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又牽扯到了阿沅家的事,他想了想,吩咐下去:“去查清楚一點,不行的話,去問他本人,問清楚。他不說的話,就跟他說今晚的銀子沒有了。”


    長雨嘴角一抽,小將軍您還真會揭人傷疤啊……也不怕劉功曹找您拚命。


    月華如水,星光黯淡。冬夜是寂靜的,就像漫長的時光突然停住一般,沒有動靜。這個除夕就這麽過去了,穆國也終於迎來了兵荒馬亂、亂象橫生的定安十二年。


    新年第一日就是個好天氣,湛藍的天空上幾朵棉花一樣的白雲,陽光普照,氣溫回暖,像是春天來了。


    阿沅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她昨夜睡得晚,本想今日賴個床。卻沒想到一到卯時末刻,小蓮就盡責地來喊她了:“姑娘,將軍前幾日讓我這時候就喊您起床,你看……”


    “我起……”聲音有氣無力,為何大年初一要起這麽早?昨夜程讓還說讓她多睡一會,居然說話不算話!


    等她從被窩裏挪出來已經是一刻鍾以後了,梳頭洗漱又是一刻鍾,還要出門去園子裏走兩圈。她幾乎是半眯著眼出門的。


    “林、林、林姑娘!”


    阿沅回過頭去,原來是昨夜宿在將軍府的劉功曹,她隻知道他姓劉,便回了個半禮道:“劉大人早。”


    劉謹頓時手都不知道往哪擺,撓了撓頭嘿嘿笑:“多謝林姑娘昨夜為在下看傷,在下感激不盡。”


    “不必如此,不過是舉手之勞。”阿沅笑笑,“不過還是多說一句,丟了銀子事小,您還是當破財免災了吧。”


    劉謹尷尬,他昨夜是太心痛了,居然不顧場合在林姑娘麵前哭嚎,這臉都丟盡了!


    “嗬嗬是啊是啊,您說的有理。林姑娘你這是……”往哪兒去?


    一句話沒說完,他抬眼就看見小將軍站在林姑娘身後,麵無表情地盯著他。哎呦,小將軍何時來的?


    阿沅也不知道程讓已經出現在她身後,看劉謹突然不說話,直愣愣地盯在她身後,這才回過頭去,也是嚇了一跳:“你怎麽走路沒聲的?”


    她輕嗔,想起自己昨晚被長風嚇到的事,又勾起點不滿:“長風是不是跟你學的,故意嚇人!”


    程讓在她回頭時就換了一副溫柔神情,揉揉她的頭發,牽過她手腕就往園子那邊走:“誰叫你沒注意,光顧著和人說話。”


    他回頭看了一眼劉謹,眼神示意:去書房拿公文。


    可憐劉謹從新春第一天就開始工作,還不能出府。第二日就更慘了,被長雨整整盤問了一天過往情史,他差點連六歲時偷親小姑娘的事的都說了。


    阿沅在書房聽八卦聽得十分開心,捧著盤糕點邊吃邊問:“那魏姑娘後來定親了沒有?”


    長雨答:“聽說並沒有,不過現在倒不知。”


    “等等。”她停下一直吃東西的嘴,“我好像見過那位魏姑娘啊!”


    一旁程讓視線從手裏的書上收回來,給她遞上一杯茶水:“你何時見的?”長雨也略帶好奇地看著她。


    “前年宮宴!”阿沅回想起來,“我當時與她是隔座,她是不是叫魏如鈴?我記得她手上有串鈴鐺,響聲很好聽,丁零零的。”


    旁邊兩個男人對她這種細致的記憶力歎為觀止,隔了這麽久還能記得人家手腕上的鈴鐺聲音。


    她繼續說:“但那姑娘看起來很小啊,當時看起來也不過比我大一兩歲的樣子,性格倒是很開朗,原來劉大人喜歡這樣的姑娘。”


    劉謹的過去又被捋了一遍,依然沒發現有什麽可疑的地方。除夕夜打劫一事就這麽過去了。


    陽光愈暖,山尖的冰雪已然消融,阿沅的的歸期也提上了日程。


    回去那日,阿沅走上馬車前回頭看了一眼,將軍府門前的石獅傲然挺立,不知經了多少年的風雨。她在這府裏住了兩月有餘,尋常出入卻從未多留意,臨走時才覺得他們氣勢逼人。


    程讓看她停住,順著她視線看過去,是門口的石獅子。他眼底慢慢暈出一點笑意,阿沅這是在舍不得嗎?


