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得近了些,阿沅看得更清楚了,隻見他作戲子裝扮,麵上還有殘留的粉妝,頭發隨意披散著,能看出之前應是梳了發髻,後來拆開了。


    這是什麽情況?


    程讓冷聲道:“大晚上的穿成這樣還想去哪裏?”


    程議鼓足勇氣道:“今夜還有演出……”


    阿沅震驚得不知道怎麽反應,身為領軍大將軍的幼子,竟然裝作戲子登台演出?


    “滾回去,將這一身收拾幹淨。”程讓的聲音越發冷漠,在程議聽來,甚至淬了些冰寒。他毫不懷疑他若是執意要去演出,他的二兄會將他打得三月不能下床。


    在兩者之間權衡了下,程議識時務地應了聲,轉身回了房。他原本還以為二兄會比阿娘好說話,下午才來了二兄府上,沒想到二兄這麽凶殘。


    阿沅腦子裏都拚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淩亂了半日才終於道:“不是,他去學唱戲了?為這個才惹得伯母不高興了?”


    程讓無奈地點點頭,程議出生時身體不好,繼母不舍得這個弟弟吃苦,因此程議從小就沒練過武,身材有些瘦弱,和女孩子無異。他容貌又隨了他母親,生得有些秀麗陰柔,扮成女子模樣,竟是一點都不違和。


    “他唱了多久了?”若是時間不長,應該能揪回來;時間長了,指不定就生出感情了。


    程讓搖搖頭,今日才被母親抓包,之前偷偷學了多久卻是不可知。他身為同父異母的兄長,在程議母親尚在時,也不好太過管教於他,如今隻能暫時將他關在府裏,省得他又出門胡鬧。


    阿沅心想,難怪阿娘以為程讓府裏新進了個女奴,她哪能料到程議這孩子現在喜歡唱戲啊。


    “你現在就去與他好好說說,我這就回家了。”她勸道,“別動粗,若是打重了,回頭伯母該心疼了。”有這麽一個不能打的弟弟也是很糟心了,幸而那弟弟應該還算聽兄長的話。


    程讓本不欲讓她知道程議的事,可今夜又讓她碰上自己那不省心的弟弟,也隻能將她先送回家,原定和她飯後散步也散不成了。


    將阿沅送回去之後,他一臉冷漠地踢開了程議的房門。


    正在洗臉的程議抬起頭來看見這麽一張臉,頓時覺得室內陰森森的,他二兄就像是地獄來的羅刹,要來陽間尋仇了。


    “二兄……”


    “唱戲唱了多久了?”


    “就一個月,我今夜是第一次登台……”


    程讓一掌拍在木桌上,程議就眼睜睜看著他手掌下延伸出裂紋。那一掌如果拍他身上,他骨頭怕是會碎。他咽了下口水,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我錯了!”


    “跟著誰學的?他知道你是領軍大將軍府的小公子嗎?”


    沒想到程議這回卻是死都不開口,隻道:“我保證以後都不去了。”


    看他死不悔改,程讓不耐煩了:“你是以為我查不出來嗎?你最好現在就給我交代清楚,不然今晚就去跪祠堂,明日我還要寫信告與父親,讓他親自教導你。”


    這話裏的後果有些嚴重,程議一臉苦相,跪在地上的膝蓋隱隱作痛,他從小就沒吃過苦,隻跪這麽一會兒就覺得有些受不住,一想到大晚上的要去跪那冷冰冰的祠堂,還是一五一十交代了。


    程讓聽了他交代的,沉默著沒有說話。


    據程議所說,他偶爾會去看望大嫂和侄子程文驍,文驍已經會叫他三叔了。有一次在大嫂家碰見了江家庶子江茂樹,兩人興趣相投,便經常一起相約玩耍。江茂樹比他大些,帶著他一起去看戲,他們後又萌生出自己唱戲的想法,他這才扮了戲子,今夜原是第一次登台。


    程讓沉默良久,問道:“大嫂和文驍還好嗎?”


    “挺好的。”程議偷偷看他臉色,心底放鬆了些,他知道大嫂和自己家早沒了往來,但為了看小侄子,他總是忍不住上門去。現在看二兄的態度,也許兩家關係能緩和些?


