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讓怎麽會不喝,不過看著那茶葉確實少,他就一直放著沒舍得打開,今日才第一次喝。


    難道這雨後清霧還有解毒功效?


    他手指輕敲桌麵,麵上淡然道:“多謝先生告知。”


    大夫最後又留了個備用方子才走,應該是因為程讓給的診金很豐厚。


    徐先生還沒來,阿沅坐在桌前發呆。她試著摸了摸自己脈象,什麽都沒探出來。過去幾個月在書上看的和徐先生那兒學的東西,在她身上一點用都沒有。


    她此刻不頭暈不胸悶,剛才的暈眩吐血就好像做夢一樣。若不是拭血的帕子還在手邊,她指不定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


    “怎麽了?”徐飛舟有點緊張,太守府最金貴的二姑娘去了他院子一趟,回來就不舒服了,他就是有十張嘴都說不清。


    阿沅指了指帕子,特別淡定道:“我剛剛吐血了。”


    徐飛舟大驚失色,趕緊上手探脈搏,不浮不沉、和緩有力,絲毫沒有病弱的跡象。他皺眉,收回手拿了那方帕子看,是真血。


    “你今日吃什麽了?”


    “和尋常一樣,剛剛突然頭暈,然後就吐血了,現在感覺好了很多。”


    徐飛舟眉頭越皺越緊,生平頭一次遇見這種情況,脈象都探不出身體好壞。


    “之前可有過這情況?”


    阿沅搖搖頭,若不是吐血太嚇人,她其實並不準備請徐先生來。她已經確定自己的身體和程讓身體有關,先生肯定看不出病因。她就是想知道自己的身體有沒有真的壞掉,現在徐先生果然沒說她身體不好,她心裏也算鬆了口氣。


    就是不知道程讓有沒有事。


    “先生我身子沒什麽事吧?”


    徐飛舟不像她那麽淡定樂觀,又讓她張口看了看舌苔,皆沒有異常之處。他眉頭還沒鬆開,“這麽看是無事,但怎麽會無緣無故嘔血?”


    阿沅也裝作疑惑道:“我也不知道,許是上火了?”


    遭來斜睨一眼,“上火是吐血?流鼻血還差不多。你最近要禁食那些辛辣刺激之物,多喝點清粥,多出去走走,每日躲在府中算什麽樣子。天氣冷了,要多穿點,晚上不要出房門。”


    他說教了一通,最後還意味深長地來了一句:“身子骨不康健,以後嫁了人,有你受的。”


    阿沅頻頻點頭,聽到最後一句終於忍不住露出微妙的表情,徐先生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麽少兒不宜的東西?


    但徐先生一臉正派,讓她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徐飛舟說完那一番話,又給開了個溫和的滋補方子,末了囑托道:“身子的事不能藏著,我要去和你阿娘說一聲。我學醫至今二十餘年,這世上還有許多疑難雜症未曾遇見,也難保你身子有什麽事我看不出來。讓太守派人遍訪天下名醫才是正經事,我聽說西南黔州有巫醫,專治各類怪病。”


    阿沅有心想拒絕,她知道這隻是在浪費人力,可來自先生的關愛又讓她說不出拒絕的話。不過她又想到,就算自己用不到,家裏其他人生病有個保障也不錯。


    徐先生是行動派,開完方子就讓侍女去煎藥,自己急匆匆地尋徐氏去了。


    綠綺拿著方子茫然道:“姑娘您真病了?”


    阿沅搖頭道:“沒有,這就是尋常補藥。”就是不知道這病的源頭——程讓,現在怎麽樣了?


    她現在感覺還好,再看鐲子,也恢複了往日的光澤,想來程讓應該也沒事吧。


    摸了摸頸間的玉佩,溫潤的觸感讓她的心安定了幾分。這才又想起給程讓的信,拆開來再看一遍,她開頭就問了他獵熊時有沒有受傷,現在一想他肯定不會讓她擔心,有可能並不會說實話。


    就像她剛剛吐血,也完全沒想過要跟他說一聲,隔了這麽遠,隻能報喜不報憂。


    她歎口氣,將第一頁信紙直接撕了,重新附上一張她近日畫的小圖——一隻抱著酒壇子的小老虎,邊上還有一叢菊花。


    作者有話要說:  521~


    第27章


    歲末回京忙,扶搖青雲上。


    京城下初雪的時候,清城在落冬雨,寒氣逼人。天色陰沉沉的,讓人心情無端起了煩悶。


    徐氏近日正在打點行裝,年末要回京城,盡早打點好,到時候才不至於忙中出錯。京城才是林家的大本營,各路親戚關係彎彎繞繞的。每到歲末,徐氏就要發愁,這家該送什麽,那家要不要上門?頭發都要掉一把。


