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約約間聽見有腳步聲傳來,隨後就是交談的聲音。


    “穀爺,需要我們做什麽?”


    “別的不需要,隻把這件事瞞著姚府,萬萬不得叫姚府任何人知道。”


    “可就算咱們瞞著,到時候判決下了罪令……”


    “別囉嗦,叫你瞞著就必須瞞著,下了罪令再說。”


    “好吧……”


    其後又說了許多,雲棠卻睡的深了,那人何時走的她也不知,隻知自己做了許許多多的夢,有小時候的那場火災,她夢到被燒傷的不是自己而是雲杏,還有父親帶著她們出走的那些日子,最後又變成了劉氏的嘴臉,朝著娘親指指點點,她忍無可忍,狠狠打了劉氏一巴掌,她被劉氏送進了牢房……


    再睜開眼睛,果然是牢房,卻不是那樣的緣由。


    可麵前的這人是怎麽回事?一身極為考究的裝扮,玄色的外袍,領部露出些許暗紅的裏衣,頭戴雪白玉冠,黑發束地一絲不苟,麵部極好的弧度,整潔的額頭,異常有神的葡萄眼,眸子漆黑,鼻梁英挺,雖是在夜間,卻仍可借著月光看清他眉宇間的神色。


    這人輕抿著嘴唇,眉頭微蹙,本在極為認真的思考著什麽,似是未想到她這就醒來,一雙眸子睜得更大,輕輕開口,“你醒了?”


    雲棠這才察覺到自己躺在他的腿上,身上亦蓋著他的衣服,正欲奇怪,忽而後知後覺,剛剛那聲音怎地如此熟悉?


    抬手輕輕觸碰那近在眼前的眉眼,似是不敢相信,“你是……鬼爺?”


    作者有話要說:  鬼爺露臉啦(≧▽≦)


    ☆、線索


    這人眨巴眨巴那雙黑亮亮的葡萄眼,“你說是,那就是吧。”神色清澈,有如孩童。


    手指真真切切碰到他的鼻尖,他……竟是這個樣子?跟自己想的一點也不同,記得剛開始的時候,她還想像過穀夏,必定是個白衫子、青方巾的儒生打扮呢。


    穀夏一怔,瞧著自己鼻尖,把那隻爪子打了下去,“幹什麽?耍流氓?”


    誰道雲棠根本不理他,又坐起身來,朝著他額頭和發間摸去,仔仔細細地看他的模樣,“你,竟是長這個樣子的……”


    穀夏覺得好笑,突然捉住她亂動的小手,“看來不太合你的意了,不過你覺得我該是個什麽樣呢?”


    “本以為會文文弱弱……”又發現自己的手被他抓住,這才覺得尷尬,迅速抽了出來,“你怎麽又能出來了?”


    “你喝了那老太醫的藥,經脈運行暢通,我自是有機會出來,不過這也要看機緣巧合。”


    雲棠也不懂的他說的那一套,左右他怎麽說都是對的,索性問些重要的,“對了,剛剛有你們的人來了?”


    穀夏輕輕點頭,“嗯,青琅剛剛來過。”


    這名字有些耳熟,“青琅是哪個?”


    “就是我叫你去三清殿,書生打扮的那個。”


    “哦,他生前是什麽人?這宮裏還有書生打扮的人?”


    “他啊,是隻科考鬼,生前家境不好,卻聰慧過人,被家人逼著科舉,終於入了殿試,誰知就在廷對之時,忽而吐血,猝死在宣政殿了。”


    雲棠呆住,“這,還有這種鬼魂?”真真是長了見識。


    “眾生相紛紜複雜,死後自然也形態各異,鬼魂之相不過是生前的一點執念,拿不起、放不下,隻這樣渾渾噩噩的存在罷了。”


    這語氣中參雜著無奈,雲棠甚至不知怎麽勸慰,哀莫大於心死,這些大明宮裏的鬼都是心還未死,身卻死了……


    “鬼爺,你說……我這次會不會死呀,他們會不會把我燒死?據說對付巫女都是用那法子……若真是那樣……你可別忘了你曾經的諾言。”


    穀夏瞧著她可憐惜惜的模樣,突然覺得好笑,更不記得他答應了她什麽,微歪了歪腦袋,“我什麽諾言?”


    “你答應過我,若是我也死了,你要叫我做你們的二當家。”


    “死都死了,還是做我的壓寨夫人,你我平起平坐,豈不是更好?”


    雲棠翻了個白眼,“美的你,跟你廝混在一起,還不如早早去投胎,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又想起自己若是真的死了,她倒希望自己的家人朋友能把所有關於她的記憶抹去,叫她自己離開,不給別人帶走一絲痛苦。


    “不會的……”穀夏突然來了一句。


    “什麽不會的?”


    “你不會死,我穀夏最守諾言,說了會保護你就會保護你,不會叫你妄受冤屈。”


    哈哈哈,雲棠大笑了兩聲,“算你重情重義,你這朋友真值得交,不過話說回來,你已不在我心裏,為何還能知道我在想些什麽?”


