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讓曲起食指,輕敲了下她的額頭,溫聲道:“你就說我說的對不對?要遵醫囑,乖,聽話。”


    阿沅懶得揭穿他,他肯定在她身邊安插了些耳報神,她的大小事都會被報予他聽。


    那麽一丁點蟹黃,三兩口就吃完了,阿沅意猶未盡,正要倒杯菊花酒淺酌幾口,手中的杯子便被人抽了過去。


    “酒都不能喝了嗎?”她甚至讓常叔在酒裏泡了些枸杞,可養身了!


    程讓以實際行動告訴她:能喝,但要適量。他隻倒了小半杯酒遞給她,另外大半壺酒又讓人撤了下去。


    可憐阿沅吃到了心心念念的大閘蟹,卻比沒吃到還要難受。隻吃那麽一點,隻會讓人更加念念不忘,委實煎熬。


    她吃完後歎了一聲,喝著特製的茶水,心內已然平靜無波。好不容易來程讓府上蹭了一頓飯,結果和自家吃的有什麽區別?


    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喝,還得吃藥,連杯正常的茶水都沒落著一杯。


    “走吧,我帶你出去走走消消食。”


    阿沅坐在原地不動:“不想走。”


    小姑娘耍小脾氣了。程讓哭笑不得,轉身蹲在她麵前:“上來,我背你。”


    “背著我走,哪還算消食啊?”阿沅嫌棄地哼了一聲,結果打了個小小的飽嗝,頓時不好意思了,“走走走,去哪裏啊?”


    程讓將人從椅子上扶起來,扶著她手往外走:“我們去南華寺逛逛好不好?你之前在那給我求的平安符已經舊了,再求個新的吧。”


    阿沅一聽南華寺就想到那日抽到的那支空白簽,心內莫名不安,猶豫了會兒,又想起靜心大師給解的簽,還是點點頭道:“好啊,那便去求個新的吧。”


    第79章


    功德既圓滿,萬象歸於寂。


    南華寺門前依舊熱鬧,明明是方外之地,卻布滿塵世煙火。


    阿沅看著巍峨的寺門,竟生出了些近鄉情怯之感,也不知一別數月,靜心大師在寺中可還安好?


    “阿沅,走這邊。”程讓拉著她繞開大門,往側邊一條小路走去。


    阿沅奇道:“你對南華寺怎麽也這般熟悉?”印象裏沒聽說他來過這兒的事,看他樣子,也不像是會進廟求佛的人。她來過幾次,都不知道可以走側邊小路。


    “之前來過一次,就走的這條小路。”他答得避重就輕,一筆帶過。


    程讓領著她沿著小道繞了一會兒,轉了兩道彎之後就來到一扇小門前。他上前敲了敲,過了會,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有個小和尚探出顆光溜溜的頭來。


    小和尚辨認了會兒,認出了程讓:“原來是程施主,快請入內。”


    阿沅心內驚奇,程讓竟還和寺中小和尚認識?算算日子,他該有一年多沒回過京城了,隔這麽久,小和尚還能記得他,可見當初應是相熟的。


    她默默地跟在程讓後頭進去,小和尚在前邊領路道:“程施主今日是來尋靜心師傅的麽?怕是不巧,靜心大師這兩日病了,從昨夜起就沒出過房門。”


    程讓驚訝:“病了?大夫怎麽說?”他心中隱隱生出不安,靜心大師也會生病嗎?


    阿沅在他身後卻是越發狐疑,程讓還和靜心大師這般相熟?她心中浸起了些荒謬感,靜心大師之前為她批命、給她解簽,怕不都是因為程讓的緣故?如今看來,那命是真是假,那簽是凶是吉都不好說。


    小和尚領著他們去了香客休息的禪房:“靜心師傅吩咐說不必請大夫,隻須靜養兩日即可。兩位先在這禪房歇息會兒,我這也要去瞧瞧靜心師傅如何了,若師傅方便,便為你們通傳一聲。”


    “多謝小師傅。”


    等小和尚走了,阿沅立馬肅了臉色:“你怎麽還和寺內僧人如此相熟?”


