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去過幾次,奈何每次都沒抽到那支幸運簽,久聞大師名聲,卻終究無緣得見。


    阿沅心虛,要不要將大師批的日子告訴阿娘?九月十八到明年六月十八,正巧避過了國喪期間,滿打滿算還有九個月時間。


    她咳了聲,正想說話時,旁邊歪在椅子上的林潮搶先一步道:“急什麽?阿沅還小呢,不如多留些日子在家多陪陪您。”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徐氏就注意到旁邊還有個人,立馬瞪過去:“你杵這兒幹什麽?坐沒坐姿,哪個姑娘瞎了眼能看上你!”


    被阿娘罵了一通,林潮摸了摸鼻子,識相地準備回房,不再礙他阿娘的眼:“我這就下去。”


    徐氏又瞪過去:“站住,你過去和阿讓說一聲,讓他晚間過來吃飯。”


    等林潮訕訕地走了,徐氏拉過阿沅道:“我聽說阿讓府裏新進了個舞姬?有這回事沒有?”


    阿沅點點頭,正要解釋那舞姬是自己要留下的,卻聽徐氏一拍桌子,怒氣衝衝:“反了他了!晚間我得好好說說他!”


    阿沅被她拍桌子的聲音驚得差點跳起來,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那是振威將軍送的,拒不得……”


    因國喪期間不得宴飲取樂,振威將軍府遣散了府裏的樂伎伶人,有幾個才藝雙絕的舞姬則是做人情送給了朝中的幾個青年武官,借以籠絡人心,程讓也隻是其中一個而已。


    徐氏冷笑:“都是男人的借口。若真不想要,皇帝送的也能拒了。阿沅,你別替他說話,我倒要問問他,這舞姬他準備怎麽處置?”


    阿沅捂臉:“阿娘,他把那舞姬送我了。”


    徐氏半信半疑:“真的?怎不見他送過來?”


    “嗯……”阿沅斟酌著解釋,“我覺得我們府裏不方便養個舞姬,若是阿父被禦史彈劾了可怎麽辦?因此我讓那舞姬先待在了將軍府。”


    話音剛落,額角被重重戳了一記,疼得她“嘶”了一聲。徐氏咬牙切齒:“你這死心眼兒,讓一個貌美如花的舞姬待那將軍府裏,跟阿讓朝夕相對?”


    她有苦不能說,委屈地癟著嘴,阿娘戳得好疼。


    徐氏恨鐵不成鋼,繼續道:“我還聽說嶺南那邊有一家犯了事,家中女眷皆沒為官奴,其中有個大美人,在嶺南時就和阿讓認識的,也被陛下指給了阿讓府裏。”


    阿沅驚訝:“您怎麽什麽都知道啊?您都從哪兒聽來的?”她還以為這事隻有她和程讓知道,呃,不對,阿兄也知道。她暗暗咬牙,肯定又是阿兄說的。


    徐氏輕瞥她一眼:“你別管我從哪兒聽來的,你隻需告訴我,在八郡時見過她沒有?阿讓真與她相熟?”


    “見過,算不上大美人吧。”同為英氣女子,項雲嵐的氣勢容貌都比不過海盜裏的二把手霍三娘;若論身段才藝,那又比不上跳舞出身的雲姬;再不要臉地比較一下,阿沅覺得項雲嵐的性情還比不上自己呢。


    眼見著女兒不知道走神走到哪兒去了,徐氏清了清嗓子道:“據說那姑娘在八郡那兒有些名望,被稱作為‘女英雄’。若真有這般名聲,朝上總有些人要替她求情的。屆時說不定會牽扯到阿讓,你與我仔細說說,他們在八郡是個什麽關係?”


    將阿娘的話在腦子裏過了一遍,阿沅回過味來。曆朝曆代向來不乏那些替罪臣說話的人,倒不是一定認為他們無罪,而是要證明自己剛正不阿、見識深刻,不人雲亦雲,總之是為了名聲。


    當然也有那種不為名利,為罪者伸冤的朝臣,可項家這事卻是板上釘釘的大罪,應當沒有人可以辯駁陛下的旨意。


    但就怕有朝臣會因項雲嵐從前鋤強扶弱“女英雄”的名聲,而為她求情。求情時需要旁證,那曾經八郡的守將——程讓,就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難怪陛下要將項雲嵐送到程讓府上。


    阿沅捏捏眉頭,說到底項雲嵐確實是受項家牽連,她們打過的那幾次交道,項雲嵐看起來就沒什麽腦子,料想項家不會將那起機密事說與她聽。


    徐氏看她又走神了,狐疑道:“你怎麽不說話?莫不是真與阿讓相熟?那姑娘年歲幾何?”


