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說。”聲音冷到掉冰渣。


    江見杞求饒:“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這些日子都沒尋過你,就是為了讓她知道,你是個好男人,絕對不喝花酒。你明晚上掀她蓋頭時,記得與她解釋一下哈。”


    嘶——解釋你個頭!程讓攥著拳頭想打人,他真是欠了江見杞的。他都要成親了,添什麽亂!


    第87章


    新婚正當時,禮輕情意重。


    林府和將軍府實在隔得太近了,因此花轎還繞城轉了一圈。這是國喪之後第一件較為盛大的喜事,結親的兩家,一家是軍功赫赫的將軍,另一家是皇帝麵前都說得上話的文臣,自然引來了不少目光。


    沿街全是看熱鬧的百姓,看騎馬走在迎親隊伍最前麵的新郎官意氣風發,他們已經自發腦補出後麵婚車裏新娘子羞答答的模樣。


    六月的天氣有些炎熱,幸好時不時掠過一陣清風,舒緩這股燥熱。清風掠過時,車邊的紗幔會隨著風向稍稍揚起些,路邊看熱鬧的便能窺見車上曼妙的身影。


    “嘖嘖這排場真夠大的,林家也真是寵姑娘啊。”


    “誰說不是呢,話說回來,他家兒郎還未娶親呢,女兒倒是急慌慌嫁出去了。”


    “嘿你這是什麽話,什麽叫急慌慌,要我女婿也是程將軍這般少年英雄人物,肯定要早些定下來。而且他們兩家原本是去年冬的婚期,因為先帝駕崩才被拖到現在。”


    “我就是開個玩笑嘛,聽你這麽說倒是知道內情?那你知道他家兒郎將會娶哪家的姑娘?”


    “你是說侍禦史林大人?還沒定下呢,依他的身份,也必是門當戶對的姑娘家。”


    阿沅坐在婚車裏,周圍全是垂下的紗幔,她頭頂著鑲玉赤金冠,金冠兩邊還各插著一支金蝶紅寶石步搖,很有幾分重量,繁重的頭飾壓得她脖子微酸,她卻半點不敢多挪動,生怕一不小心亂了鬢發,也怕姿勢不雅被街邊的人瞧了去。


    京城這麽大,還真要繞上一圈?


    她歎了一口氣,摸摸脖子,她沒有蓋頭,金冠前麵垂下一片精致的金鏈流蘇,正好將她小巧的臉遮住。金鏈流蘇比蓋頭好就好在她的視線不受什麽阻礙,穿過不那麽厚實的紗幔,她還能看見前頭騎馬的身影。


    器宇軒昂、英姿颯爽,僅從背影就能看出他心情十分雀躍。阿沅敢打賭,此刻他麵上表情必是十分溫和的,也許還隱隱帶笑。


    終於繞完一圈,婚車停在了將軍府大門前。阿沅透過車簾還能看見隔壁站在自家門前的阿父阿娘,先前她並沒有多感傷,隻是覺得不過搬家到了隔壁。如今看見阿父阿娘,心裏那股酸澀卻是一下子止不住了,眼眶便紅了起來。


    “請新婦下轎!”


    這一聲拉回她的神思,她眨了眨眼睛,眼眶裏那滴淚迅速沿著臉頰落下,消失不見,隻是臉頰上不可避免地留下隱約痕跡。


    侍女拉開紗幔,程讓站在車駕前微笑地看著她。


    阿沅抿唇起身,扶著他的手正要下車,卻覺得身子突然失重,等回過神來時,她整個人已經被打橫抱在了他懷裏。


    周圍哄然一陣笑鬧聲,今日這熱鬧沒白看,新郎竟要一路抱著新婦去拜堂,看樣子是十分歡喜了。


    有明眼人瞧見新郎官臉上掩蓋不住的笑容,立馬討巧道:“將軍以後必是個寵媳婦的,將軍夫人可有福啦!”


