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現在顯然正在有事情發生,而且是程讓特意讓它發生的。不然的話,不至於內院一個護衛都看不見。他要幹什麽呢?那個“賊寇”被抓回來後關在了哪裏?


    她不自覺向外走了兩步又停下,仰頭看向夜空,月亮高高地掛在天上,毫不吝嗇地向人世普照自己的光輝。月光皎潔又澄澈,與冬夜的寒氣格外相稱。


    她轉身背靠在牆上,整個人都躲在了牆的陰影裏,沒過一會兒,有隻鳥影在院子上空一掠而過,轉瞬即逝。


    這是……傳消息的海東青。


    第64章


    醉後思冷暖,宴後遭打劫。


    除夕的宴席並沒有持續很久,因為,程讓可恥地醉了。


    阿沅聽說時正端著杯甜酒慢慢品著,一不留神就笑了:“他酒量這麽淺?”看不出來呀。


    小荷看她還在喝,趕緊勸道:“姑娘,小心您也醉了,管家已經安排人把將軍扶回房間了,您要不要過去看看?”在她的觀念裏,今日是今年的最後一天,明日再見麵就是隔了一年了。姑娘和將軍在除夕夜都不能見麵,聽起來總覺得不夠喜慶。


    阿沅想了想,放下酒杯,酒後是不是容易吐真言來著?


    讓小荷準備了盆熱水端進程讓屋內,她跟著進去。室內很空曠,從門邊可以直接看見床榻,上麵歪躺著一人。


    她走過去,彎腰仔細看了看,少年的呼吸很淺,麵上泛紅,睡著了睫毛還在不自覺地微微抖動。她躍躍欲試著想伸出手去捏他鼻子,身後突然有人說話:“姑娘,將軍睡夢中防備心重,您小心一點。”


    阿沅嚇得立馬轉身,就見長風一臉正經地端著水盆站在那裏。


    “你什麽時候進來的?”她心有餘悸,聲音都有點發顫。還有他說的什麽意思?難道程讓還跟曹孟德有一樣的毛病?


    長風沒料到自己竟然嚇到了她,餘光瞥一眼床上的小將軍,心想完了,小將軍明日不會打擊報複吧?他趕緊放下水盆,低頭拱手道:“屬下告退。”人影瞬間掠到屋外,還貼心地給關上了門。


    咣當一聲,室內安靜下來。蠟燭爆了個燈花,阿沅回過神來,走過去將水盆端到床邊地上。


    她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安靜的少年,不動著任由她肆意打量,而且這時候動手想必也不會還手吧?她伸手輕輕捏住他的鼻子,就見他微微張開唇來呼吸,呼吸間噴出一點點酒味。


    這麽點酒也能喝醉?


    阿沅起了疑心,鬆開手,把鼻子湊過去使勁嗅,酒味淺淡到幾乎聞不出來。嗬,她伸出手去狠狠拍了一下他胸膛:“起來!裝什麽裝!”


    程讓沒動,連呼吸頻率都沒變。


    “等著我給你擦臉呢?”她冷笑著擰了條熱毛巾,直接按在他臉上,還用力搓了搓。下一瞬她整個人就被帶著翻上了床,差點一腳踢翻水盆。


    始作俑者還笑嘻嘻的:“阿沅,除夕了,新年安康。”


    他眼角泛著紅,眉間帶笑,整個人都透著喜氣,讓阿沅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居然裝醉!我就說你怎麽可能這麽容易醉。”她仰躺在他的被褥上,軟軟的,都借不上力起來。


    程讓半抱著她坐起身來,道:“我真醉了。”再不裝醉,李副將那幾個人能拉著他喝一宿,誰叫他們都是單身漢子,家裏都沒個噓寒問暖的人。他可不一樣,他還有阿沅呢,他就知道自己醉了,阿沅必定會來照顧他的。


    阿沅手上還抓著毛巾,看他額角竟然起了點汗,伸出手去替他擦:“是不是屋子裏太熱了?要不要把火爐搬遠點。”她自己體質寒,所以一到冬天,屋子裏至少要擺兩個火爐。上次她來這屋被冷到了,程讓便也在自己屋裏點上火爐,就怕她什麽時候興起過來又覺得冷。


    “不熱。”他扯開衣襟,露出半邊鎖骨,“晚膳吃得怎麽樣?”


    他不能陪阿沅一起吃除夕團圓飯,心裏總是有些遺憾和歉意。去年這時候阿沅還在家中和阿父阿娘一塊,今年卻和他一起待在嶺南,待到明年,他忍不住勾起嘴角,那時候他做什麽都是正大光明的了。


    阿沅不知道他心裏想得那麽遠,此刻窩在他懷裏卻是起了一絲哀愁:“不知道我阿父阿娘在京中怎麽樣了,還有我阿姊,她還懷著孩子呢。”


    年前她才寫了信歸家,可還沒收到回信。京中情勢不明,就怕江太尉還要打擊報複。


    程讓慢慢拍著她背安慰道:“他們肯定都好好的。”


    阿沅點點頭,抬起頭來時卻撞上他的下巴,隻聽他抽氣著說話:“嘶——牙磕嘴上了。”她自己腦袋都撞疼了,能想像到撞得有多狠。


    “哎,別動我看看。”她趕緊捏住他下巴,果然下唇上一個醒目的牙印,隱隱似要流血。咦——還真挺慘的。等等!這到時候別人要以為是她咬的可怎麽辦?她的名聲!


