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讓咳了聲以掩飾自己的不自然,與剛剛耍流氓的豪氣截然不同,沉默半晌才道:“陛下就是讓我先去朔州探探情況,大概五月我就回來了。”


    阿沅沒說話,其實是不知道說什麽。分離原本是常事,隻是那地方讓人生出恐懼。這兩月來,她接連看著兩個熟悉的人死去,心底的震動無人傾訴。連程讓都不能。


    她之前一直死守著複生的秘密,生怕哪日不留神說了出來。在魏如鈴的葬禮上她忽然想通,也許銀鐲丟失就是個契機,將她與另一個時空徹底分離,她真真正正成了這個時空的林沅。


    她身處於後人記載的曆史之中,隻有徹底遺忘後世,才有可能融入其中。


    她終於明白了她和魏如鈴為何會丟失記憶。


    “那你要小心些。”沉默良久,久到程讓開始惴惴不安,她才像是突然回過神來一樣,“聽說朔州氣候幹燥,你多注意點身子,變醜了回來,我就不要你了。”


    程讓哭笑不得,但他還真吃小姑娘這威脅,心道是該好好拾掇自己,至少半年後回來不能比現在醜。聽說朔州氣候苦寒,在那邊待不了多少日子,整個人便像蛻了層皮似的。


    他難得有些憂心自己的容貌問題,抬手摸了摸臉,額角疤痕印淡了許多,因為之前阿沅天天逼著他塗去疤藥。可若是添了新的,再不討阿沅喜歡了可怎麽辦?


    阿沅看他還真的若有所思,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你還真當真啊?算了吧,朔州那樣的天氣,你去那裏待個半年,怎麽可能不變醜。”


    她說著便聯想出半年後程讓風塵滿麵的樣子,不由得一抖,雖然有心理準備,可也別變太多啊。


    程讓委屈:“那你還說……”


    阿沅摸摸他頭發,哄他道:“好了好了,你還是繼續打點行裝吧。我過去尋雲姬說說話。”


    將程讓一個人丟在屋裏,她腳步輕快地出了門。因為程讓要去朔州公幹的關係,將軍府裏遣散了許多奴仆,她走在後院裏,一路上十分安靜。


    臨近雲姬住的小院時,她忽然看見項雲嵐匆匆忙忙從另一條小路上過來,她停下來。


    項雲嵐走近時才看見她,頓時一驚,慌張著低下了頭。阿沅起了疑心,看看她剛剛來的方向,問道:“你從哪裏回來?怎麽這般慌張?”


    項雲嵐低聲道:“雲姬姑娘吩咐奴婢去廚房熬藥,剛剛奴婢不小心將藥打翻了,怕耽誤雲姬姑娘吃藥,便趕回來稟報。”


    阿沅就沒見她這麽謙恭過,到底挑不出什麽錯,便讓她去回稟雲姬了。


    待與雲姬說完給她消奴籍的事情之後,她出院門時,又想起剛剛項雲嵐慌張的樣子。她想了想,順著那條路走過去。


    拐過兩個彎之後是一個小院,她沒怎麽在意,但經過門前忽然聞見一陣中藥味,便停下來仔細聞了聞。


    許是她停留的時間過久,過了會兒有個護衛現了身問道:“林姑娘在找什麽?”


    “我怎麽聞見這兒一股藥味?”


    護衛答道:“偏院裏的那個侍女之前經過這兒不小心打翻了一盅藥,收拾了好一會。”


    難道項雲嵐是因為打翻了藥才這麽慌張的嗎?


    阿沅想不明白,看著那院子,隨口問了一句:“這院子是做什麽使的?”她本是隨口一問,卻看見護衛臉色飛快地變了一變,道:“隻是存些將軍的武器。”


    若隻是這般尋常,為何要變臉色?


    阿沅疑竇叢生,看看那院門,再嗅著空氣裏隱隱的藥味,直接上前作勢要推門。


    護衛趕緊攔住,急聲道:“林姑娘您不能進去!”


    阿沅停住手:“我不進去,你現在就讓人去將偏院裏的那個侍女先關起來,不要讓她接觸別的人。”


    若她沒料錯,這院子裏有秘密,而項雲嵐已經發現了這個秘密。


    作者有話要說:  不行,我要拉進度條!


    下章就讓他們成親!


    第86章


    金屋藏兄長,婚前發小亂。


    阿沅慢悠悠走回程讓屋子裏,看樣子程讓已經知道了那小院的事,臉色不是很好,看見她回來才略緩了神色,溫和地叫了她一聲:“阿沅。”


    阿沅眼神晦暗不明地看著他,沉默良久才道:“那院子裏……”她說著又頓住,換了個輕鬆的語氣道:“隻要不是金屋藏嬌,我都不會怪你的!”


