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棠抓住她手,使勁點了點頭,“我會好好的……榮姐姐放心,小喬,幫我好好照顧采菱……”


    “榮大人,時間到了,您不能再待了。”這邊話還沒說完,那頭就有獄卒來催,關押到刑部大牢裏的人都不是一般的人物,探監有嚴格的時間限製。


    “榮姐姐,小喬,你們快走吧,別擔心我,我會照顧好自己,你們也是,千萬莫為了我做什麽傻事。”


    獄卒又催,榮大人隻得嘴上答應,這才帶著唐小喬回去了。


    一旁的幾隻鬼靜靜見證了這場離別大戲,沉默了許久,還是東郭先砸了砸嘴,“丫頭你人緣不錯,不似我交人不慎。”


    憚於裴鳳章就在隔壁坐著,雲棠沒敢吱聲,倒是穀夏替她把話說了,“她想安慰你,可也沒想好怎麽安慰,你們倆先回去,晚些時候帶小田來,我有些事要問他。”


    那女鬼一直在旁邊坐著,這時候才說話,“穀爺,你什麽時候回來,鳳兒想你了。”聲音黏黏糯糯,目光也若秋波流轉。


    雲棠也仔細看了眼她,這女人穿著雙紅豔豔的繡花鞋,露出雪白雪白的腳背和半截兒白花花的小腿,一身大紅的裙子把麵龐顯得更加雪白,沒有血色了似的,偏偏還塗了大紅的口脂,雲棠在誌怪集子裏看過,這樣的鬼魂都是厲鬼,也不知是真是假。


    再看穀夏,好像也沒什麽反應,“小田的事好了自然就回去了,還是你們先回去,幫我把小田帶來。”


    彩鳳不情願,可也被東郭給拽著走了,雲棠沒再說話,隻默默等著李連,誰知李連沒來,先盼到了個“不速之客”。


    穆霄帶著提飯菜,朝著雲棠走了過來。


    雲棠萬萬想不到她會來探望自己,所以一時有些尷尬,盯著她這個為期幾天的室友,抿嘴笑了笑,“穆……穆大人,你來啦……”


    穆霄點了點頭,麵上也沒太多的表情,慢慢蹲下,把食盒兒一裏一碟兒一碟兒的飯菜擺好,又拿了顆雞蛋開始剝皮,“中午到了,你先吃一些,等到晚上我再來送。”


    對她這份突如其來的好意,雲棠更加不自在,況且李連安排好的送飯的人也快來了,她若是碰上也實在尷尬。


    “穆大人,我是犯罪之人,你……何必對我如此……”


    穆霄本正剝著雞蛋的手頓了頓,“是好是壞看眼神就清楚,你那點心思瞞不過我。”又瞥了瞥雲棠身邊,“你也是,雖不知你是她什麽人,可我看得出來,你是為她好的。”


    本正在一旁看戲的穀夏驀地呆住,指了指自己鼻尖兒,“你……看得見我?”


    自打穀夏可以從雲棠的心裏出來,他出來的次數已是越來越多了,除了晚上睡覺,基本不用回到雲棠的身子裏去。


    穆霄露出一絲笑意,若是雲棠記得不錯,這該是她第一次看過她笑,而且那笑中還帶了絲……得意?


    “這是胎帶的,我娘也是這樣,所以我從小就能看見你們,你以為我不知道?她第一天搬過來與我同住我就見過你了。”


    穀夏更加瞠目結舌,這姑娘果然有膽量,也夠淡定,她看見自己,竟然還若無其事地上床睡覺?雲棠自也是驚訝萬分,忙瞧了瞧左右,見一旁的裴鳳章正睡午覺,兩個花架子青雲觀弟子也依偎著打鼾,對麵的疤臉和八塊腹肌都離的遠,這才鬆了口氣。


    穆霄勾了勾嘴角,“那晚你關了窗子,還給她倒了水,我看的一清二楚。”


    穀夏撓了撓腦袋,雲棠見他扭捏,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又湊到穀夏肩上去聞,果然是股子沉香木的味道,怪不得怪不得……想起那晚那人對自己的照顧,偷偷看了眼穀夏,竟有些感動。


    “這事我已告訴了你們,所以你們也無需隱瞞著我,若是有需要我做的,不用拐彎抹角,便直接告訴我就是。”穆霄瞧這兩人反應,眼含著笑,將剝好了的雞蛋遞給雲棠。


    待到雲棠接了過去,又靠著鐵欄坐下,“還有一事要告訴你,吳鳶死了,據說是在牢中自縊,真假與否我就不知了。”


    雲棠也沒怎麽驚訝,雖是在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吳鳶作為孫茹的心腹,幫她做了太多,即便她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為她做些什麽……以孫茹的狠毒,無論怎樣都不會留她存活於世。


    微點了點頭,“謝謝你告知我這個,可你……為何對我這般好?”