    程讓推著她肩膀讓她坐下,走了這許久,腳該疼了。聽了她問的,他解釋道:“從前靜心大師是在清州千門寺的,那時我和江見杞去千門寺後邊山上抓鳥,路遇他被毒蛇咬傷,便帶他回了寺,從此相識。”


    阿沅在心裏盤算了會兒,越發篤定靜心大師是看在程讓的麵子上才當她是貴客,還為她解簽,隻是她手氣欠佳,抽出了一支百裏挑一的空白簽。


    這麽一想,靜心大師未必有那麽神,她的命理也未必有那般複雜,心情霎時輕鬆許多。


    禪房內擺著供客的茶水,她倒了兩杯,茶香嫋嫋與禪房獨有的靜謐融為一體,木格子窗間灑進些細碎的陽光,顯得格外溫暖。雙手捧著茶杯,她淺酌一口,讚歎道:“真是好茶。”


    程讓微微笑地看著她的動作,指尖摩挲著杯壁,沒有喝。


    “你今日尋靜心大師有何事?”阿沅歪頭和他對視,“不是說好來求平安符的嗎?”


    他低頭避開她的視線,輕啜了口茶水,慢悠悠道:“尋他為我們批個黃道吉日。”


    阿沅疑惑:“嗯?什麽黃道吉日?”反應過來才知道自己被調戲了,登時哭笑不得,這人在佛門清靜之地還如此不正經。


    她嗔了聲,突然想到今日是什麽日子,頓時閉了嘴。


    今日算不上是黃道吉日,但卻是個宜嫁娶的好日子。九月十八,原定是他們倆的成婚之期。


    難怪今日這人舉止有些奇怪,偏偏卻講不出什麽不同來。


    她端起茶杯喝水以掩蓋自己嘴邊壓不住的笑意,程讓覷她一眼,故意道:“想起什麽來沒有?”


    阿沅搖搖頭裝傻:“什麽啊?”


    她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眨巴兩下,睫毛在眼前輕掃而過。程讓心間一顫,登時敗北,輕捏她臉道:“算了,反正都是遲早的事兒。”


    兩人正說話間,忽聽外邊一串雜亂的腳步聲傳來,禪房門被人一把推開,撞在兩邊的牆壁上,哐當兩聲和天上悶雷合在一處。


    小和尚氣喘籲籲站在門口,臉上竟滿是淚痕:“靜心師傅他、他圓寂了!”


    轟隆一聲,又是一聲悶雷,天邊烏雲遮住了太陽。


    阿沅怔怔地站起來,腦海裏千頭萬緒,好不容易扯到一根線,順著那根線看過去卻是——秋天怎麽會打雷呢?


    程讓也沒比她好多少,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小和尚已經跑了出去,應該是去通知其他人了。


    他過去抱住阿沅,將她的頭往自己肩上靠,安慰地拍了拍:“阿沅我們去送送靜心大師吧。”


    阿沅頭埋在他肩窩處,輕輕點了點:“好。”再抬起頭時,眼角泛紅,再看程讓肩窩處的衣裳,有一小塊不明顯的水漬。


    這噩耗突如其來,但寺內的準備倒是井然有序,匆匆行走經過的僧人麵上雖都是傷悲神色,但舉止不見絲毫慌亂。


    走到靜心大師圓寂的禪房外,外麵已經滿是寺裏的僧人,個個表情肅穆而莊重,院子裏這麽多人,竟沒有發出一點雜音。


    阿沅默默站在最外圍,視線投向那扇陳舊的木門上,門裏門外已經隔了陰陽。


    程讓目光微微放遠,凝不到實處。為什麽偏偏是今日呢?滿懷希望而來,迎接的卻是噩耗。但也幸好是今日,至少讓他能送最後一程,不留遺憾。


    站了一會兒,南華寺的主持大師從禪房內走出來,正式宣告靜心大師已經圓寂。


    阿沅悄悄用手指擦了擦眼角,天邊烏雲已經散去,日頭重新出現,陽光灑下,卻不覺得溫暖。


    住持念了聲“阿彌陀佛”,吩咐院內僧人道:“去吧。”


    僧人們安靜地退出這個小院落,阿沅隨著程讓站在牆邊,待眾僧人都出去後,她有些無措。


    沒想到住持卻看向他們道:“可是程施主與林施主?”


    程讓帶著阿沅上前行了禮節,了然道:“可是靜心大師有何交代?”