    “你等著,我去給你找點藥。”她說著就要下床,卻被程讓拉住不讓走,“沒事,這麽點小傷,明日就好了。”


    阿沅嚴肅道:“小傷也不能忽視,不重視的話,要是得病怎麽辦?”絕不承認是因為她的私心!


    程讓漫不經心地調笑:“我自己磕的,能得什麽病?”話音剛落就反應過來,哦——也有可能是別人咬的。


    他憋不住開始笑:“不對,我這傷有一半原因都在你。”


    阿沅看他也明白了,麵上一熱,就要去捂他嘴:“不許笑!明明就是你自己磕的!”


    程讓咳了兩聲,勉強止住笑意,端著一副正經臉道:“你親親我就好了。”他指著自己下唇,目光專注地盯在她的唇上。


    剛剛還有些歡樂的氣氛頓時變得略曖昧繾綣,阿沅麵上的熱意越來越重,幾乎要燒起來。這人怎麽得空就耍流氓!


    看她沒說話,程讓“唉”了一聲,“看來明日大家都能看見我的牙印了,我到時候就說是貓咬的吧。”


    “不行!”她氣急,“說了要塗藥!”將軍府裏哪來的貓!


    “那你先親我一下,不然,我親你也行。”


    “親了你就塗藥?”阿沅眯著眼試圖表示自己的鄙夷,這人可別得寸進尺!


    程讓點點頭,湊過去小聲道:“你親我一下,讓我幹什麽都行。”麵上卻是一派清風朗月,似是凜然不可侵犯,誰能料到他嘴裏正在光明正大地耍流氓。


    阿沅看著他唇上的傷口,小小的一個印子,鮮紅的血滴凝在上頭,慢慢地要淌下來。


    “好啦好啦!”她趕緊湊上去親了下他的側臉,“我這就去給你拿藥!”說著就趁程讓愣住時蹦下了床。


    程讓“欸”了一聲,眼疾手快地抓住她袖子,“等等,不急。”


    阿沅哪裏能不急,就怕他得寸進尺。兩個人正爭執著,大門突然砰的一聲被推開,長雨腳步匆匆進來道:“將軍,出事了!”


    待看清屋子裏兩人動作時,麵上一僵,難怪長風那小子剛剛要他先敲門。可他想著事情緊急,哪還能等敲門有人應,當然先進門把將軍叫醒再說。原來將軍醒著啊……


    阿沅第一反應是趕緊去擦程讓的嘴,指腹抹過,血滴不見了,傷口看起來就好了許多。她催他:“出事了你快去忙吧,我先走了哈。”說完卻是一愣,回頭看向長雨,“出什麽事了?”


    長雨站在原地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程讓冷著臉起身,便整理衣衫邊問:“什麽事?”


    “劉功曹在離將軍府不遠處的巷子裏被人襲擊了,巡視的護衛將他送來了將軍府,目前人還昏迷著。”長雨不敢再耽擱,一五一十稟報道,“還有書房……”


    “等等。”程讓揚手打斷他,回身摸摸阿沅的頭,“乖我先送你回去歇息,很晚了,明日可以遲些起身。”


    阿沅知道他是不想讓自己知道書房的事,抿了抿唇:“我去看看劉功曹吧,你若現在去找個大夫回來,不免擾了人家過年,我好歹學過一些醫術,去看看他怎麽回事。”


    劉謹被安放在了另外一個客院,管家正急著叫人去請大夫,可大過年的,人家大夫都在家呢,一時半會叫不來。總不能仗著將軍府的名頭,把人給綁過來吧?他正愁著呢,就看見小將軍黑著臉跟在林姑娘後麵進門來了。


    阿沅看了看劉謹的傷勢,應該就是被打暈了,算不上大事。


    “姑娘您快去睡吧,這兒有我們在就行。”管家看她還要碰劉功曹的傷口,趕緊攔住。小將軍連書房那邊都沒管就跟著過來了,現在還黑著臉呢,若再看著林姑娘碰劉功曹,那豈不是要嘔死


    “沒事,我還不困。”她笑笑,看向程讓,“我先在這待一會兒,書房有事你就快去吧。”


    程讓淡淡道:“書房沒什麽事,長風他們會處理好的。我在這陪你。”他看了一眼躺著的劉謹,又加了一句,“劉功曹受了傷,我也該等他”


    劉謹睜開第一眼看見個姑娘時還以為自己在做夢,那姑娘還彎唇笑著問他:“你醒啦?頭還很痛嗎?”