    程讓眼底如波濤洶湧,忍不住抓過她手腕,無意識地緊緊捏著,似乎是怕她一眨眼就不見了。


    “我不會金屋藏嬌的!”他語氣堅定,就差指天發誓了。


    阿沅一哽,這人是真傻還是裝傻?真以為她怕他金屋藏嬌?她手用力一掙,從他手裏抽離,白他一眼:“裝傻呢?要不我現在就去看那金屋裏藏的是什麽?”


    這回輪到程讓一哽,眼神飄了飄:“也沒什麽,就是那個、我怕嚇著你,你相信還魂嗎?”


    阿沅木然,你直接說你兄長沒死不就成了?她已經完全想明白了。


    “是程大哥?”她的語氣已經波瀾不興,甚至有些隨意,“他還魂了?挺好的,活下來就好。”


    程讓詫異,阿沅的膽子比他想的還要大些,尋常姑娘碰見這種事怎麽也不該如此淡定。當然,他也沒怎麽見過尋常姑娘就是了。


    他艱難地點點頭,想解釋一下,卻覺得自己也沒必要解釋,阿沅生活得很單純,本不必知道得那麽多。


    阿沅看他沉默,輕歎了下,道:“我不會說出去的,你們在府裏也要小心些。項雲嵐原先就習武,耳力自然不差,哪能讓她經過那小院。我今日看她慌張才起了疑心,叫那個護衛看嚴實點。”


    程讓終於勾起嘴角笑了下,阿沅果然都是站在他這邊的。


    今日是護衛失職,他已經下令責罰,同時將項雲嵐控製起來,其實阿沅還是發現得晚了些。在她和雲姬說話的時候,項雲嵐和廚房裏燒火的小工說過話,小工當時就出了府。不過項雲嵐的一舉一動都在將軍府護衛的眼皮子底下,小工剛出府就被護衛跟蹤了。


    這是他的將軍府,他怎麽會容許出現意外。項雲嵐也隻能碰巧發現點秘密,剩下的也隻能帶著那秘密入土了。


    他摸了摸阿沅的發絲,手下觸感絲滑,讓他愉快地眯了眯眼。


    看他似乎心情挺好,阿沅試探著問:“我能去見見程大哥麽?”


    話音剛落就見程讓黑了臉,見什麽見,那人慣會挑撥!他語氣都涼了些:“他脾氣不好,最喜歡吼人,怕你被他嚇著。”


    阿沅卻自己腦補出一個身體殘疾而脾氣陰鬱古怪的青年,她當初看見那人坐著輪椅,想必腿不能行,脾氣不好也算是正常的了。她頗為理解地點了點頭:“好吧。不過他是你兄長,他就算吼你,你也別與他對嗆啊,你該讓著他點。”


    程讓一口氣沒上來,哽在喉頭,到底誰才是兄長?


    這事輕飄飄拿起,又輕飄飄放下,阿沅不知道後續如何,隻知道她再也沒見過項雲嵐的蹤影。


    程讓啟程去朔州後,隔壁的將軍府一下子安靜下來,主人不在,她也再沒去過。雖然好幾次常叔都來請她去用飯,可她怕一不小心真在那府裏看見程詡了,又不知道說什麽好,幹脆從來不上門。


    不知不覺中,冬雪寒涼後,春晴碧空洗,夏初蛙鳴田,整一年的國喪期便過去了。大戶人家府裏開始大肆舉辦宴席,樂伎舞姬在台上表演,和樂融融。


    淳佑元年,這是新的開始。


    阿沅計算著日子等著程讓回來,現在是五月下旬,應該過幾日就該到京城了。


    程讓初到朔州時十天半個月都沒有消息,後來她才知道他剛到朔州就碰上蠻族進犯,定陽王有心給他個下馬威,便派他迎戰。打了大半個月後將那蠻族趕過雪山,還生擒了蠻族頭領,有了這等功績,定陽王也不敢再小看他。


    陛下龍心大悅,眼看他婚期將近,特地恩典他回京城完婚。


    阿沅這幾日每日都跑到城門附近的茶館喝茶,隻為了在他回來時能早些見到。她喝茶時喜歡挑個二樓臨街雅座,歪頭往下看,就能看見街上的人間百態。


    這日她同往常一樣,叫了一壺清茶並幾盤糕點,低頭翻開了本醫書。正看得認真,忽聽見隔壁有人說話。這座茶樓裏一般比較安靜,客人叫小二都會刻意壓低些聲音。因而隔壁聲音一大,便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剛放下書,就聽見隔壁一人道:“我們到時綁了他去!”


    這是要綁架?阿沅眯了眯眼睛,尋思著要不要報官。


    “強扭的瓜不甜,江三啊,你也別老是惦記著喝花酒,更別想著拖將軍一道去,小心你未來的夫人跟你生氣。”


    先前那人聲音又響起:“嘖老子夫人敢跟老子生氣?看老子不休了她!喝花酒而已,你們去不去?”