    正等著回答,那方獄卒卻又催,穆霄將食盒提起,又站起身來,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我穆霄交朋友,也是要選人的。”


    語畢拎著食盒闊步而去。


    雲棠呆在原處,想了半晌才明白她的意思,不免笑出聲來,原來如此……


    ☆、吻


    天還未黑,李連邁著雙大長腿,把小螃蟹落的遠遠的,進了刑部大牢的牢門,急霍霍朝著關押雲棠的隔間去了。


    看見縮在一角望向窗口的雲棠,忙招喚了一聲,“雲棠,我來了!”那模樣要多傻有多傻。


    雲棠噗嗤一聲,“李連,我想你了。”


    李連錯愕一陣,似是不敢信自己的耳朵,“你說……”


    “我說我想你了!”


    雲棠把嘴咧的更大,“我想抱抱你……”


    李連呆在原處,一顆小心髒怦怦直跳,耳根也有些發紅,過了半天才張開雙臂,“來吧!”


    雲棠卻不樂意,撅了撅嘴,“我不要隔著那鐵欄杆,你可不可以進來陪我一會兒?”


    那兩個青雲觀的道士,對麵的八塊腹肌和疤臉,隔壁的裴鳳章,再加上坐在一旁的隱形人穀夏,無不是目瞪口呆,未想到這人嬌嗔起來竟然這般的……像那麽回事。


    別人尚且如此,李連更加臉紅心跳,眼盯著雲棠,衝著遠處大吼一聲,“來人呐!”


    他這一吼起了作用,不出一會就來了個獄卒,一臉諂媚地詢問,“殿下,叫小的有什麽事?”


    “把這牢門給我打開!”


    那獄卒忽然一臉為難,“殿下,這還是不可吧……這人是重犯,上頭有規定,您老人家還是別為難小的。”


    李連眉毛一豎,“不是放她出來,是叫我進去,我進去之後你再把門鎖上還不行麽?”


    獄卒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這可不行,據說這人可能是巫女,萬一她害您該怎麽辦?”


    李連眼盯著他腰間那串嘩啦嘩啦的鑰匙,見跟他說不清楚,忽然伸手一拽,“她要是真會巫術,一層鐵欄就能擋住她了?”自顧自打開了牢門,一個閃身鑽了進去,又自己把自己鎖在裏麵,將鑰匙朝外麵一扔,衝著那獄卒大吼一聲,“滾!”


    那獄卒見這陣仗,到底沒敢多說,撿起鑰匙跑了,還有那兩個青雲觀的道士,本來眼睛睜的鋥亮的,這時候忌憚李連的氣勢,竟互相依偎著假寐起來。


    李連進了牢房,此時再等不得,長臂一撈將雲棠摟在懷裏,“對不起,叫你受苦了……”


    雲棠本隻是想叫他進來,這時候竟真有些動情,鼻尖一酸,眼眶子也跟著濕了,“這跟你有什麽關係,你已經做的夠好了,這都是命……”


    “什麽命不命的?我命由我不由天,你隻在這等著,什麽也不要瞎想,我總會救你出去。”


    雲棠更加感動,眼淚婆娑望著李連,他個頭太高,她抬頭看的極累,所以抓了他衣領,趁他不注意的工夫使勁一拽,對著那張俊臉輕輕湊了過去。


    櫻唇印在他的臉上,李連還當是做夢,一時還反應不過,剛剛……發生了什麽?