    一晃林尚任清州太守也有九年了,她初來乍到之時也希望林尚能回京城任職,可待得越久就越對清州有感情,每歲回京倒成了她的頭疼之事。


    阿沅就在一旁看著她阿娘煩,偶爾替她拿個主意:“這尊佛像太華貴了,丞相夫人未必會喜歡。”


    徐氏斟酌了下,把佛像放到另一盒裏,“那就送給你大伯母,她就喜歡華貴物件。”


    阿沅也心煩,往常林沅回京大都待在府裏,連大伯家也不常去,對京中情況堪稱一無所知。可如今她再不能這樣了,今年阿姊不會回京,再也沒人能擋在她身前了。


    她隻要一想到今年要和大伯家的幾個姑娘往來就覺得渾身不適,姐妹太多了,各種小心思能把人煩死。再次感歎,阿父真的是個好男人,隻有阿娘一位夫人。


    “阿娘我們過完年什麽時候回來?”阿沅隨口就問了一句,按照往年慣例,因阿父事務繁忙,她們家在元宵之前就會回來,不知道今年會不會待久一些。


    沒過幾天,阿沅就想回到這時候唾棄自己,你問那麽多幹什麽?


    徐氏心情更是複雜,多年前的期盼一朝實現了,可她怎麽就高興不起來呢?


    太守大人透露說他可能要回京任職了,算是平職調任,但在天子腳下,往後升遷之路要好走一些,說不定有位列三公的一日。


    “阿娘,我們過年去了京城就不回來了,是嗎?”阿沅低落道,“那阿姊怎麽辦呢?”


    原以為阿父至少還要在清州太守這位置上再奮鬥五到十年,沒想到調任的旨意來得這麽猝不及防。


    徐氏輕歎一聲,“那能怎麽辦,難道還讓你阿姊跟我們回京?孩子氣。”


    阿沅知道是這個道理,想了想問道:“那阿父以後是什麽職位?”說了這麽久還不知道阿父到底調成什麽了,若是回京還降了職,那豈不是虧死了。


    徐氏道:“這你阿父倒沒說,反正不是三公。”


    阿沅無語,她阿父現在若能位列三公,那林家祖墳都要冒青煙了。說實話,穆國一共分了十州,清州治理一直排不上前三,今年大概還是因為程將軍肅清海盜,連帶著提高了阿父的政績。


    所以阿父透露出他要調任的意思時,她還有點驚訝,朝廷風向要轉了?


    晚間她試探著問了林太守,太守笑嗬嗬道:“反正不是阿讓的上級。”


    她知道程讓如今是羽林郎,隸屬於光祿勳。但她總有種微妙的直覺,大概阿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將會被調哪裏去吧……


    果然進京後不久,林太守受皇帝單獨召見,回來後就對著阿沅欲言又止。原先的光祿卿犯了事,他就這麽頂了上去,這下還真成了程讓的上級。


    阿沅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了,“阿父您成了光祿卿?”


    女兒真的太聰明了,讓林尚這個父親當得很沒麵子,他咳了下,嗯了一聲。


    “那挺好的,總算沒有降級。”


    林尚氣得吹胡須,“這是什麽話,就盼著你阿父降級啊?”


    阿沅趕緊替他捏肩膀:“我這不是替阿父開心麽……”


    “告訴你,我可不會給阿讓徇私!”


    阿沅無奈地看他,他能給程讓徇什麽私啊,阿父真是想太多。


    因為如今正是年末,各州太守還有西北定陽王都進京謁見述職,朝廷事務繁忙,林尚的任職旨意便還沒下來。可他已經知道自己不是太守了,該交接的事就要交接清楚,就是不知道新任清州太守是哪一位。


    好不容易盼來程讓的休沐日,阿沅還在糾結姑娘家能不能主動去找人,侍女就來傳話說,忠定伯家的幾位姑娘來了。


    林家兩個兄弟早年就分了家,兩處家宅隔得倒不遠,親戚往來方便得很。


    她歎口氣,道:“請她們過來吧。”好了,這下不用糾結了,女孩子聚一起嘮嗑能嘮上一天。


    她走了幾步去院門口等著,遠遠就看見幾位姑娘走過來,每個人都披著件鬥篷,款式不一,倒有幾分爭奇鬥豔的意思。


    來的一共有四位姑娘,兩個比阿沅大,走在最前麵。阿沅迎上去喚道:“二堂姐、三堂姐。”


    兩家的齒序是分開排的,因此稱呼也比較隨意,被她叫到的兩位姐姐直接叫她“阿沅妹妹”,她叫另外兩個堂妹也就直接叫了名字。


    “阿沅妹妹今日在做什麽?”三堂姐,也就是她大伯的嫡次女林沁問她道。剩下三個姑娘都是庶女,這會兒都沒說話。


    阿沅讓侍女送上茶水糕點等物,笑著道:“正無聊呢,堂姐你們就來了。”正想去找未婚夫玩呢,你們就來了。


    林沁長得是很端莊的那種漂亮,笑起來時儀態萬方,“那我們還是趕巧了,我們姐妹在府中也是閑極無聊,就想邀你一起去街上逛逛,你覺得如何?”