    “乖,時辰不早了,該上馬車了。”他摸摸她的頭發,話裏帶著幾絲安撫。縱然也舍不得她,可他終究要把她送回她家人身邊。


    阿沅這次回京帶上了小荷,小蓮有兄長在軍中,小荷卻是孤身一人。從八郡回京路途遙遠,她想路上若是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未免太過孤單。正好小荷有跟隨她的意向,兩人便一塊上路了。


    程讓這次特地抽調一支最好的護衛軍,還讓長風護送阿沅歸京,他自己則是騎著馬送到了城外三十裏處。


    “阿沅,路上小心,到了就給我寫信。”三十裏外青山橫亙,長河奔流。蒼色的土地上冒出一些嫩綠的草芽,清風拂過,雲影生瑕。


    阿沅點頭,趴在側窗上衝他柔柔笑了下:“嗯。”


    少年獨自一人騎著馬停在原處,看著馬車車隊漸行漸遠。天上的雲也隨著風吹的方向往前移動,似乎所有東西都在離他遠去。


    忽然,他隻覺得心中豪氣突生,策馬飛奔著追上去。前麵的護衛聽見聲音,驚詫地勒馬回頭看,以為小將軍還有什麽吩咐。


    馬車停了下來,阿沅奇怪地掀開窗簾:“怎麽了?”


    “阿沅!等我回去娶你!”少年的呼喊驚起了林裏的雀鳥,撲騰騰地飛起一片。一眾護衛則是石化在原地,他們送完林姑娘回來,會不會被滅口?


    長風作為領頭的,隱晦地擺了個手勢,眾人立馬轉頭,看天看地看山看草。


    阿沅探出頭去,看見少年已經騎馬追到了她馬車旁邊,低頭熱切地看著她。


    那一瞬間,風靜止了,雲水都不動。她一直認為婚姻終究會成為墳墓,無法想像能和少年共白頭。但,此時此刻,她想,也許未來會不一樣。


    她不會讓他在二十四歲那年死去,她要搏一搏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未來。


    “好,我等你。”她鄭重地點頭,神色認真,應下承諾。


    第66章


    兄長有親事,鈴鐺碰銀鐲。


    從八郡回京沒有經過嶺南天河城,直接一路北上,經過了梁王封地越州。


    阿沅一路上倒是看了許多不一樣的風景,高山巍峨,溪流宛轉。春寒料峭,再踏入京城時,正好趕上了三月初三上巳節。


    京城的過節氣氛不像清州那般熱鬧,甚至,有些過於冷清了。不說相約成行的青年男女,連結伴出遊的踏青學子都沒有多少,往年擁擠的河岸邊隻有蘭草肆意生長。


    整個京城都籠罩在一股莫名的緊張氣氛裏。與此相對的是林府裏一片喜氣洋洋。


    阿沅一歸家就享受到了至高無上的待遇,差不多有小半年沒見的女兒,徐氏恨不得將她捧在手心裏寵著。阿沅覺得壓力頗大,沒幾個月她就及笄成年了,阿娘卻突然回到了養寶寶的狀態,可她不是寶寶啊!


    “阿娘,出門快遲了。”她看了看天色提醒道,阿娘從半個時辰以前就說今日要出門,結果到現在還抓著她說話。


    徐氏卻是漫不經心地瞥一眼外麵,語氣沒半分波動:“遲了便不去了吧。”


    “阿娘?”


    “算不上什麽事,不過是大公主新置了座別莊,邀幾位命婦前去暖屋。我就是順帶的,不去也沒什麽要緊。”事實上是相識的夫人邀她一道去,她原想著沒事去去也成,可如今女兒歸家,她陪女兒還嫌不夠,哪管得上那麽一場暖屋宴。反正大公主不會記得她這麽一位小人物。


    阿沅沒想到一回京就聽到了大公主的名字,一時間也是百味雜陳。阿兄和大公主的過去撲朔迷離,一個經年不娶,一個多年未嫁,像是在僵持著一樣。可如今阿兄卻躲去了嶺南,連過年都沒回來,也不知這場戲什麽時候是個頭?