    住持點點頭,讓身後的小和尚遞過兩個平安符還有一張紅紙:“這是在靜心桌上發現的,邊上留了信交代是給你們的。”


    程讓接了過來:“多謝住持。”


    住持長歎一聲:“你們也進去看看他吧。”


    生老病死,人世無常。


    若不是真沒了呼吸,阿沅會以為這具遺體隻是睡著了,沒有痛苦,神情安詳。功德圓滿,生死空寂,是為圓寂。


    這個神秘的老和尚,聞名天下的得道高僧,在穆國定安十二年九月十八日,圓寂了。


    回城時,阿沅發現已經有得知消息的百姓自發在自家門前掛上了白燈籠,她心情越發低落。


    程讓看她沒什麽精神,想了想,將之前主持給的平安符拿出來:“這是靜心大師的心意,先收著吧。”


    阿沅接過放入自己的荷包,突然想到:“那張紅紙是什麽?”


    程讓拿出來,兩個人湊在一塊看,紅紙上寫的竟是他們倆的生辰八字,下書四字“天作之合”。他們的八字是早就合過了的,批語也是天作之合,阿沅一時間有些疑惑不解。為何還要特地給他們再合一遍?


    下麵又是一個日期,她念出來:“淳佑元年六月十八日,大吉。”明年的日子?她皺了下眉頭。


    程讓也是有些不解:“淳佑元年?是哪一年?”


    阿沅心內一跳,新帝登基之後為表孝心未改年號,隻說待年後再議年號之事。所以這時候不可能有人知道明年的年號是淳佑!


    靜心大師究竟還掩藏了些什麽秘密?


    她不敢再想下去,聽著程讓的疑惑,也隻低頭裝作不懂。


    未想程讓卻是想明白了,恍然道:“這是他為我們算的黃道吉日,淳佑應是陛下定的年號。”


    阿沅看他麵色如常,一點都不覺得驚訝,有心提醒道:“靜心大師怎麽會知曉陛下定的年號?陛下不是昭示說年後再定年號麽?如今才九月,想必並未定下來。”


    程讓摸摸她頭發:“阿沅不必想這麽多,靜心大師既是得道高僧,自然知曉的比我們多些。”


    竟是這般容易就接受了?阿沅一口氣哽在心頭,她這經曆了前世今生之人都覺得這事有些衝擊,程讓竟然一點不懷疑?他還是個將軍呢!


    看她真有些急了,程讓輕歎:“靜心大師不同凡響,教我受益良多,他寫的自有道理。他既寫了六月十八,我回去便和伯父伯母說一聲。”


    阿沅氣悶,哼了一聲,直到馬車停在府門前,也沒和他說一句話,叫你敷衍我!


    她下了馬車直接往自己家走,跨過門檻後,她回身瞪了後麵一眼:“不許進來!”實則警告少年不許現在就去說婚期之事。


    程讓正彎腰替她提起曳地的裙擺,讓她跨門檻時不至於絆到,聞言不禁失笑:“那我明日過來?”


    兩人正僵持間,林潮突然出現:“呦回來啦?下午去哪玩了?”


    阿沅叫了他一聲:“阿兄,你這是要去哪兒?”


    他手裏還抱著個小酒壇,看見程讓站門檻外,將酒壇往他懷裏一扔,也不管突然間他有沒有接住。林潮拍拍手道:“便宜你了,這酒是我剛釀好的,正想送去城內酒莊放著。你拿回去吧,直接放窖裏,過不了多久就能喝了。”


    程讓抱著小酒壇,心知這是未來大舅子拐彎抹角將他趕回府的法子,隻能咬牙道謝:“多謝渡遠兄。”


    林潮笑眯眯的揮揮手:“不必不必,快回府去放著吧,時間長了怕是不好。”


    阿沅心道,這有什麽不好的?正想說時,整個人便被她阿兄帶著往府裏走。


    “你不是嚷嚷著要釀菊花酒麽?我今日釀完了,還剩些東西,你過來處理了吧。”


    “阿兄你不厚道,你就是叫我去處理廢料!”


    第80章


    徐氏生疑心,林家鴻門宴。


    “靜心大師圓寂了?”徐氏聽阿沅說了之後,不勝唏噓,“這生老病死真是人世無常啊,我本想過幾日就去南華寺,求大師為你批個吉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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