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雖然很生氣,但她也知道她們確實沒什麽壞心眼。她隻能道:“那些子虛烏有的事就不要再議論了,崔大哥和我阿姊的事你們也不要管了,讓他們自己解決。”


    崔以瑢點點頭,趕緊扯別的話,又招呼她吃了茶點,請她在花園裏逛了逛,最後友好地送她出門。


    阿沅歸家時還不到午時,一回來就去見了徐氏。徐氏驚訝道:“以瑢竟然沒有留你用膳?”不是她計較,主要是她以為阿沅就是去赴宴的,宴席怎麽可能在午時之前結束。


    阿沅懨懨道:“沒心情。”


    “這是怎麽了?”阿沅自從年初大病一場之後,身體看起來好了很多,可徐氏心裏還是擔憂,就怕她一不留神又倒下去。


    她探探阿沅的額頭,不燙,但臉色卻是有些發白。


    阿沅差不多一個月沒有體會過這種病怏怏的感覺了,這會兒怎麽也提不起精神來。體弱多病還真不是說說而已,她還以為穿越了換了個身份,身體就好了。現在看來簡直是做夢,本來想問關於林泠和程詡的事也不好問出口。


    “我回屋躺會兒。”她勉強笑了笑,“阿娘您別擔心,我就是累了。”


    阿沅剛躺上床,徐氏帶著府醫就來了。這府醫當年就是替阿沅找的,最熟悉她的病情,這會兒看了眼她的臉色,便下結論道:“風寒。開服藥喝兩天就好了。”


    許是看著她病弱無力的樣子有些不忍,府醫又多說了兩句:“這兩日乍暖還寒的要注意保暖,少出門。”


    回應他的是柔柔弱弱的咳聲,徐氏在旁邊急得不得了,“你快開藥啊,還站著幹什麽?”


    府醫:……醫囑都不聽一下麽?


    阿沅病了,所有的課程停上,平日裏的練塤也丟在一邊,程讓在樹上等了一刻鍾也沒等到熟悉的樂聲。


    他覺得不對勁,腳一蹬就神不知鬼不覺地飄進了阿沅的院子。院子裏很安靜,屋子門閉得緊緊的,看不出什麽異常。


    也不是很安靜,他坐屋頂上聽了會兒,下麵傳來一陣氣弱的咳嗽聲。


    他恍然,阿沅病了。


    他想起父親的囑咐,“阿讓,林家姑娘身子不好,你以後要多照顧她。”他說這話時麵有不忍,仿佛是將自己的責任負擔在了兒子身上。


    母親早逝,兄長長年不在家,父親一看就不是會照顧人的主,繼母客氣又疏遠,程讓印象裏還真沒有怎麽享受過來自家人的照顧。彼時他猶豫得很,不知道該怎麽照顧一個小姑娘,帶她玩?


    現如今他坐在樹杈上冥思苦想,他生病時最希望有人能陪在身邊說話,想來阿沅也是。


    他凝神仔細聽下麵的動靜,屋子裏有三個人,應該是阿沅和她的兩個侍女。兩個侍女隻是靜立一旁,以防阿沅有什麽需要。


    隻有咳嗽聲,細細的嬌嬌的,但間或又是一連串的咳聲,似乎要把肺都咳出來。


    他蹙起眉頭,不知道該怎麽辦。


    片刻後,他聽見阿沅輕聲道:“你們不必在這守著了,我想睡一會兒。”隨後是輕輕的關門聲和腳步聲,程讓看著一個侍女出了院門,另一個進了旁邊屋子。


    他猶豫了下,到底還是沒忍住,足尖輕點掠到廊下,指節輕輕扣了扣窗欞。意料之中沒有應答,他轉身看了下身後,總覺得少了什麽。


    現在時機很好,由不得他在外麵磨蹭,他當機立斷將窗子悄悄打開,腳一蹬跳了進去,轉身趕緊把窗子關好。阿沅還病著,不能吹風。


    隻要看一眼她病得嚴不嚴重,看完就走。


    抱著這個信念,程讓小心地走到床邊掀開床簾,本來以為應該是一張熟睡芙蓉麵,結果卻是大眼瞪小眼。他驚得往後退了一大步。


    阿沅半張臉埋在被子裏,隻露出一雙杏仁眼和小巧的鼻尖,因為生病的緣故,眼眸霧蒙蒙的,格外惹人憐愛。


    看著眼前這位不速之客,她實在沒力氣趕人,隻能甕聲甕氣道:“你來幹嘛?”