    “想要我看不懂你的心……還得等這事了結……”


    雲棠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好……若是我能活著出去,必幫你把這事了結……”一邊喃喃低語,一邊又有些困倦,吧嗒了兩下嘴兒,又沉沉睡過去了。


    等再次醒來已是天亮,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喚著自己,睜開眼來,已沒有穀夏身影,隻有裴鳳章站在隔壁的牢房,手把著兩根鐵柱朝這麵看,“雲棠姑娘,好像有人來了,我聽他們叫你的名字。”


    果然,雲棠豎耳朵去聽,那頭一陣喧嘩之聲,等到聲音近了,這才發現為首的一人正是李連。


    李連眼下帶著烏青,該是一夜沒怎麽睡好,身後還跟著一堆刑部大牢裏管事之人,她昨日被捉來的時候膽戰心驚,根本就沒注意這些人,所以一個也不記得了。


    “殿下,你怎麽來了?”


    李連看了看身後之人,也沒顧忌太多,他就是想叫這些人知道,他對她好,所以她是他的人,由不得別人欺負,“你如今這般,我連覺也睡不著,怎能不來?”又回頭吩咐,“把飯菜給雲棠。”


    原來他身後還跟了最親近的小宦小螃蟹,小螃蟹手提著食盒,一層一層打開,又擺到鐵欄杆前麵,正正好好四菜一湯,比她平日裏在宮正司吃的都好。


    李連親自拿出來碗筷,遞給雲棠,“這菜你先吃著,等到了中午和晚上我再叫人來送。”


    雲棠伸手接過,想要擺出一副心大的樣子,卻怎麽也裝不出來,顫抖著夾了塊粉蒸肉,眼淚啪嗒一下就砸到了碗裏。


    真真太有出息!剛要背過身去,卻被拽入一個堅實的懷抱,隔著大牢欄杆,李連抱的極緊,她掙脫不開,也不想掙脫。


    “那日我叫他們帶你走,是不想叫事情變得更糟,要救你出去就不能感情用事,你……沒怪我罷?”


    雲棠在他懷裏輕笑,“我知道,你不必解釋,我怎會因此事怪你?”


    李連拿下巴蹭著她額頭,“嗯,所以你別怕,我定會救你出去……”又壓低聲音,“這牢裏安插了我的人手,你放心,他們不敢拿你如何,你就好好的待著,等我來接你就是。”


    他這話說的太過溫柔,叫雲棠無力招架,再者說來,她還能依靠著誰?她怕死,更怕家裏人因為她難過,他願意幫她,她也就願意信任一把,回手環了李連的腰身,輕輕點頭,“好……“


    就在她回應他的同時,李連身子輕輕一顫,又有些欣喜,又有些焦躁,隻想快快救她出去,把所有好的都給她,不再叫她受一丁點兒委屈,又把她抱的更緊,“你信我就好,信我就好……”


    安撫一陣雲棠,這才站起身來,跟他身後的那些人打了聲招呼,帶著小螃蟹回宮去了。


    等到眾人又都走了,裴鳳章才又靠了過來,“剛剛那是什麽人物?我瞧著那些個獄官都對他畢恭畢敬,一副諂媚的嘴臉。”


    “他啊,是還未出合的六皇子,我與他有些交情,所以他才來看我。”


    裴鳳章一副八卦嘴臉,“隻是有些交情?我看著怎麽不像?倒好似郎情妾意,情深的很。”


    雲棠笑笑,倒也沒有反駁。


    “你既與他這般,為何他還不救你出去?”


    微笑化作苦笑,“我是被人誣陷到皇上那去,所以入獄是皇上的旨意,他也違背不得……你呢?那日你隻說了個大概,如今我倆也算患難之交,你若有什麽心事可以說給我聽。”


    裴鳳章靠著鐵欄坐下,“你信我人品已是極為不易,又有什麽不能說的,我跟你提過,我家是在滁州做紙張生意,在長安有一門親戚,就是我的姑媽,嫁給了長安的富商郭家,我那姑夫叫郭蟠,姑媽給他生了個兒子,也就是我的姑表哥哥郭芝,郭芝不知抽了什麽邪風,竟一齊殺了府中六個丫鬟和小廝,拋屍湖中拋了一半,偏偏被我瞧見,誰知竟被反咬一口,姑父姑媽偏袒兒子,也一口咬定是我殺了人……說起來也是命該如此……”


    雲棠卻覺得有些怪異,“那六人可與他有什麽過節?”


    裴鳳章搖頭,“該是沒有的,那六人都本分老實的很,能跟他有什麽過節?”


    本分的很?雲棠突然想起了小田,緊接著又想起了更多人,小田老實,殷紅袖純真,驗屍官本分,據說那洛水碧也是個不錯的性子,若是說梅婕妤的死是因為孫茹與她有矛盾,可這些人呢?他們與她有什麽梁子?