    邊上的夫人便也順著恭維了幾句,等眾人都進了府去看行禮,她落在後麵感慨道:“這林家是什麽風水?姑娘都嫁得挺好,盛郡王世子妃和這位將軍夫人都挺得夫婿寵愛。”


    有夫人聽見她的自言自語,暗笑一聲:“那當然是林家教女有方了,你不知道還有位林家大姑娘呢,嫁入清州崔氏的,現在已是崔府主母了,還生了個兒子,聽說夫君身邊都沒有妾室。改明兒我得向林夫人取取經,怎麽教的女兒。”


    先前那位自言自語的夫人暗歎,當年江太尉把持朝政,林家一朝敗落,哪裏能料到如今這般情形。兒子是得天子看重的侍禦史,女婿是當朝大將軍,還與百年世家崔氏聯姻,家族榮華差不多已是巔峰。


    真可謂是世事難料。


    阿沅像是木偶一樣,被人牽著行完了禮,便被送入了婚房。房內燃著龍鳳紅燭,將整個房間都照得亮堂堂的,滿目皆是紅影。


    程讓扶她在床邊坐下,溫聲囑咐:“我待會還要出去陪會客人,你餓了便吃些東西墊墊肚子。”說著他小心地將她頭上發飾一一拆下,侍女想上前幫忙,還被他搖手趕了下去。


    他動作雖小心,但還是有些笨拙,不可避免地扯到發絲,弄痛了阿沅。


    阿沅“嘶”了聲,攔住他手:“算了你別動了,我自己來。”她利落地將金冠摘下,滿頭烏發順著垂落,鋪在她背上,猶如錦緞。


    程讓一時間竟看呆了去,原來披頭散發的阿沅竟這般好看。沒了流蘇遮擋,她的小臉整個露了出來,臉上隻是薄施粉黛,最豔麗的就屬額間那枚桃花花鈿。


    平時隻知道在戰場上廝殺的程將軍這會掏盡了腦袋,終於想出一句“芙蓉如麵柳如眉”的形容,還深覺這詩無法描繪出自己夫人半分美貌。


    阿沅看他發怔,瞥一眼邊上的侍女都已經在憋笑了,趕緊推了他一把:“行了行了,喝了酒就快些出去吧。”


    程讓回神,發現婚房內還站著其他不明人士,頓時不滿意了:“你們下去吧,叫你們時再進來。”


    侍女憋著笑意對視一眼,她們都是程家那邊暫送過來幫忙的,對程家這位二郎君不甚熟悉,隻覺得程小將軍並不像外邊傳言那樣不近人情,因而還大著膽子道:“奴婢等還得伺候您二位喝下合巹酒。”


    程讓皺眉,將阿沅扶到桌邊坐下,飛快倒了兩杯酒,與她喝下。回頭看侍女還未退下,終於忍不住冷了臉:“喝完了,還不收拾東西下去?”


    侍女愣神,再不敢違逆,趕緊退下。出了門其中一個才拍拍胸脯道:“剛剛將軍那眼神可真嚇人,今兒還是新婚之夜呢,我看將軍夫人……”


    較為穩重的一個趕緊止住她道:“別說了,將軍大人哪是你我能議論的!”她輕哼一聲,在心底翻了個白眼,當她沒看出來呢,這丫環心思還挺大,才新婚之夜就想著上位,也就是看著將軍夫人年紀小,看著麵軟好欺負。


    看著麵軟好欺負的小夫人此刻正在一門之隔的房內發脾氣:“力氣那麽大幹什麽?好痛!”


    眼神很嚇人的將軍則是趕緊賠笑,手上放緩了力道:“我輕點,舒服點兒沒?哪裏還累?我再替你捏捏。”


    阿沅瞥他一眼,歪了歪頭,脖子沒那般酸了,她搖搖頭:“好些了,你不是還要出去陪客人嗎?”