    一眾附和聲:“去,當然要去!老子嘴裏都要淡出鳥了,現在還得在這喝茶,喝個屁茶?”


    “那不是因為這茶樓位置好,真以為你們是來喝茶的?盯緊點,再過小半個時辰,將軍就要騎馬進城了,多威風!到時候給他扔些手絹花兒啥的,也讓京城的人知道咱將軍可受歡迎!”


    阿沅聽到這兒,忽然福至心靈,近期有將軍大張旗鼓入京城的大概隻有程讓一人。隔壁那群人聽語氣像是軍中人士,都是聚在這兒來等著的。


    聯係了下前言,所以那人一開始說的“綁了他去”,是要將程讓綁去喝花酒?這操作怎麽這般熟悉?


    阿沅神情微妙,側耳仔細聽隔壁說話,那個一開始說話的人又道:“將軍成了親之後可就沒現在這般自在了,到時候準備他那夫人管著!”


    有人問他:“江三,聽說你和將軍是發小,那你見過他未婚妻沒有?”


    被叫江三的人回道:“當然見過!嘖嘖,可凶了,我們那時候十四歲吧,被他那未婚妻狠罵過一頓,程二一句話都不敢回!”


    阿沅氣極反笑,這不是十四歲時就知道攛掇程讓去喝花酒的江三郎江見杞嘛。今日被她碰見,還真是緣分。


    綠羅看她表情不好,貼心道:“姑娘,要不要我去隔壁說說,請他們小聲些。”她看著自家姑娘捏著書脊的手,手背都隱隱現出了青筋。


    “你去給隔壁送兩盤點心,就說是林家二姑娘送給江三郎的。”


    隔壁雅間,江見杞看著綠羅一頭霧水:“我不認識你家二姑娘啊,誰啊?”


    旁邊有人起哄:“江三你豔福不淺啊,人家姑娘還特地給你送東西,還不快收下!”


    江見杞茫然地收下,過了會兒,一拍大腿:“完了,我們都完了!程二要知道非得拆了我!”


    “怎麽了?”眾人見他神情不似玩笑,頓時緊張起來。


    他欲哭無淚:“林家二姑娘就是程二的未婚妻!”


    眾人麵麵相覷,全體默默喝了一口茶壓驚。


    聽著隔壁安靜下來,阿沅哼了聲,連程讓都不想等了,徑直起身出門。剛出門口,隔壁雅間門也打開了,江見杞一臉訕笑:“林姑娘,好巧啊。”


    她微微一笑:“是啊,真巧呢。”


    江見杞見她要走,趕緊攔道:“林姑娘不多坐一會?程二馬上就要到了。”


    她搖頭,語氣悠然:“不了,聽說婚前半月未婚夫妻不得見麵,我這般出來已是於禮不合。就勞煩江公子為我傳達一下了,你們是不是還要一道去喝花酒?正好方便呢。”


    江見杞垮下臉:“林姑娘你聽錯了……”


    阿沅再對他笑了下,頭也不回地下了樓。徒留他在雅間門口迎風而化,不,林姑娘你聽我解釋!


    程讓一回京城就忙得不可開交,述職過後就開始準備婚禮事宜。好在繼母何氏一手包辦,已經替他打點了好些,將軍府裏程詡也給他準備了,讓他不至於忙中出錯。


    如此一來,婚前小半個月竟真沒和阿沅見上一麵,直到婚禮前一日,林府的嫁妝浩浩蕩蕩往他家裏搬時,他才意識到,這次回來,阿沅竟一次都沒來見過他!


    他們都是要成親的人了,阿沅不至於變心了吧?他心裏惴惴不安,明明翌日就是婚期,腦子裏卻一片混沌,滿滿充斥著阿沅變心的猜想。


    是夜,他站在牆根下沉思良久,正要翻牆去隔壁,卻被急慌慌而來的江見杞攔住了。


    “聽說成婚前一日,男女不能見麵的,不然不吉利。”江見杞拉著他袖子,一本正經道,“再說了,聽說這姑娘家在娘家最後一日都會和母親一塊睡,你這時過去,小心被你嶽母打出來!”


    程讓半信半疑:“你從哪裏聽說的?你又沒成過親。”


    江見杞噎住,抬頭望天:“我聽你未婚妻說的。”


    “什麽?”程讓一把扯住他領口,“你什麽時候見過她?”莫不是阿沅看上了這個小白臉?不,阿沅不是這樣的人。


    江見杞顧不得掰開他手,為了自己人身安全,趕緊喊道:“我錯了!就你回來那日我在茶樓碰見她的,我當時說要帶你去喝花酒,她生氣了!”


    程讓手一鬆,他踉蹌兩步,往後倒靠在了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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