    她正想著事情,卻聽阿娘道:“我給你阿兄相看了位姑娘,你回頭跟我一起去她家做客,幫阿娘看看姑娘的品性如何。”


    “啊……啊?”阿沅驚訝地瞪大眼睛,有些反應不及。阿兄要定下來了?


    徐氏狐疑地瞅她:“你這麽驚訝做什麽?你阿兄都二十二了,你看別人家的連孩子都有了,他呢?不說孩子,他都不在父母跟前盡孝!若我不是他娘,準看著他孤獨終老!”


    怒氣衝衝說了一通,她的語氣忽而轉為低沉:“你看你阿姊,都懷了身子了,還有你,沒幾個月便要出嫁。到時候府中那般冷清,我和你阿父兩個老人家,一把年紀,身邊連個噓寒問暖的人都沒有……”說完話,她還捏著帕子擦了擦眼角。


    阿沅歎氣,安慰地拉過阿娘的手:“阿娘,您和阿父才不老呢。話說回來,給阿兄相看的是哪戶人家?”


    徐氏道:“倒也沒相看成,是光祿卿魏大人的嫡女,名喚如鈴。”


    晴天霹靂!阿沅話都說不清楚了:“誰?魏如鈴?不是,不好吧,她父親是光祿卿啊……我們家,那個,是不是不般配?”


    “就你知道不般配?你當阿娘什麽都不懂?”徐氏輕點她額頭,林尚就是從光祿卿這位置上被擼下來的,她見了新任光祿卿夫人都覺尷尬。可魏夫人卻上趕著跟她套交情,她總不能冷臉以對吧。一來二去,交流了些育兒經,關係倒是越處越好,魏夫人也提出了結親家的意圖。


    徐氏想想自己兒子那個德性,都沒想耽誤人家黃花大閨女,一開始便拒了。可魏夫人卻說讓她先見見自家女兒再說,因而她們便定了個日子。她打算見了之後再尋個由頭拒絕,都說齊大非偶,與光祿卿夫人交好是一回事,娶她家女兒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況且她丈夫林尚隻是個小小議郎,光祿卿夫人為何上趕著與她家結親?這事想想都有貓膩,她也隻是靜觀其變而已。


    阿沅隻能嗬嗬笑,這是多大一盆狗血啊?她都想像得到劉功曹在自己家哭嚎的樣子了。


    她轉念又一想,魏夫人都能瞧上自家兄長,沒道理瞧不上劉功曹啊。劉功曹當年在太守底下做事,知根知底,學識淵博,怎麽看都是佳婿。難道是因為戶籍問題?


    隔了兩日,魏夫人請她們上門做客。阿沅特地裝扮了一番,一襲水綠色長裙,頭上用淺紫色的綰帶紮了兩條辮子垂在胸前。往那一站,整個人俏生生的都讓人移不開視線。


    綠綺綠羅倒還好,就是她們給姑娘打扮的。可小荷不一樣,看著小荷驚豔的目光,阿沅在心中反省,在將軍府是不是太不修邊幅了?居然都沒在未婚夫麵前好好打扮過!


    徐氏滿意點頭,她女兒絕對不輸那位魏姑娘,這麽好看的女兒就該帶出去好好顯擺顯擺。


    阿沅踏入魏家的第一感覺就是熱鬧,魏夫人領了三個姑娘在門口候著,一見她們進門,就趕緊各種招呼,四五個侍女就圍著上來端茶遞水。


    她差點被這種陣勢嚇懵,她院子裏伺候的侍女一直不過兩三個,有時候還一個都不在她跟前。跟魏家這滿堂的丫鬟侍女比起來,她們家可以說是很寒酸了。


    “這就是阿沅啊?長得可真好看,這個白玉手鐲正好配你。”魏夫人大方地從自己手腕上捋下鐲子就抓過她的手腕給套上,一臉笑盈盈的不容她拒絕。


    阿沅推辭了幾次,終是敗下陣來,收了鐲子和幾位姑娘見禮,打頭一個就是魏如鈴。她印象中的魏如鈴是活潑愛笑的,笑聲就像鈴鐺一樣,還會自來熟地和人搭訕閑聊。今日卻發現魏如鈴變得有幾分靦腆,笑得矜持、形容安靜,像是不認識她一般。


    徐氏和魏夫人一道閑聊,阿沅便由魏如鈴接待,走到了後院花園的涼亭裏坐著喝茶談天。


    “阿沅妹妹喝不慣這茶麽?要不要換一種?”


