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裏暗暗思量,往後該多買些綰帶,讓阿沅每天換著花樣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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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兒女皆是債,萬般有緣由。


    程將軍來信說,海防戰役大捷,不日就將班師回朝。信很簡短,隻有寥寥幾行字,也沒提到程詡如何。程詡也沒有來信,江芸香自然有些擔心,但看著何氏喜上眉梢的神色,隻能笑著奉承。


    林泠看出她的擔憂,便趁著何氏說話的間隙小聲與她耳語:“這下好了,這天大的功勞都是你們府上的,也不用擔心封賞不均了。”她說這話不過是寬慰而已,畢竟封賞都由陛下擬定,臣下哪裏敢擔心不均的問題。


    江芸香知道她言外之意是說程詡肯定平安並且立了大功。這話有點隱晦的漂亮,林泠說的也頗為誠懇,江芸香很給麵子地笑了,“阿泠妹妹真會說話。”她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卻還讓人看出心底的憂慮,隻能說這林家姑娘真是個妙人。難怪……


    程讓和阿沅在這時正好跨進花廳,何氏笑著拉過程讓道:“你父親的信,你也來看一看。”程讓麵上不在意,接過信就要和阿沅一起看,阿沅糾結了下,到底沒忍住好奇心,跟著看了。兩個人頭靠著頭。


    徐氏看他們倆親近的動作,皺了下眉頭,忍住沒說話。


    阿沅跟著阿娘和阿姊上馬車回府時,敏感地覺察到氣氛不對,雖然阿娘還是笑著的,但總覺得笑意不達眼底,眉間若有似無掩著一層疑慮。莫不是海防戰役還有什麽隱憂?


    “阿娘您不高興嗎?”終歸是擔心,她問了出來。


    徐氏看向她,注意到她手邊有個烏木盒子,便問道:“這是什麽?”來時沒看見還有這麽個盒子,將軍夫人送給阿沅的鐲子由她保管,怎麽又多了個烏木盒子?


    阿沅麵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將盒子往自己這邊又移了移,幹脆拿著放在膝上,“是程……程家二郎送的。”


    徐氏這回皺起的眉頭就沒舒展開,“裏麵是什麽?”小兒女感情好是好事,徐氏也不明白自己這突如其來的怒氣是為何,大概是聽說程二郎昨日去逛花樓氣得吧。


    阿沅心下一跳,不論在什麽時候,送簪子都有特殊含義。雖說他們已經定親了,但還是有些不妥,畢竟她還未及笄。最重要的是,在徐氏在場的情況下,這簪子沒過徐氏的眼就直接送到了她手裏。她猶豫的神色落在徐氏眼裏,越發使她疑心。


    “是……是簪子。”阿沅打開盒子,給阿娘和阿姊過目。


    徐氏輕舒一口氣,簪子倒還好,她就怕程二郎在外邊學壞,還要來帶壞自己女兒。不過,她轉念一想,送東西送得這麽嫻熟,莫不是在花樓裏學的?這程家二郎,枉她還以為他是個好的!若不是現在時機不對,她立馬帶著阿沅去退婚!


    阿沅不知道她阿娘心裏這麽多彎彎繞繞,看她神色自然,不像是為了簪子一事生氣,自己也放下心來,重新轉回話題道:“阿娘您似乎心情不好?”


    徐氏心裏氣憤,可事情不能跟女兒說,若讓她知道程家二郎跑去逛花樓,再給她氣病了可怎麽辦。因此她隻是笑笑,“阿娘今日看著程家大郎媳婦,就想著你們倆婚事都定了,唯獨你們大哥,哎……”


    這也算是個奇事了,林太守家兩位千金都定了親,唯獨這年及弱冠的大兒子卻還未娶親,跟他差不多年紀大的,比如說程詡,兒子都快一歲了。外人雖有猜測,倒也不曾說什麽,可家人難免掛心。


    阿沅想不出什麽寬慰的話,照她想法,二十歲簡直太年輕了,沒成親算什麽。幸好還有林泠寬慰兩句:“阿娘您不要著急,這是緣分還沒到呢。再說我大哥那樣的人物,哪裏用擔心找不著媳婦?還不是他自己眼光高。”


    徐氏想了想,卻是更心疼兩個女兒,早早就定了出去,大女兒下個月就要出嫁了,小女兒這麽早也定了親。她想多留兩年都不行,盼著兒子領回人卻偏偏不成家。兒女都是討債的命!


    母女三個沒說幾句貼心話,馬車就停了。程家與林家實在太近了,要不是為了避免麻煩,連馬車都不必坐。進府門時,正好碰見剛剛的談話對象——林潮,也從外麵回來。


    林潮看見母親和兩個妹妹作客歸來,趕緊落後幾步,讓她們先進門。徐氏瞅了眼,走到前麵說道:“阿潮這是從哪兒回來?”


