過半百的建和帝,身體尚屬康健,精氣神也不錯。謝清豫進去之後,規規矩矩與他行禮請安。建和帝當下免了她的禮,吩咐奉茶,繼而便揮退左右宮人。


    建和帝高坐上首,笑得和藹與謝清豫說:“豫兒,坐。”


    謝清豫先行謝過恩典,撿一張椅子坐下。


    睿王與建和帝雖非一母同胞,但兩兄弟的關係是無人質疑的。在建和帝年輕時,登位之際,睿王全力支持、替他掃平不少障礙。而這樣一層因由,可以說使得數十年來,睿王府始終是於建和帝最親近、最看重的存在。


    亦因這般緣故,謝清豫打小進宮頻繁,也得皇帝陛下與皇後娘娘許多賞賜。在她的滿月之日,皇帝陛下便一道旨意將她封為郡主,封號是為靜和,此二字寓意恬靜安和,是對她有美好期許。


    哪怕是如今的太子殿下,小時候都極少得建和帝親自指點,謝清豫卻是被他教過寫字與畫畫的存在。來自皇帝陛下獨一份的榮寵,說她但凡願意,能隨意在長安城裏橫著走都不誇張。


    正因如此,對於可能被送去和親這件事,謝清豫才覺得更加不敢相信。但皇帝陛下昨夜切實拒絕了南詔的請求,話似乎又不可這麽說……也許是他們想得嚴重,事情根本不會變得他們以為的那個樣子呢?


    建和帝慢慢喝一口茶,微笑問:“說起來,豫兒今年可是十八歲了?”


    “是。”謝清豫勉力一笑,“陛下的記性真好。”


    “記得你小時候一點點大,還不夠朕的龍案高。”建和帝輕歎一氣,“這麽一轉眼間,朕老了,豫兒也已經這般大,都是有人想要向朕求娶你為妻的年紀了。”


    發生那種事,關係到她的終身,她知道也不足為奇。聽到建和帝這樣的話,謝清豫沒有裝傻充愣,也沒有應話,隻一雙眼睛望向上首處的人。


    建和帝卻話鋒一轉:“豫兒如今可曾有心儀之人?”


    總不能說陸至言,謝清豫搖頭。


    建和帝笑:“當年來求朕放陸家一馬,又把陸至言領到睿王府,去年還帶他去桐城見他的父親陸衡。朕還以為,你約莫是對他起了些心思,竟不是?”


    這些話不是推斷她對陸至言究竟為何種想法,而是明明白白在告訴她,不論是過去抑或是如今,他都事事清楚。她愈沒有辦法說出口,自己喜歡的人是陸至言。


    謝清豫故作幾分羞赧道:“怎麽會……隻是陸大人曾救我性命……”


    建和帝臉上笑又不笑的,看不出來相信不相信她的話。


    幾許沉默,建和帝睨她一眼,笑問謝清豫:“你何時見過南詔的三皇子?”


    謝清豫麵有疑問:“南詔國的三皇子……也來長安了嗎?”


    如果不是陸至言提及那個人的身份,她根本不知情,是以謝清豫沒有表露自己曉得這些。她頓一頓,說:“不過這一陣子,在城中確實曾碰到過南詔國的人。”


    謝清豫如實將在皇恩寺的那些,以及昨夜碰到那位三皇子的事稟明建和帝。但是隱去自己昨天晚上和陸至言在一起,其後知曉那位外族人身份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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