    偷偷摸摸卻被主人家抓到了,程讓再怎麽厚臉皮,這會兒也有些難堪。幸而他是個心大的,撓了撓頭就直接盤腿席地而坐,對著她道:“我聽說你病了,來看看。”


    在這當口,阿沅又喉頭發癢咳了兩下,“咳咳,哪有你這樣來看的?被我阿娘看見會罵死你的。”似乎覺得這威脅力度不夠,她想了想又補充道,“我阿娘過會就要來看我的。”


    生了病的小姑娘太好玩了,程讓壞心眼地戳了下她露在外麵的額頭,有點燙,趕緊收回手,“要不要敷帕子?”


    阿沅睜大眼睛瞪他,無奈沒有氣勢,反而把他逗笑了,隻好氣鼓鼓地轉頭不看他。


    程讓去水盆邊擰了條帕子過來給她蓋額頭上,“感覺好點沒有?”


    “涼。”阿沅轉過來哼了一聲,“你一點都不會照顧人。”


    她沒察覺到自己似乎是在撒嬌,尾音上翹,無端帶了絲繾綣意味。


    程讓隻覺得她說話好聽,恨不得讓她一直說下去,但看她臉色又舍不得她累,掀開帕子摸摸她額頭,“不涼。”


    把帕子又蓋回去,他想了想道:“你不是說要睡了麽?睡不著?要不要我給你念書?”


    一連三個問句,阿沅腦子暈乎乎的,聽完還要費力地思考,後知後覺,“你怎麽知道我說要睡了?”


    她皺眉思考的樣子有幾分迷糊,看起來特別好騙。程讓毫不心虛地扯謊道:“你剛說的啊,生病生得腦子都糊塗了。你睡吧,我一會就走,保證不被人發現。”


    阿沅也實在沒精神和他說話,點了點頭便闔上眼,沒一會便睡了過去。


    程讓待了會兒,確定她睡熟以後,再摸摸額頭,不怎麽熱。他隨手將帕子放在一旁的小幾上,撐著臉看她的睡顏。


    好乖,眼睫毛像小扇子一樣,撲閃撲閃的。睡相特別好,一動不動。


    阿沅是要陪他走一輩子的人啊。


    程讓此刻終於有了點責任的意識,她不是玩伴,現在是未婚妻,將來是妻子。再往後數,他就不好意思想下去了。替她掖了掖被子,轉身便悄無聲息地從窗口遁走。


    第10章


    程家生辰宴,嘉台戰事息。


    阿沅病了三四日身子才見好,整個人又瘦了一圈,過去這一個月長的肉全掉了。徐氏瞧著心疼,每日吩咐廚子專給她煲湯,好歹讓她增重兩三斤。


    四月初三是雲麾將軍夫人何氏的生辰,何氏不打算大辦,畢竟夫君還在前線,自家若還熱鬧辦壽宴不免落人口舌。但不辦又不行,好歹是將軍夫人。她便打算辦個小宴,請些相熟人家來,也趁此機會給大家介紹一下程家少夫人和小小公子。


    依著如今程、林兩家的關係,阿沅是必要出席的。若在眾人麵前還病怏怏的,說不定會叫人看輕了去,況且在場的還有程家長媳,阿沅以後也要嫁入程家,肯定會被人拿來比較。


    徐氏想得周全,奈何女兒的身子不夠配合,多少補湯灌下去也沒見她胖了,倒是臉色好了許多,白裏透紅水嫩嫩的。徐氏長歎一聲,捏捏她的袖子,空蕩蕩的讓人心憂。她想起前幾日在街上碰到的那位程家少夫人,正是雙十年華,真是人比花嬌,阿沅往她麵前一站,就跟個豆芽菜似的。


    阿沅不知道阿娘這麽想她,要知道的話就不會把湯偷偷倒掉一半了。她此刻正在畫畫,聽說何氏閨中時喜歡書畫,她這也算投其所好。徐氏看了兩眼她的畫,點評道:“阿沅畫得真好看。”


    “真的嗎?”阿沅笑著停下筆,“那我改日也給阿娘畫一幅,比這更好看的,隻要阿娘不嫌棄就好。”