    “你那表兄……怎會忽地要人性命?他從前也那般暴戾?”


    裴鳳章還是搖了搖頭,“那倒是沒有,小時候看著也挺好的,不過我娘說了,咬人的狗不叫,他這人若是心思陰暗,指不定是憋了多久,這才一齊發作了。”


    見雲棠不理自己,又開始唉聲歎氣,“哎,時也運也命也,子曰: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誰叫我自己沒事找事……”


    雲棠這才回過神來,心中隱隱覺得湊巧,“你那姑父具體住在何處,是在什麽方向?”


    裴鳳章想了想,“具體在郭家店,若說方向……”看來是個沒方向感的,想了好一陣,“大概是東北……”


    東北!人算不如天算,竟這麽巧!看來這事有眉目了!見裴鳳章那個頹喪的模樣,突覺好笑,隻得勸慰,“成事在天,可謀事卻在人,你這冤我或許能替你解了。”


    裴鳳章眼睛發亮,蹭地一聲站起,“你說真的?”


    雲棠抿嘴笑笑,“自然是真的。”


    ☆、朋友


    “穀爺,姚姑娘,俺們倆去打探了,那郭芝從前確實是個溫吞性子,從小被他娘養的白白胖胖,連個雞都不敢殺的人,要說能一起殺了六個人,說破大天我也是不信的。”東郭站在雲棠麵前,比比劃劃的說,語氣甚是不屑。


    東郭是個落頭鬼,生前是個武將,據說曾是當時宰相李林甫心腹之人,可惜在李林甫與楊國忠的明爭暗鬥之中成了炮灰,被斬首於獨柳樹刑場,魂魄出竅回歸朝堂,在這大明宮裏徘徊不去。


    昨日他一來,就被穀夏要求去郭蟠家看看,速度倒也是快,才過一天就回來報信了。


    與他一起來的是那日在三清殿見過的貌美腰細的女鬼彩鳳,東郭在那頭口若懸河,她卻不理,隻一個勁兒的盯著雲棠,也不知在觀察些什麽。


    穀夏坐在雲棠旁邊兒的稻草堆上,衝著雲棠微皺了皺眉,“看來你昨日猜的對了,那郭家正巧在伏妖塔的東北,看來這孫茹並未出長安。”


    雲棠點了點頭,眼卻盯著牢房的廊道,聽見聲音忙站起身來,簡單整理下衣裳。


    榮大人領著唐小喬從那端過來,榮大人一路左瞧瞧右找找,唐小喬一副哭唧唧的模樣,終於看到了雲棠,疾走兩步撲了過來。


    “雲棠,你瘦了!”唐小喬一邊說著,一邊抹著眼淚,哭的差點背過氣去。


    榮大人也湊了過來,極為心疼的模樣,“雲棠,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雲棠瞧著這兩人麵孔,又覺心酸又覺委屈,眼角也掛了淚,“榮姐姐,小喬,你們來了!”


    榮大人點了點頭,掏出手絹來給雲棠擦了擦臉兒,“我瞧著是瘦了,怎麽一臉的灰呢?”又掃了眼牢房裏頭,什麽也沒有,整日睡在稻草堆上,自然幹淨不到哪去,這麽好的姑娘,要到這來遭罪,又是一陣心疼。


    雲棠拉住榮大人手腕,微垂了頭,“對不起榮姐姐,叫你們為我憂心了……”


    唐小喬隻一個勁兒的哭,又把手絹搶過來擤鼻涕,“到底是怎麽回事嘛?不是為皇上做了好事?怎麽又被抓起來了?”


    雲棠摸了摸她腦袋,輕歎了口氣,“榮姐姐,小喬,你們信我麽?”


    “傻丫頭,這還用問,自然是信的。”“就是就是。”


    雲棠甚是感動,有些人她信你就自然是信你,無需解釋太多,她慶幸她遇到了這樣的人,眼瞄了眼坐在那方百無聊賴的兩個青雲觀弟子,湊過去抱了抱榮大人,“謝謝你們,榮姐姐,小喬,我要你們幫我帶個話,告訴六殿下,叫他無論如何今日到這一趟,我有極重要的話跟他說。”


    說完又鬆了手,苦笑一聲,“此事說來話長……叫你們為我擔心了……對了,采菱呢?她怎麽沒來?”她出了事,采菱沒來,確實是有些奇怪。


    唐小喬眼圈更紅,“采菱她……”話還沒說完,卻被榮大人把話搶了過去,“采菱那丫頭,知道你有事之後就生了病,你跟她那般要好,她怎能不擔心?”


    想起采菱對自己的種種過往,雲棠也擦了擦眼淚,“她身子本來就弱,哎,都怪我……”


    榮大人連忙勸慰,“你別多想,已經找了馮太醫看了,吃兩幅藥也就該好了,現下還是照顧好自己,你就好好的待著,我們再想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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