    他便也笑著答道:“多謝姑娘……”話還沒說完,一道冷颼颼的聲音插.進來,“醒了就快說說到底怎麽回事?怎麽會暈倒在巷子裏?你回家經過那巷子嗎?”


    他抬頭一看,娘咧,哪裏來的黑麵神?


    趕緊一咕嚕爬起身來,摸了兩把臉讓自己清醒一點:“將軍,我經過那巷子口時,有人突然從後麵打了我一棍子,然後我就暈過去了,我沒看到襲擊的人。”


    程讓看了看他全身上下,“丟東西沒?”


    劉謹摸摸胸口,大驚失色:“我荷包不見了!裏麵還有銀子呢!”


    “還有呢?”程讓皺了皺眉,這難道隻是一場搶劫的意外?


    劉謹卻是已經心如死灰,他的銀子就這麽沒了……大過年的竟然被打劫了……天理何在!


    “將軍,您要為我做主啊!”他哭嚎一聲,拽著程讓的衣袖,“竟然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打劫!”


    阿沅看不過去他睜眼說瞎話,“現在大晚上呢。”


    話音剛落,隻聽得哭嚎聲更大了。


    第65章


    功曹有情史,歸京許佳期。


    劉謹在將軍府足足嚎了一晚上,終於打動了小將軍那顆鐵石心腸。


    “行了行了,你丟了多少銀子,回頭找賬房補上。”程讓將阿沅送回房間後,回來看他一臉淒淒慘慘,活像幾天沒吃上飯。好歹也是自己下屬,總不能扔著不管,權當破財免災了。


    聽到這話,那個要死不活的人瞬間神采奕奕:“是,將軍!我這就去報官,請郡守大人派人查案!”


    程讓抽抽嘴角,叫住他:“回來,不許去。”大半夜的報什麽官。


    劉謹一臉不可置信:“為何?將軍,那可是下官的銀子!而且竟有人於年節在將軍府外打劫,這根本是不把您放在眼裏!”


    他義憤填膺地控訴,試圖喚起小將軍的怒氣,回頭再將那打劫的揪出來,他定要好好研讀一番律法,將那人投到牢裏去!


    可惜程讓沒理會,直接道:“現在年也過完了,你回去將前幾日積壓的公文給清了,最近就不要出府了,免得又被人打劫。”


    天理何在!


    “啊,對了,我書房裏也有一些,你明早回去時順便帶走。今天已經很晚了,你就在這睡吧。”程讓不再看他,轉身就走,“常叔,你安排一下劉功曹的住宿。”


    劉謹伸出去的手還停在半空中,他這是……被強製銷假並且變相禁足了?他是不是什麽時候得罪了小將軍?


    回想了一會兒,完了,他是不是在意識不清時對著小將軍的未婚妻笑了?林姑娘笑起來可真好看呀……不對,他在想什麽?那可是小將軍的未婚妻!


    書房裏,程讓麵無表情地聽著下屬匯報情況——按照計劃,他的假地圖被順利送了出去,事情也該暫時告一段落。但沒想到洪思源竟然還派了人想把程詡一起救走,甚至不惜動用了埋在將軍府上的暗樁。


    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又讓人打暈了劉謹。劉謹……這麽多人,為何偏偏是劉謹呢?


    程讓向來秉承著用人不疑的原則,上次在劉謹送來的公文裏發現洪思源的信,他查清楚不關劉謹的事後,就沒再管過他。可如今,為何又選上了劉謹呢?


    他眯著眼回想,劉謹是嶺南峰縣人,家中有一老母,至今未成家。因學識淵博,在嶺南學子中有些名頭,初在嶺南太守底下做事,後因錯被下放到一個小小縣城裏。晉王初到封地,聽說了他的名聲,為了籠絡學子,便把他送到了新歸的八郡來。


    家世清白,履曆更清白,到底哪裏不對勁呢?


    想了許久,程讓覺得,最不對勁的大概就是這麽一位看起來風度翩翩的學子竟然如此摳門吧,丟了那麽點碎銀子居然嚎了一晚上,蹭了將軍府的賬,還想著要去報官,也不嫌丟人。委實不像學子做派。


    他揉了揉眉頭,讓自己鬆快些:“長雨——”


    長雨顫巍巍進門,小將軍這是要算賬了?大過年的,等明年再算行不行?


    “你讓人盯著劉謹,再將他的背景調查一遍,查清楚他當初是犯了什麽錯被貶職的。”


    長雨一愣:“這事軍中都傳遍了,說是劉功曹跟前嶺南太守魏江家的千金兩情相悅,但太守棒打鴛鴦,將他們拆散了,所以劉功曹就被調到了小縣城裏。”這在軍中算是除了小將軍之外的第二大八卦,大家都暗戳戳討論過劉功曹的情史。


    小將軍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魏江?”程讓想起來了,“是新任光祿卿吧。”阿沅的阿父被擼職之後,原來的嶺南太守便頂了他的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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