    徐氏被她哄得眉開眼笑,“不嫌棄不嫌棄,我家阿沅畫得最好看了,將軍夫人肯定喜歡得緊。我再看看,嗯——就是落款太隨意了,我去讓人給你刻個章。”


    隔天,紅色的章印就印在了那幅畫上,阿沅看著都覺得自己這幅畫瞬間升華成了藝術品。


    生辰宴上何氏當著大家的麵將阿沅的畫誇了一通,顯示了程家對這位未過門媳婦的看重。有心人便去瞧旁邊大少夫人的臉色,隻見她言笑晏晏,處事周全,讓人不得不感歎一聲到底是京城的大家閨秀。


    江芸香不管別人怎麽想,這會兒確實是真心實意喜歡眼前這姑娘的。豆蔻年華的小姑娘就像枝頭的花骨朵一樣,從頭到腳都冒著鮮活氣,抿嘴笑起來就能讓人心情好上一整日。


    將軍府兩位可以當家的男人都在外麵打仗,招呼男客的任務便落在程讓身上。為顯莊重,男客與女客是分開的,男客這邊喝酒聊天好不熱鬧,女客那邊便顯得持穩一些。


    雖說是何氏的生辰宴,但席間最受矚目的卻是程家大少夫人江芸香。當朝太尉之女,身份足夠顯貴,居然下嫁給了雲麾將軍之子。江芸香就大大方方地讓她們看,總歸不會少了什麽。


    阿沅裝作沒注意到那些投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她好歹在現代也生活了二十年,算起來和江芸香是差不多大的,總不能比人家先怯場。


    “阿沅妹妹,嚐嚐這道糖醋鯉魚,聽說你喜歡吃魚。”江芸香執公筷為阿沅夾了塊鮮嫩的魚肉,還特地蘸了醬汁。阿沅嚐了口,酸甜適度,可惜掩蓋了魚原本的鮮美。


    她眯眼笑起來,“謝謝江姐姐,很好吃。”


    席上人卻從這兩句話裏咂摸出不一樣的意味,看來這兩位處得還行。阿沅也從她話裏知道了點東西。“聽說你喜歡吃魚”,聽誰說?聯想到程讓之前特地帶她去吃烤魚,答案已是不言而喻了。若她仔細觀察江芸香神色,就能發現她眼底有揶揄笑意。


    宴後,客人們陸陸續續散去。林家人留在最後,何氏和徐氏有些事情要商量。江芸香便帶著林泠和阿沅兩姐妹逛花園,在花園中偶遇到了程讓也就不奇怪了。


    林泠看看迎麵跑過來、看起來就很開心的少年,再看看原地不動如山、一臉淡定的妹妹,不由得好笑,“看來程二郎尋你有事,我們先過去,你們說完話再過來?”


    江芸香也笑道:“看來阿讓是有急事,阿泠妹妹我們去前邊的涼亭坐坐吧,我讓人備了杏酪。”兩個人便像親姐妹一樣攜手往涼亭那邊走,留下阿沅一個人在後頭。


    程讓走到她麵前,有些奇怪,“大嫂和你姐姐怎麽走了?”


    阿沅隨口道:“她們去吃杏酪了,我……”


    沒說完就被程讓打斷道:“你想吃杏酪?我帶你去吃啊,還有山藥糕。”語氣特別真誠,讓阿沅的隨口一說顯得十分敷衍。


    “呃,我剛用完膳呢。”她委婉拒絕,想了想提議道,“我們隨便走走吧,消消食。”


    前一句有些小失落,後一句立馬由陰轉晴,“好啊,你病好全了麽?見風要不要緊?”


    “全好了,不要緊。你最近在忙些什麽?”阿沅裝作隨意問起,其實不過是想打探消息。阿父最近愈發忙了,連晚膳都不能一起吃,除了嘉台戰事,她不知道還有什麽事能讓他這般忙。


    程讓邊走邊道:“我其實平日裏沒什麽事,就是練武讀書,是不是很枯燥?”他是想細說的,但是想了半天竟然想不起來有什麽可以分享給未婚妻的趣事……難道要說他昨日將騙他去花樓喝花酒的小夥伴打了一頓嗎?小夥伴已經賭咒跟他絕交了。


    想到這兒,他憂傷地歎氣,早知道就不打臉了。


    阿沅估摸著他確實很閑,昨日就聽綠綺說他在外惹是生非。具體什麽事倒沒說,但她覺得總歸不是什麽好事。


    “你昨日做了什麽?”