    程讓直起身子,看看身材嬌小的夫人,沒忍住一把將她抱起,轉身走幾步放到床上。身著紅衣的嬌軟一團窩在寬大的床榻之上,這情景看著就讓他覺得身上血液奔騰。


    阿沅莫名地看著他,隔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此刻的氣氛有些曖昧。明明早就知曉今夜會發生何事,事到如今,心裏忽然就慫了。


    她趕緊半跪坐起,催他道:“你還是快些出去吧,客人肯定還等著呢。”


    程讓深深地看她一眼,摸摸她頭,語氣低沉而愉悅:“等我回來。”


    門打開又關上,阿沅鬆了一口氣,趕緊跳下床,走到桌邊就給自己灌下一大杯酒。都說酒壯人膽,但她酒量蠻好,看來今夜得多灌幾杯,膽子才能大起來。


    程讓剛出院門就被人壓住了肩膀:“老子都等你好半天了,還在婚房裏磨磨唧唧的。”


    他身子一扭,江見杞的身子便一歪,踉蹌兩步差點摔倒:“嘿你什麽態度?老子可是來給你送賀禮的!”


    程讓錯身就走:“賀禮送到管家那兒,你就老老實實去席上給我擋酒去。”


    脾氣那麽壞,指使起人來還這般不客氣?江見杞正想硬氣地一走了之,但想起昨日被他揪著領子威脅的事,還是忍不住心裏一寒,立馬軟下來道:“我這可是好東西,看了保管今夜嫂子不找你麻煩!”


    程讓停住腳步,回身看他:“什麽東西?”


    他嘿嘿一笑,從懷裏掏出一本書來:“這可是我這些年來到各地喝花酒之後找到的最好的一本!相信我,這可是絕版的,市麵上買不到。”


    程讓嫌棄地接過:“書?”隨手一翻便被鎮住了,臉上迅速漫過一股熱意,雖然在軍中聽將士們說過不少渾話,自己也在心中肖想許久,可這麽直白地看見書上的畫,還是頭一次。


    他把書拍回江見杞懷裏:“什麽東西!”


    江見杞看他不識貨,氣憤道:“這真是好東西,你沒看嘛——”他翻開書,借著月光和樹上掛著的燈籠微光指給他看,“這線條多麽流暢,這色彩多麽鮮豔,還有這畫功,這人物,這姿勢……”


    程讓不為所動,幾步走在前麵。


    “嘿你別小看這事,我告訴你第一次時辰太短可是要惹人笑話的!”


    “閉嘴!”程讓黑了臉,將軍府裏到處都是護衛,他真想剁了胡言亂語的江見杞。


    江見杞嘿嘿笑著湊上前去:“我這不是將功贖罪來了嘛,若是今夜嫂子還記著我找你喝花酒的事,你學了這些技巧,保管她沒空和你算賬!”


    聽他說得信誓旦旦,程讓本就不那麽堅定的心有些動搖,這東西也是不要白不要吧?再說了,他經驗確實稀少近無,多了解些,也讓阿沅少受些罪……


    給自己找到了借口,他咳了聲,伸出手去:“拿來吧,這次就當你將功贖罪了。”


    江見杞笑得一臉蕩漾,將書放在他手裏:“若沒用的話,你明日盡管來找我!”


    第88章


    洞房花燭夜,吹塤憶往昔。


    席上程讓當然是被灌得最狠的,他在朔州的功績都已經傳到了京城,算是如今朝中炙手可熱的人物,娶的又是從晉王時就跟著陛下一路上來的侍禦史林大人的妹妹,多少人趕著套近乎。


    喝酒是最能拉近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的,因而程讓站在那兒,就有源源不斷的客人湧上去敬酒,好聽話一籮筐地往外倒。他麵上掛著淡淡笑意,幾乎來者不拒。


    江見杞在旁邊看不下去,叫上幾個軍中弟兄,愣是將他的酒給擋去了一大半。


    到後麵江見杞直接喝大了,拍著程讓的肩膀暈乎乎道:“老子記得……有一年七夕,你跟林二姑娘去遊船了。老子、老子傻愣愣地跟著你到了河邊,看、看見了個姑娘……嗝~”