    但他馬上就覺得自己看錯了,因為程讓瞬間變了臉色,吼他道:“立馬跟那個江茂樹斷了,以後若是敢再去找他,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程家為程議的事很是鬧了一場,本想瞞著,可後來全京城都知道了,這家醜到底還是揚了出去。


    全是因為那江茂樹在戲台上被人給認了出來,繼而又攀扯出程議,滿京城裏都說程家與江家家門不幸,竟生出這等子孫。不過因那江茂樹是庶子,而程議是嫡子,說程家的人還要多些。程讓還因此遭了禦史上書彈劾,說他為人兄長,沒有盡到教化幼弟之責。


    阿沅在家裏聽說時,和阿娘好好感歎了一番。這江家隻犧牲了一個庶子,卻搞臭了程家的名聲,江太尉還是一如既往的殺人不見血。


    “姑娘,那個項家姑娘被送過來了!”小荷興衝衝跑進屋內,她在八郡時就久聞項家聲名,沒想到有朝一日項家高高在上的女英雄竟與她一樣成了奴婢。這種感覺不足以為外人道,但她想姑娘一定能明白的。


    阿沅的感覺同她一樣複雜,說到底曾經也是認識的,如今怎麽看都覺得不是滋味。


    “叫人將她送到隔壁去吧,送到雲姬那兒。”她吩咐下去,陛下雖看在程讓的麵子將項雲嵐送到林府,可她也得識大體,項家一案牽連甚廣,她不能憑一時意氣就真把項雲嵐留在她家。


    徐氏狐疑:“我聽你阿兄說是你將人要了來的,怎麽又送隔壁去?”


    “阿娘你怎麽什麽都聽阿兄說的?”阿沅決心要踩阿兄一腳,“他自己的事都不與你說,淨說我的!”


    徐氏一聽這裏頭有文章,立馬換了表情,笑眯眯道:“你阿兄有何事?”


    “阿兄有個心上人。”她睜著大眼睛,擺著一副無比確定的表情,“就是為了她,阿兄才一直未娶。”她說得信誓旦旦,讓人不得不信服。


    “是誰?”


    “這我就不知道了,據說是青梅竹馬!”


    徐氏陷入了懷疑,她怎麽不知道兒子還有個青梅竹馬。


    第82章


    探望魏如鈴,得見項雲嵐。


    林潮不知道自己被妹妹坑了一把,旬休過後又是無盡的忙碌。之前因與於大人關於西北的事針鋒相對過,於大人看他很是不順眼,暗地裏不知使了多少絆子。


    後來又不知抽了什麽瘋,不針對他了,倒是天天給他做媒介紹親事,簡直比他阿娘還操心。


    阿娘最近倒是沒追著他問親事,但看見他時每每擺出一副欲說還休的表情,似有難言之隱。他問起時,阿娘又偏偏不說,聽那話音,倒是還有同情之意?


    他莫名其妙,想著去問問妹妹,卻得知阿沅最近早出晚歸,壓根沒多少時候是安生待府裏的。


    林潮起了疑心,以阿沅那般懶散的性子,怎會接連這麽多日都出門,必是有要緊的事。而據他所知,隔壁的程讓跟他一樣忙碌,絕抽不出時間和阿沅一塊。


    種種跡象表明,阿沅背著他們在外麵幹了什麽。


    天氣越來越冷了,早間枯敗的草地上結了些細霜,呼吸間能看見從自己鼻口裏冒出的熱氣。


    阿沅搓搓手,剛剛從外邊進屋,手有些冰。等手熱了後,她搭上魏如鈴的手腕,脈象越發虛弱。其實已經不需要把脈了,隻從外表看來就能知道她已經病入膏肓、時日無多。


    魏如鈴虛弱地扯了下嘴角,示意她坐下:“不必把脈了,我多活了這許多日子,已是上天待我不薄。”


    她已經沒了生的希望。阿沅惋惜地歎了一聲,不知道該不該與她說劉謹之事。


    劉謹已經和項家男丁一起被流放至邊境荒地,不知將來會如何。她這幾日日日來魏府,也是糾結要不要將這事說出來。


    劉謹算是魏如鈴的任務對象,可惜她任務失敗了,自己也遭受了反噬。


    阿沅猜想,以她和程讓曾經的共生關係推論,魏如鈴和劉謹之間其實也存在著某種聯係。魏如鈴需要殺死劉謹來延續自己的生命,劉謹活著時,她隻能慢慢走向死亡。


    這兩月也是因為劉謹身陷囹圄,每每遭受刑罰審問,生命力有所損傷,魏如鈴才得以多活了這些日子。可如今劉謹確定不會被處死,隻是流放荒地,那意味著魏如鈴就要走了。


    明明知道結果,卻什麽都做不了的感覺太糟糕了。


    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氣說出個名字:“劉謹他……”話沒說完,就見魏如鈴眼睛一亮,欣喜問道:“你有他消息麽?”


    她立馬咽下要說出口的話,轉而艱難道:“這倒沒有,你要不要給他寫封信,我給你寄?”魏府的人肯定不同意她寫信給劉謹。


    聽到這話,魏如鈴眼底的光也沒散去,反而立馬從枕頭下掏出個荷包來:“阿沅,求求你幫我把這個轉交給他吧。我隻求你這一件事,好不好?”