    “啊?”程讓一下子慌了,抬手就要撓頭,但又覺得欲蓋彌彰,生生忍住了。他趕緊左顧右盼,尋找能夠轉移話題的東西,“我昨日上街來著,啊,對了,我給你買了支簪子!你要不要看看?”


    他在心裏悄悄給自己豎了個大拇指,他昨日確實上街了,簪子卻是前幾日就買好了的,放在一起說就好像回答了“昨日做了什麽”的問題。混淆視聽、渾水摸魚功力一流!


    阿沅沒聽出有什麽不對,雖然知道他是在轉移話題,但還是寬容地順著他意回答道:“好啊。”她想的是,程讓在外麵惹是生非時還記得給她買了支簪子,也算有心了。


    那是一支銀簪,盛放在烏木盒裏,簪頭鑲了顆珍珠,邊上還綴著米粒大的白玉。


    很素雅,素雅得可以戴孝。


    程讓還問她:“好不好看?要不要我給你戴上?”


    不用了吧……生辰宴是喜事,為了顯喜慶,阿沅今日穿著一襲酡顏色春衫,秀發上配的是妃色綰帶,怎麽看都和珍珠銀簪不搭。況且她還未及笄,不好戴發簪。


    她認真思索該怎麽拒絕才能不傷一顆少男心,思來想去還是道:“這簪子真漂亮,我很喜歡,謝謝你。阿姊和江姐姐還在等我,我該走啦。”擺出珍視的態度,曲折避走。


    程讓有點失望,阿沅好不容易來一次他家,竟然這麽快就要走了,他還想帶她去看看自己的武器倉庫呢。他瞧了眼阿沅的小身板,暗暗打算什麽時候給她定做把匕首,姑娘家還是要帶著點東西防身才好。


    兩個人原路返回,到了花園涼亭那兒卻不見林泠和江芸香的身影,石桌上倒還有兩隻碗沒來得及收拾下去。程讓叫住過路的侍女,“大嫂和林家大姑娘去哪兒了?”


    侍女一臉喜慶道:“將軍從嘉台來信了,少夫人請了林家大姑娘去花廳聽消息,聽說已經打完仗了。”


    阿沅聞言有些意外,之前看十九那諱莫如深的樣子,她還以為這次戰事會比較膠著,沒想到不過一個月的光景,這場海防戰役便結束了。她心裏稍鬆,結束了就好,也免得百姓流離失所、將士馬革裹屍。


    程讓像是對這種消息習以為常,在他印象裏,他爹每場戰事都是得勝而歸,區別的不過是時間長短而已。之前他爹去清州南邊剿山賊,幾個月都沒回過家,這次打海盜算是時間短的了。


    “程將軍真厲害。”她由衷地誇讚。


    侍女看她態度和善,沒忍住又說道:“要說還是虎父無犬子,聽說都尉大人立了大功呢!”都尉大人就是程詡。


    程讓聽著有點不樂意,揮揮手將人趕了下去,“你去將涼亭裏的碗收拾了。”待侍女告退後,他還嘟囔道:“要是我上戰場,肯定比我兄長還厲害。”


    阿沅隔得近,聽到這句話後抬頭瞧他,他臉上是不服輸的少年意氣,熠熠生光。是啊,他肯定會比他兄長還厲害,成為赫赫有名、名垂千史的戰神,還讓時空救助委員會特別憐惜他的英年早逝……


    英年早逝,她在嘴裏細細咀嚼了下這四個字,苦澀的味道便從口腔蔓延到胸膛,然後又一瞬間湧上眼角。眼前的少年風華正茂,誰能想到十年後淒慘死去的光景?


    “你怎麽了?”程讓小心地用手指碰碰她肩膀,他看到她眼圈都紅了,高興得?


    阿沅眨眨眼睛,將那股淚意憋回去,笑了笑說:“沒事,我太高興了,海邊太平了就好。”


    兩人沉默地去往花廳,半路上程讓有心說些什麽,但又覺得說什麽都不得勁,隻能盯著前頭阿沅的發帶看,妃色的發帶隨著主人的動作一飄一飄的,像羽毛一樣撓在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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