    程讓眼神清明,嫌棄地將他扔到下人懷裏:“將他扶去客院休息。”


    席麵還未散,他看看周圍,果斷裝醉。這種事一回生兩回熟,他裝醉也不是第一次了,非常順利地脫開身,就往自己婚房而去。幸好想要鬧洞房的人都被喝趴下了。


    屋子裏暖光融融,他走到門前忽然想起那本“書”,說是書,其實隻有薄薄一冊,沒翻幾頁就完了,最末一頁上寫了“上冊”二字。


    在門前就將書上內容迅速掃了一遍,程讓愉悅地推門而入。


    床上女子聽見聲音歪頭看來,麵上一團酡紅,眼神清澈無辜,看見他似乎沒認出來,仍是懵懵的。程讓有些不好的預感,這是醉了?


    他趕緊關了門走過去,叫她:“阿沅?”


    “嗯?”阿沅應了聲,傻兮兮地笑起來,“程言襄你變黑了好多,嗝——”一股酒氣撲麵而來,程讓扶額,他的夫人在新婚之夜比他喝的還要多?


    不過,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臉,真的黑了許多?對著梳妝台上的鏡子看了看,銅鏡在澄黃燭火映照下,看得並不太清楚。既如此,他安慰自己,反正過會兒熄了燭火就看不見了。


    阿沅已經沐浴過,身上隻著月白中衣,薄薄的一層。程讓眼力好到能看見她裏頭裹的小衣上大朵的纏枝海棠花。他定了定神,將床邊簾子撥下,溫聲道:“我先去沐浴,你再坐會兒。”


    阿沅聽話地點了點頭,甚至還撒嬌般催促道:“你快點兒,我都等好久了。”她掩嘴打了個秀氣的哈欠,哈欠沒打完,一個酒嗝又冒出來。


    嘖,喝醉了的小姑娘真是什麽話都敢說。


    程讓再出來時又是被眼前的美景一驚,月白中衣已經被扔到床下,床上的姑娘背對著他躺著,頸部和腰部的係帶看起來一扯就斷。


    他幾乎是僵硬著步子走到床邊,手指微顫著觸上她白皙的肩頭,輕柔地推了一把:“阿沅,快起來穿上衣服。”


    阿沅像是忽然驚醒,揉揉眼睛終於看清楚此刻情形,坐起身來指著他道:“你衣服都沒穿好,憑什麽要我穿上?”


    程讓低頭一看,他出來的匆忙,隻披了衣裳,帶子卻還未係上,這會胸前露出了一大片肌膚。


    他低低笑了聲:“那我們便都不穿吧,夫人,該安寢了。”


    道是行到巫山共雲雨,漫過明月已三更,細聲嬌喘啼不住,汗落紗衣被生香。


    阿沅是被簾子裏隱隱透進的晨光給刺醒的,龍鳳燭燃了一夜,隻留了些融化的蠟。她閉著眼翻了個身,驚覺床上還有個人。


    睜眼看去,程讓正笑眯眯地看著她,伸出手臂來將她攬進懷裏:“還早,再睡會兒。”


    這可是新婚頭一日,阿沅顧不得身子酸痛,一下子坐起身來,驚慌道:“不行,我還得敬茶!”她如今可是嫁入別人家的新婦,看外麵天光時辰已經不早了。


    程讓懶洋洋地靠在床頭,仗著手長,大手一攬,又將人抱到自己懷裏:“有什麽要緊,來得及。”


    “你欺負我!”阿沅嘴一扁,控訴他道,“新婚第一日你就欺負我!”


    哦呦!小姑娘今日起正式榮升為小祖宗,他趕緊放開手:“我錯了,這就起身。”親自伺候著夫人穿好衣服,漱口淨麵,在要替她畫眉時被攔了下來。


    阿沅嫌棄道:“我不要你畫,你畫得好難看。”


    程讓不信邪,在朔州時每每有通緝要犯,五次有三次都是由他親自畫的像,旁人都說惟妙惟肖。他整張臉都能畫,如何畫不好兩條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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