    她歎口氣:“不算相熟,但那姑娘的兄長曾經是阿讓軍中的副將,我也見過幾次。”她不知道程讓和項周陽的關係到底如何,但她猜想應該有些不睦。


    當時聽小道消息,八郡新歸,項家一直想將自家子弟推上守將的位置,卻沒想到半路來了個程讓截胡,項周陽隻能屈居副位。


    阿沅以自己小人之心猜測,這兩人應該都看對方不順眼,對方失勢怕是要踩上一腳的那種。項家敗落背後肯定有程讓的推手,不過也是他們活該!


    徐氏若有所思,拍拍她手道:“你先回房去歇息會吧,晚上我再問問阿讓。”


    阿沅還想說什麽,被她不由分說地推走了。


    她回房以後就在床上躺著想事情,越想越不對,阿娘最後的語氣似乎透露出一點寒涼?讓程讓過來吃飯是假,訓話才是真的?


    可這事不能賴程讓啊!偏偏阿娘還不信她的解釋……


    她一咕嚕爬起來,想著還是去隔壁報個信兒,剛出院門就見阿兄迎麵走來,招呼道:“你這是又要去哪兒?阿讓剛剛出府啦,你要是去找他,還是別過去了。”


    “嗯?他去哪裏了?”


    林潮道:“是程家的事,好像聽說是程家小郎君惹事了,他這做兄長的,便過去看看。”


    阿沅差點忘記程讓還有個幼弟,主要是因為程議的存在感有些弱,程家前有程詡、後有程讓,都算是赫赫有名的少年人物,旁人便會不自覺地忽略掉繼室生的幼子。


    算起來程議應該也有十來歲了,算是個小小少年郎了。


    阿沅哦了聲,轉身回了院子,算了,晚上再提醒也是一樣的。留下林潮在院外不可置信,這妹妹真的是對她兄長一點留戀都沒有!多餘的話都不說一句,程讓那小子到底給他妹妹下了什麽蠱?


    阿沅回房睡了一覺,醒來一看天色,不好,就要到晚膳的時辰了。她趕緊收拾收拾往大廳趕去,在門外探頭瞧了一眼,侍女正在端菜,阿父阿娘兩人正坐在桌前麵色嚴肅地說些什麽。


    還好,程讓還沒到。


    她輕舒一口氣,正準備神不知鬼不覺地先去大門前攔住人再叮囑一番,後邊阿父就已經看見她了:“阿沅來了啊,快過來讓阿父看看,今日去哪裏玩了?”


    她隻能無奈地跨過門檻,挪過去答了幾句,眼睛卻一直往門外瞟。


    徐氏看見她眼神,冷哼:“你睡著的時候,那女奴已經入了他府上。我告訴你,待會我必是要好好敲打他一番的,你不許插嘴。”


    阿沅欲哭無淚,早知道把項雲嵐丟自己家算了,她小心道:“阿兄怎麽還沒來?我去尋他。”說著她就往外走,剛走兩步,就看見林潮和程讓兩人肩並肩走來。


    林潮笑道:“來了來了,阿沅不用去尋阿兄了。”


    阿沅咬唇,對著程讓使了個眼色,程讓一臉茫然。


    在阿娘麵前,她不敢說太多,隻能動動唇瓣,無聲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她眼底滿是祈求,程讓看懂了她的唇語,心底一驚,這是出什麽事了?看她似乎很愧疚,怕嚇著她,他輕聲問道:“怎麽了?”


    阿沅微微搖了搖頭,拚命給他使眼神,可惜兩人還未對好信號,徐氏已經開口道:“阿讓快過來坐下,阿沅你也別老纏著阿讓了,過來吃飯。”


    阿沅泄氣地給了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今夜怕是一場鴻門宴。


    程讓坐下時還想著阿沅的事兒,視線一直往她那邊轉,可她卻一直低著頭,就算夾菜時都沒怎麽抬起來。他心裏越發疑惑,同時有些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在和未來嶽父以及大舅子喝了幾杯之後,未來嶽母開始將話題引到他身上:“我聽說振威將軍將自己府上的樂伎伶人都遣散了,也算是拎的清了。阿讓,你說是也不是?”


    程讓不明所以地點點頭,“是。”


    徐氏微微笑道:“我就說你也是拎的清的,不知你府裏那個舞姬準備怎麽處置?要我說,給她些錢財、讓她自由,也算是行了善事了。”


    阿沅低著的頭都要埋在碗裏去了。


    程讓總算明白阿沅為何要向自己愧疚道歉了,他瞥了眼對麵那個裝鵪鶉的小姑娘,麵上還是一派自然道:“伯母說的是,我正有此意。”


    阿讓扒飯的手一頓,偷偷抬頭,咬唇式委屈。


    程讓咬牙,這人真是踩到了他的死穴,他抽抽嘴角又道:“不過阿沅說她喜歡,那舞姬的去留就讓阿沅決定。”


    徐氏看一眼自己女兒:“你真這麽說了?”