    林潮聽著這語氣不對,可他在後麵又看不見妹妹們指點的眼色,隻能斟酌道:“我剛替阿父跑腿,去了何先生府上送些東西。”


    徐氏“嗯”了聲,問道:“何先生還好吧?他這幾日都沒來府上給阿沅授課。”阿沅心神一緊,她好像好幾日都沒有練習吹塤了,塤譜倒是有看,就是沒記住。


    林潮道:“挺好的,何先生說明日就來考校阿沅的功課呢。”


    這消息來得真是猝不及防,阿沅腳下步子瞬間亂了,掩下失態,她鎮定插話道:“阿娘阿兄阿姊,我有事先回房了。”動作儀態都沒有問題,偏偏就讓人覺得她心情迫切。


    待她先趕回房間後,徐氏轉身嗔怪道:“你逗你妹妹幹什麽?我還沒說你呢,程家大郎的兒子都快一歲了,看著白白胖胖的,也不知我的孫子什麽時候才有!”


    林潮總算明白為什麽他覺得阿娘語氣不對了,這下子開始後悔剛剛不該把小妹逗跑了,不然的話,還有人能替他說說話。林泠在旁邊淡笑:“大哥快收收心,也該有個嫂嫂來幫阿娘管家了。”大妹妹又往他心上插一刀。


    他訕笑道:“阿父還等我呢,阿娘阿泠我先走了啊。”說完趕緊往書房小路那邊走,半刻不敢多留。


    氣得徐氏在後頭扯帕子,“你看看他,一說親事就跑!”


    太守府裏笑笑鬧鬧,千裏之外的嘉台卻突逢巨變。


    “不好了將軍!”看守地牢的小兵捂著淌血的手臂匆匆跑來報告,“那海盜頭子跑了!都尉帶兵追出去了!”


    正在和下屬商議回朝路線的程亭一下子站起來,“海盜頭子一個人跑的?都尉帶了多少人馬?”他皺眉看了看小兵不斷流血的手臂,又招了招手道,“快請軍醫過來。”


    小兵愣了下,趕緊回道:“有三五個海盜接應,地牢守衛有三個都受重傷昏迷,都尉帶了大概十來個人。”


    程亭攥起拳頭,怒氣衝衝,“簡直是胡鬧!十來個人就敢去追!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


    “往東城門去了,看樣子像要出海。都尉已經命人關了城門,就是不知道那些個海盜……”熟悉地形,會不會已經跑了出去?


    程亭不等他說完,帶了人就往東城門趕。街上風很大,吹得衣擺獵獵作響。他抬起頭來看了下天,天邊烏沉沉的,像是在醞釀一場大暴雨。


    洪飛不可能趁這種天氣出海,他在海上眾橫多年,熟悉所有海上情況,這種風暴天氣下海很危險。他不可能冒這種險。看天色,大概兩刻鍾,海上就要掀起巨浪,洪飛若要下海,肯定會屍骨無存。那他往東城門跑是為什麽?東城門除了離海近,還有什麽好處?


    到了東城門一看,城門卻還開著,不見程詡的身影。


    “怎麽回事?不是說關城門了嗎?”


    守門的士兵一臉著急,“快要下雨了,海上的漁民正好回來。海盜頭子趁門口混亂跑了出去,都尉大人也追出去了!”


    事態不妙,程亭馳騁沙場多年,此刻卻是前所未有地焦躁。丟了一個重要罪犯,兒子又不顧危險出了城,哪一件事都讓他沒辦法冷靜下來。他先讓一隊人出去追程詡,務必要把他帶回來。


    “確定洪飛跑出去了?”他還是不能相信狡猾的洪飛會在這種天氣出海。


    士兵也不敢確定:“是有幾個人在都尉下令時出了城門,但屬下看著他們像是附近漁村的。”


    難道洪飛喬裝成漁民出城是為了去附近的漁村避風頭?也不是沒有可能,但是隻要他下令搜查肯定能抓到,洪飛不可能這麽蠢。


    “將軍,屬下追出去時,都尉大人已經不見蹤跡了!”追出去的士兵匆匆趕回來,“屬下遠遠看著海上有兩條船,但是馬上就要起風浪,船在海上很危險!”


    程亭等不下去了,吩咐人守住城門,自己也帶了人往程詡去的方向追去。阿詡這回終究是做錯了,但隻要他平安就還可以挽回。阿詡你可千萬不能有事!


    海麵上有兩艘小船隨著海浪浮浮沉沉,程亭的心也隨著漂漂蕩蕩,沒一刻能停下來。


    “快給本將備船!”風太大,他喊出聲時就被嗆了口,“不管用什麽辦法,搖旗敲鉦,都要把都尉喊回來!”


    馬上有人去敲鉦,但沒有人備船。親衛勸阻道:“將軍,現在不宜出海!您要為大局考慮,海上的是不是洪飛和都尉大人還有待證,您冒然出海隻會增加傷亡。”


    程亭不是不懂這道理,隻是海上的那人是他親兒子,讓他眼睜睜看著兒子……


    第12章


    閑來戲貓鳥,勘破有私心。


    阿沅從程家回來後總覺得心神不寧,可細細一想,就算何先生來考校功課也沒什麽好怕的吧,何先生雖嚴厲,但又不會體罰,上次還誇她有進步呢。


    這麽一想,她稍微放下點心。對著譜子練習也沒那麽緊張了,憑她的資質,雖不能讓何先生滿意,但也不至於被責罰吧。


    她吹了會兒,突然覺得不對,“綠綺,我家鸚哥和白毛呢?”似乎好多天沒見著了,她前幾日在病中,聽不得吵鬧,還以為侍女們把一貓一鳥養到別處了,就也沒管。可她病都好了,怎麽還沒送回來?