    阿沅視線在她們各人身上轉了一圈,難怪打扮得這麽花枝招展的,她還以為是來比美給她看的。


    “好呀。”她彎唇回答。


    一行人分了兩輛馬車,阿沅和林沁一輛,說到底隻有她們倆是嫡女。


    “三堂姐想買些什麽?”阿沅抱著小手爐窩在馬車一角,怎麽舒服怎麽來的。反觀林沁,端坐在一旁,馬車晃動都不能讓她身子移動半分。


    阿沅瞧著都累,但又不自覺直了下身子,雖然沒一會又軟了下去。


    林沁恨鐵不成鋼地睨她一眼,“阿沅妹妹你要多練一下儀態了,這麽癱軟算什麽樣子!”


    “這不是隻有三姐姐你看見麽?”她討巧地將那“堂”字給去了,林沁聽了果然不說她了,轉而道:“我倒不缺什麽,還不是想叫你出來,給你打些京城流行式樣的首飾。”


    她挑剔地指了指阿沅的頭飾,“你看你頭上這綰帶,都是半年前的款式了,手上這銀鐲子這麽素淡,哪像是個十四歲的姑娘家。”


    阿沅還真沒想到這堂姐居然是真心實意地為她著想,她愣了下,真誠道謝:“那就謝謝三姐姐了,我相信三姐姐的眼光。”


    可是到了首飾店,她覺得自己好像相信早了。這位三堂姐的審美一看就是繼承了她那位伯母,主張華貴風,挑了一個金燦燦的頭冠就想往她頭上戴,“這看著多喜慶。”


    阿沅木著臉任她將自己當做娃娃一樣裝扮,最後變成了一個超級華貴的娃娃。


    林沁滿意地點頭:“你這個年紀就該這樣打扮。”


    姐姐,你年紀也就比我大一歲。


    阿沅回過神來看了眼堂姐身上的裝扮,衣服領口和袖口處還真有金線勾邊,首飾不多,但一眼都能看出來很貴。


    她在心裏歎口氣,怪她在馬車裏沒仔細看清楚。


    她正想摘下手上金燦燦的鐲子時,三堂姐輕輕拽了拽她袖子,輕聲耳語道:“那邊有個少年郎一直看著你,長得挺黑的,不知道是不是登徒子,要不要讓人把他趕出去?”


    她一下子抬起頭來,就看見程讓斜靠在櫃台前,對著她笑了下。將近半年沒見,少年似乎又高了,身姿矯健。


    那一瞬間阿沅感覺自己被擊中了,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居然悄悄紅了臉。她趕緊低下頭,掩飾性地端過店裏供應的茶水喝了一口。


    林沁狐疑,堂妹抬頭看了一眼就羞得紅了臉?這是一見鍾情?這怎麽可以!那少年一看就不正經!


    她大力將阿沅拉到一旁,苦口婆心勸道:“你別看人皮相,皮相都是騙人的。”其實她在心裏冷嗤,這少年皮相一點都不俊,阿沅怎麽能瞧上他?


    阿沅也在心裏唾棄自己居然臉紅,聞言不由得點頭:“是啊,就是騙人的。”


    程讓還站在原地,視線在阿沅身上停了好一會兒,才轉過頭來看自己剛挑中的綰帶,和她頭上華貴的發飾相比,這綰帶顯然太過素淡。


    他猶豫了會,讓小二用盒子仔細包好了。阿沅不喜歡金燦燦的東西,他一直記得。雖然他覺得這樣華貴的阿沅就像年畫上的善財童子一樣,特別可愛,特別喜慶。


    拿著包好的木盒子他就靜靜地坐在靠牆一張椅子上,店裏多是女子,再不濟也是陪著夫人來買首飾的男人,他這樣一個獨身少年郎買完還不走,顯得特別怪異,進門的客人都下意識看他一眼。


    林沁看著他坐了下來,心下猛地一跳,“阿沅,我看那人八成是盯上你了,我們還是換一家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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