    雲棠沒有立即離開,呼吸湊在他的耳邊,與此同時將一張信紙塞到他手心,“孫茹沒離開長安,就在東北方向的郭家,具體事宜我寫好了,這次我能否洗刷冤屈,就看你了……”這才鬆開李連衣襟,忽而一臉嬌羞,扭扭捏捏背過身去。


    這信是她早就寫好了的,牢裏頭沒有,紙筆還是穀夏叫東郭拿過來的。


    李連呆愣一陣,不動聲色將信紙往袖子裏塞了塞,這才過去哄她,“雲棠,你今天真是可愛……你放心,我回去就和父皇去說,我求他把你放出來,我求他把你許配給我做妻子……”又從背後環住雲棠,把麵前的女孩輕輕帶入懷中,“雲棠,我有多喜歡你,你永遠想象不到……”


    雲棠擦了把淚,微微點了點頭,“我也是喜歡你的……可能不及你喜歡我多,但我會努力趕上……”


    李連咧起嘴笑,下巴蹭著她的頭發,心中仿若開了一望無際的桃花……


    兩人又依偎了許久,李連才極為不舍地走了。


    裴鳳章一直在一旁看著這幕,一直等到李連走了才敢出聲,“看來這六皇子對你果然用情極深,姚姑娘好福氣。”


    雲棠卻歎了口氣,低低垂下眼簾,“是福是禍誰也看不清,不過是為了不會後悔,暫時的隨心所欲罷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裴鳳章想起自己,也覺得她說的有些道理,再沒接話,望了會兒天上的月亮,已過了最圓滿的時候,盈滿則虧,禍福相倚,確實是說不清楚……也跟著長長歎了口氣,歪進草堆裏頭,不一會竟打了小小的呼嚕。


    等到一切都安靜下來,穀夏才開始說話,“剛才我感受到了,你喜歡上他了……”


    雲棠苦笑,“是啊,喜歡上他了……曾經說的那麽堅決,現在卻又不知不覺地淪陷,鬼爺,你也瞧不起我吧?”


    穀夏也輕笑,“不,我為你驕傲……”


    雲棠哈哈大笑了幾聲,“你還真是無條件支持我,算了,這都是後話,還是希望咱們能快快出獄……等出去了,穀爺你愛吃什麽,我請你吃?”


    “吃就不用了,我要一壺竹葉青……我最喜歡這個。”


    雲棠撇了撇嘴,“你還真是嘴叼,好好好……你那麽好看,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


    李連匆匆回到含涼殿自己的寢殿,把門窗關的嚴嚴實實,這才掏出袖中的信紙,放在燈下細細看來,眉頭越皺越緊。


    郭家……郭芝……孫茹……那郭芝從前性子懦弱,竟一次殺害六人,且這六人都是憨厚老實……再往下看,小田,驗屍官,殷紅袖,洛水碧,也都是心底純良之人……若是孫茹跑了,去了城郊郭家,以巫術操控郭芝……害死了六個人,郭芝殺了人,拋屍湖中時被人發現,為何要拋屍於湖中?是為了隱瞞什麽?


    再往下看雲棠寫的,簡單講了‘許氏畢摩經’與食血術的來曆,再交代要查看這六人身上可有什麽異樣,是否有被什麽吸了血的跡象,跟那宮中的幾起幹屍案可有相似之處,無論什麽情形,萬不可掉以輕心……李連細細思索,是了,不管那人用什麽手段害人,總不會把屍體弄的像宮裏那幾具幹屍一般駭人,如此就會引起官府的注意,可若是隻取一半血液,再造出郭芝將之害死的假象,操縱郭芝將之投於湖中……屍首經過湖水浸泡,本就會膨脹發白,所以就可掩人耳目……孫茹向東北方向逃,恰巧郭家也是在東北……


    最後幾行,南詔食血術會把被害之人的魂魄拘泥於股掌操縱,多半培養成食血之鬼,而飼養這些食血之鬼卻要更多人的血液……想是飼養的食血鬼要喝血了,孫茹又去禍害老實人。


    李連砰地站起,忙把信紙又放在胸前揣好,邁著大步去往集賢殿,集賢殿中藏著幾乎全天下的書籍,等閑人不得進入,可現在黑燈瞎火……


    叫小螃蟹望風兒,自己偷偷潛入集賢殿,直接朝著更為機密的南詔的地方誌尋去,翻了許久,才找到了一本,仔細查詢,南詔之國,自古興巫蠱,巫蠱良莠不齊,有助人為善者,亦有害人頗深者……飼養之物多喜人血、元氣、精魄……純良浩然者尤佳,純良浩然者尤佳……


    李連一拍書架,先是極為氣惱,又轉而大笑,果然是他喜歡的姑娘,竟然如此聰慧伶俐!