    綠綺道:“前些日子您病了,白毛和鸚哥打架,大姑娘就做主關了它們禁閉。怕吵著您,現在還養在大姑娘院子裏呢。您要是想它們了,奴婢這就去接它們回來。”


    阿沅點點頭,幾日不見,確實有些想念。


    鸚哥重新被掛到廊下,白毛在花叢間竄來竄去,這院子一下子就有了生氣。阿沅吹完一段,鸚哥便會叫兩聲“好聽好聽”,也不知是哪個小丫頭教的,甚得她心。


    翌日,何先生帶了個書童來上課。阿沅瞧著一眼,這書童怎麽長得那麽像程讓呢?


    書童對著她挑了挑眉,可不就是程讓嘛!他趁著何先生轉身的工夫,在一旁擠眉弄眼。


    阿沅抽抽眼角,避開視線,選擇眼不見為淨。


    許是覺得這種情況有些不妥,何先生難得多話解釋道:“阿讓如今也拜入我門下,算是你的師弟。”


    不對,這話不對。


    他咳了幾聲,想把剛說的話給蓋過去,“咳咳,他如今也跟著我學吹塤,你們可以多多切磋交流,共同進步。”


    什麽?!阿沅瞪大眼睛,程讓為什麽也在學吹塤?那豈不是拆穿了她的謊言!丟死個人了。


    她萬念俱灰,恍然覺得這亭子怎麽這麽逼仄,好想從欄杆邊翻出去,直接跳下湖算了。何先生在說些什麽,她也沒聽,滿腦子都是程讓的嘲笑。


    程讓遲鈍地發覺,他好像並不受歡迎。再一想,完了,他是背著人去求了何二爺,才得了機會跟著何六爺學塤,這下子全暴露了。


    也是他最近得意忘形了,隻想著能正大光明與她見麵,沒多思慮便跟著何六爺來了太守府。


    阿沅會不會惱了他?


    他這邊忐忑不安,阿沅那邊心如死灰。何先生拿著塤譜指點了會,讓她自己先吹,有不會的就問程讓,因為太守大人又巴巴地來搶人了。


    何先生走後,亭子裏愈發沉寂。阿沅沒吹塤,隻垂著頭用帕子不厭其煩地拭那紫砂塤。侍候的綠羅也察覺到氣氛不對,思量了下,借口去取點果子,匆匆退了下去。


    出了垂花門趕緊往主院去,她可是認得程二郎的,這事可一定要報給夫人知道。


    又走了個人,隻亭外還站著個小丫頭,亭子裏頭兩個人相顧無言。


    “不想吹塤的話,要不,我們出去玩?”程讓試探道,絞盡腦汁也隻能想出這主意,就跟他那次好不容易摸到阿沅院子牆頭上一樣,第一次見她,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隻知道叫她去玩。


    阿沅終於抬起頭來正視他,“你知道我不會吹塤。”


    她有點生氣,不知道程讓是拐彎抹角來嘲笑她,還是專程來揭穿她。同時也很泄氣,騙局被當場揭穿,不知道程讓是個什麽想法。


    程讓怔住,阿沅果然惱了。


    該怎麽哄姑娘?沒有人教過他,他一時間隻知道訥訥。


    “你今日為何跟著何先生來?”


    程讓陷入猶疑,想直言說來看她,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若這麽說了,阿沅必定以後不讓他來了。


    他斟酌了下,道:“何先生說與太守大人有要事相商,不好給你授課,因此叫了我來敦促你。”


    阿沅撇嘴道:“剛剛先生說你是我師弟呢,怎麽好意思來敦促我的?你吹一段,讓我聽聽。”何先生以為她沒聽清,可她聽得清清楚楚的!


    嗬,程讓成了她同門師弟,師姐教訓兩句也不為過吧?


    程讓為難道:“我沒帶塤。”他的眼神瞟向阿沅手裏那隻,意思不言而喻。


    阿沅把自己的紫砂塤捧到胸前,護住,不給看。


    還沒等兩人說幾句話,徐氏匆匆從垂花門外進來。離亭子還有十幾步路就高聲道:“阿讓怎麽不說一聲就來了?”


    阿沅知道她阿娘這是問罪來了,可她並不知道阿娘為何突然對程讓不喜,明明昨日之前還好好的。就因為程讓昨日送了她簪子?


    程讓趕緊出了亭子去迎徐氏,“不敢叨擾伯母,今日我是跟著何先生來的。”


    徐氏的步伐緩了下來,慢悠悠進了亭子坐下,“這樣啊,何先生呢?”


    “何先生被阿父叫走了。”阿沅搶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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