    阿沅狂點頭:“我真挺喜歡那舞姬的,她跳舞好看呀!”鬼話連篇,她壓根沒見過雲姬跳舞。


    被自己女兒拆台,徐氏無奈,又問起另外一事:“我聽說那個嶺南犯事的項家有個小姑娘,被人叫做‘女英雄’的那個,進了你府上?”


    不等程讓回答,林潮卻是替他解釋了:“阿娘,這你就誤會了,項家那個姑娘被阿沅要到了我們家,過幾日就該送來了。”


    “嗯?”阿沅察覺不對,“那今日下午入府的女奴是哪個?”飯前阿娘明明說隔壁下午進了個女奴,她還以為就是項雲嵐。


    程讓被她問得一懵,想了下才恍然道:“那應是幼弟阿議。”


    第81章


    雌雄難分辨,戲子斷聲名。


    程讓的話一出來,飯桌上一片尷尬的沉寂,其中以徐氏尤甚。將人家親弟弟錯認成女奴,怎麽都說不過去。


    她咳了聲:“原來是阿議啊,好些日子沒見他了,他還好吧?”


    程讓微微笑起來:“今日下午剛惹了禍,母親很不高興。我就將他帶到了我府裏,明日叫他過來給伯母請安。”


    徐氏聽了有些擔心:“那他豈不是一個人用晚膳,把他也叫過來吧,讓孩子一個人待府裏不好。”她說著便要讓管家去隔壁叫人。


    程讓卻阻止道:“不必,伯母,他吃過了,這會應該在玩呢。”


    因錯認女奴一事,徐氏再沒好意思拐彎抹角為難他,話題也被引到程議身上:“阿議怎麽惹得你母親不高興了?”


    一方麵她挺關心程議這孩子,另一方麵她卻是想不明白,今日下午是侍女向她稟報隔壁府上進了個女奴,那侍女也跟著她去過程府,按理說不至於認不出程家小郎君啊。


    而且再怎麽說,也不能將一個十歲的男孩認成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啊。


    這事有些難以啟齒,程讓隻能含糊道:“他不好好念書,偷偷跑出去玩了。母親見他撒謊,有些不高興。”


    他說得含糊又簡略,阿沅卻從他話音中分辨出一絲絲怒意,證明程議不隻惹了程夫人生氣,還惹了他這個做兄長的生氣了。


    可她知道,程讓自己小時候都不會好好念書,斷斷不會因為程議不念書就生氣,肯定還有更重要的原因。不過這是程家的家事,她無意深究。


    沒了徐氏的盤問,飯桌上的氣氛頗為和諧,三個男人在喝酒,徐氏就盯著阿沅的筷子,確保她不去夾那些她不能吃的菜式。


    鴻門宴最終有驚無險地過了。


    飯後,阿沅送程讓出門,秋夜有些寒涼,月光冷寂。在這樣靜謐的夜裏,她又想起了靜心大師,大師突如其來的圓寂,讓她感到茫然。


    明明在京城再看到靜心大師時,他比清州時還顯得年輕了些,卻沒想到死亡來得這麽猝不及防。


    不知道大師在為別人批命時,有沒有預料到自己的命運?


    她感懷地歎了聲:“你說靜心大師是成佛了嗎?”


    程讓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麵色如常道:“大師佛法高深,自有造化。”


    靜心大師對他來說始終都是神秘的,他能算天命,還能改天命,他的能力早已超乎人的範疇。如今功德圓滿而歸天,對他自己來說,也許是一件好事。


    兩個人說話間不知不覺出了林家門,到了程讓家門前。將要跨過門檻時,阿沅回過神來:“就送你到這兒,我要回去了。”


    程讓回身看她,語氣涼涼道:“那個舞姬……”


    “謝謝你!”不等他說完,阿沅誠懇地鞠躬,“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她這般客氣,程讓一時間竟難以分辨她是裝的還是真的,隻能抽了抽嘴角道:“不用客氣,你跟我進來。”


    他也真沒客氣,拖著阿沅的手臂,不由分說地將人拖進了自家門。


    阿沅象征性地掙紮,與他笑鬧道:“我阿兄就在旁邊呢,小心他過來找你,他今日可閑了。”


    程讓抓著她的手腕不放,回頭安慰地拍拍她頭:“乖,一會就送你回去。”


    阿沅正笑著,結果看見有個人影迎麵而來,那人一襲緋紅衣裳,輕薄的紗衣隨著走路帶起來的風在月光下飄動。這身影……


    她匪夷所思:“阿議?”


    程議停在了離他們倆幾步距離處,有些畏縮地打了招呼:“二兄,阿沅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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