    忙到門口叫來小螃蟹,“快!跟我出宮去一趟!”


    小螃蟹本正打哈欠,這麽晚了,他跟著他從寒涼殿跑了大半個大明宮到集賢殿,此時一聽又要出宮,一臉的苦相,“殿下,這麽晚了誰都睡了,出宮去哪還有人?”


    卻被李連瞪了一眼,“我不是要出去玩,是正經事,叫你走就快走!”


    小螃蟹極不情願,可也隻得答應,“好好好……走……”


    作者有話要說:  漲了收誒,謝謝收藏的小可愛啦~(o^^o)


    ☆、六具屍體


    長安城東北郊外的郭家店,縣衙的停屍房裏頭,空氣悶熱而潮濕,六具屍首直挺挺、齊刷刷地擺在地上,每個都蒙上了麻布,屋子裏惡臭撲鼻,蒼蠅蚊子卻喜歡這個,嗡嗡嗡嗡地在蒙屍布的血漬上吃的正歡。


    縣衙不比刑部大牢,即便是這等關要之處也沒什麽人把守,隻門上了鎖,連窗子都沒關嚴。


    李連在窗台上頓了一頓,終是咬了咬牙,捏著鼻尖砰地一聲跳進了屋,嚇得蒼蠅們嘩地一聲炸開了鍋,有的落荒而逃,直撞到了李連的臉上。


    李連一個勁兒的扇乎,又把窗子開的大些,見小螃蟹遲遲不跳,硬是扯著領子把他拽了下來,順便扒下他衣服,對著那六具屍首猛扇了幾下,才把那些蒼蠅們扇走了大半。


    小螃蟹一聞這味,差點兒吐了出來,站在一旁幹嘔了半天,連眼眶子都紅了。


    李連瞧他那慫樣瞪了一眼,“出息!”,又自顧自半蹲下去,把一張蒙屍布利落一揭,卻也跟小螃蟹一樣,幹嘔了好一陣子。


    那蒙屍布下麵躺著的是個女人,年紀已看不出來了,眼睛翻著白眼兒,麵色煞白,嘴猙獰地咧著,衣服該是被驗屍官扒了,□□著身體,脖頸處有一道刀疤,凝成了厚厚的血塊,全身烏黑發青,上半身沾了不少的血,手筋和腳筋都高高隆起,手指腳趾呈抽搐狀,大概是充了血,指甲也是泛著紫的青色,有兩根手指的指甲已是掉了。


    李連想了想,拿小螃蟹的衣服墊著,把這女人的手輕輕抬了起來,因著死的久了,有些硬邦邦的,叫小螃蟹把油燈點了湊過來看,這才發現這女人留著長指甲,每隻指甲下麵竟都藏著一團血塊,李連嘶了一聲,又去看屍體左手,果然也是如此……


    再顧不得惡心,忙跳到一邊揭開蓋著另一具屍體的麻布,是一個男子,亦是全身□□,卻不似先前的婦人,那婦人麵色煞白,這男人卻麵色紫青,張著張血盆大口,仔細看來竟是舌頭斷了,一顆顆牙齒黏著黑紅的幹血,眼珠瞪得溜圓,好似隨時都要坐起來吃人似的。


    拿著油燈仔細看去,嘴裏還含著些亂七八糟的破碎物,估麽著是爛掉了的舌頭。


    李連皺了皺眉,又去看第三具屍首,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散亂著頭發,頸上一道青紫掐痕,麵色倒是沒那麽猙獰,神色好似充滿著疑惑,再去檢查手腳,一切完好無損,隻右手食指沾了少許的血液。


    第四具男屍尤其的駭人,身子倒是完好無損,隻一頭頭發亂七八糟,□□枯了的血塊凝成了一坨,麵上都是黑血,已看不出五官模樣……仔細瞧去,竟是後腦勺被什麽鑿出一個血窟窿,足有一個成年男子的拳頭般大。


    離奇的是,這第五具第六具竟絲毫未看出端倪,一男一女,男的膚色呈健康的麥色,女的皮膚白皙,麵色紅潤,兩人都是微微合著雙眼,安祥地好似睡著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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