    阿沅正捧著一杯花茶沉浸在自己思緒裏,聽到她說話,才回過神來趕緊笑笑:“不必,這茶很好喝。魏姐姐泡茶的手藝可真好,這茶葉若是給了我,肯定要糟蹋了。”


    “多謝妹妹抬愛,妹妹若真喜歡,這茶葉倒是有不少,妹妹帶回去泡著玩吧。”魏如鈴淺笑著給她加了點茶湯,又讓人奉上糕點。另外兩位魏家姑娘已經結伴去花園裏玩去了,亭子裏隻有她二人。


    阿沅趕緊擺手:“魏姐姐太客氣了——不知魏姐姐還記不記得我,前年的年前宮宴上?”她試探著轉移話題,眼角餘光瞥向石桌對麵姑娘的手腕,那兒的鈴鐺不見了。


    魏如鈴愣了一會,恍然道:“我就說感覺你麵善,原來是見過的。”


    “魏姐姐手上的鈴鐺怎麽不戴了?我當初覺得特別應你的名字。”見轉移話題成功,阿沅鬆了口氣,繼而問道,她確實挺好奇的。當初就是因為那串鈴鐺,她才能如此清楚地記得魏如鈴。


    不想魏如鈴聽了這話卻是神色一變:“我當初手上有串鈴鐺?”


    阿沅也是一愣,她記得清清楚楚的,確實有串鈴鐺啊。這是怎麽回事?


    她心中疑竇漸生,麵上卻是飛快反應過來:“沒有嗎?許是我記錯了,宮宴上那麽熱鬧,旁邊傳來鈴鐺聲,可能我聽錯成了你的。”


    亭子裏安靜下來,兩個人各自思慮,誰也沒說話。亭子外邊兩個小姑娘玩得開心,清脆的笑聲在風中傳出很遠,驚起了幾隻蝴蝶慌不擇路地飛進了亭子裏來。


    魏如鈴按下心中疑慮,又挑起了其他姑娘家聚在一塊常聊的話題,哪家的衣服搭配好看,哪家的布料染色鮮亮,兩人總算沒有冷場下去。


    待回到家中,阿沅越想越覺得不對,魏如鈴沒必要隱瞞自己有串鈴鐺吧,難道是當初和劉功曹的定情信物?但聽她語氣,卻是不記得了一樣。怎麽會不記得呢?


    徐氏打斷她的沉思:“你今日看著,覺得那魏姑娘如何?”


    “溫柔和善,善解人意,知書達理。”光憑魏如鈴今日的表現,絕對擔得起這般誇讚。她倒也實事求是,沒說什麽假話。


    徐氏卻是有些不相信:“真有這般好?”她今日看著那姑娘長得好看,落落大方,若真是品性也好,她都忍不住要動心思了。


    阿沅點點頭,卻又話鋒一轉:“不過不適合阿兄。”


    徐氏奇道:“為何?”


    “嗯……人家姑娘這般好,給阿兄定下,不是糟蹋了嘛。”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心裏默默給阿兄賠罪,“阿兄還在嶺南,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回來呢。”若阿兄和魏如鈴成了,那豈不是一出曠世四角戀?


    徐氏一聽,覺得頗有道理,點點頭道:“也是,我回頭還是和魏夫人說清楚,讓她別把自己家的姑娘給耽誤了。”


    阿沅輕舒一口氣,示意了下自己的手腕:“那這鐲子……”


    “沒事,你戴著吧。就是見麵禮,阿娘也給了魏家三個姑娘。”徐氏站起身來,隨口答她,“這白玉鐲子品相不錯,你從前隻戴那光麵銀手鐲確實太素淡了,換個戴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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