    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阿沅木著臉接過來,張了張口到底說不出關於劉謹的壞話。她怕一說出來,魏如鈴氣急攻心,病情加重以至於回天乏術了可怎麽辦?


    就先這麽拖著吧,指不定拖過幾日,劉謹流放途中出意外死了呢?那魏如鈴就可以活下來了。


    別說她惡毒,在劉謹和魏如鈴之間,她當然選擇魏如鈴。


    等魏如鈴累了歇下後,阿沅便出了魏府準備回家,可她一出魏府大門就發現門外氣氛有些不同尋常。


    誰能告訴她,她阿兄和程讓為何一起等在門外?


    她走下台階叫了聲:“阿兄,阿讓,你們怎麽在這兒?”


    程讓盯著魏府大門上的牌匾看了兩眼,低下頭時麵上已是一派溫柔笑意:“來接你。聽渡遠兄說你近日總是早出晚歸,怕你在外貪玩誤了時辰。”


    林潮“嘶”了一聲,嘖,牙真酸。


    阿沅聽見聲音,隱晦地白他一眼。這人自己聽說也就算了,還要告訴程讓,這是什麽毛病?


    程讓知道魏府和劉謹的關係,她也是怕程讓多想,才沒告訴他自己是來找魏如鈴的。這下好了,居然還帶著人找過來了。


    她沒忍住,又向她阿兄瞪過去。


    林潮壞笑:“你瞪我做什麽?你在外邊貪玩的事不能讓阿讓知道?你是不是背著我們在幹壞事?”


    哪能忍受如此汙蔑!


    阿沅氣悶,忽又想起點事來,頓時心生一計。將兩人帶著離魏府遠了些,她神神秘秘道:“阿兄你還記得我上次與你說的阿娘為你相看了個姑娘麽?”


    林潮不明所以地點點頭,他記得挺清楚的,可這與阿沅出門有何關係?


    他看著阿沅麵上的表情,心裏有些不好的預感,莫非就是魏家姑娘?


    阿沅確定地點點頭:“就是你想的那樣,阿娘和魏夫人關係好,魏夫人一直有意讓你做她女婿呢。”她笑得狡黠,露出一點尖尖的虎牙,顯得有幾分邪惡。


    林潮半信半疑,但又想不到她騙人的理由,而且這事也是能求證的,他猶豫著選擇相信了:“那阿娘還沒來得及定下吧?”他抱著一絲希望,國喪期間應該不會給他定親吧?


    因為這事也算是真的,魏林兩家確實有過結親的意圖,因此阿沅格外理直氣壯:“隻要阿兄你點頭就能定下了。”


    程讓在一旁聽這兄妹倆講了半日,對阿沅說的卻是一個字都不信。魏家正適婚齡的姑娘就隻有那個和劉謹有過從前的魏如鈴,阿沅是知道內情的,肯定會阻止兩家結親。


    也隻有林渡遠身在局中會被騙了,活該。


    他樂得在一旁看戲。


    眼看著阿沅有些編不下去了,他插話道:“外麵冷,我們先回去吧。”


    阿沅與他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因今日魏如鈴歇得有些早,阿沅到家時比往日都要早一些。她剛在自己院子裏坐下,綠綺就來通傳道:“剛剛隔壁的雲姬姑娘過來尋您,說是有事要與您說。要我過去跟她說一聲,您回來了麽?”


    阿沅思索了一番:“不必了,我去隔壁找她。”


    雲姬出入將軍府並不方便,這一來一回必要遭受不少盤查,麻煩能避則避吧。更何況,雲姬尋她必是因為項雲嵐的事,她也正好過去瞧瞧項雲嵐做了什麽事。


    進了隔壁府,她熟門熟路走到了雲姬住的小院,這小院是她特地挑的,處在將軍府最荒僻處,和重要的書房主院隔了差不多一整個府院的距離,離大門後門都比較遠,出入極不方便。


    雲姬初進這院時有些不滿,但一想到自己現在也算寄人籬下,若再耍小脾氣,怕是會被遣送回振威將軍府。隻能感歎一句,這林姑娘還真是防得緊。她入府十來日,除了第一日和林姑娘在一塊時見過程將軍,其他時候一麵都沒見到!


    她倒不是還存有妄想,隻是覺得那般少年英雄人物,讓她飽飽眼福也是好的。


    哎,可惜已有了未婚妻。


    阿沅進小院時看見雲姬正坐著繡花,聽見腳步聲,她頭也不抬道:“提來就放那兒吧。”


    “提什麽來?放哪兒?”


    雲姬迅速抬起頭來,一見是她趕緊站起來行禮賠笑道:“原來是林姑娘,快請坐。奴家之前去隔壁找過您,可您的侍女說您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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