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不知道這麽多內情,她還以為父親犯了事,被陛下責罰了。現在知道他是主動上書告老的,她便鬆了一口氣,露出笑容來:“父親也該退下來休息會了,如果他知道大哥沒有死,一定很高興。”


    看著她毫無陰霾的笑容,程讓輕扯了下嘴角,不忍心告訴她,高興的可能隻有她而已。


    他兄長的內心煎熬多年,始終不敢相信自己的父親會放棄自己;他也無數次在黑暗裏自我懷疑,自己會不會像他父親一樣冷血。


    他兄長被放棄的人生,他差點被摧殘的將來,都是拜他們父親所賜。


    阿沅又去拿著撥浪鼓逗小麵團,又繼續說程詡的事:“你待會記得去看看大哥,今天這麽大雪,大哥可能會腿疼。他又不喜人近身,你到時幫他按按。”


    她第一次見到還活著的程詡時,其實頗為震驚,她明白他能活下來必定受了很多苦,卻不知道他傷得這般重,麵上戴著一整塊麵具,說是怕嚇著她。


    在她印象裏,程詡一直是個很溫柔的人,卻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她不由得想起了他的妻子江芸香,曾經也是個很溫柔的女人,可後來,一切都變了。


    她好幾次都想問問這兄弟倆,為什麽不告訴江芸香,但話滑到嘴邊還是落了下去。


    沒過幾日,阿沅便在府中看見了許久未見的公爹,臉上滿是風霜,鬢邊已生華發,他老了。


    程亭對她笑了笑,但因平時端著張臉端久了,笑得挺僵硬,看見小麵團時,臉上的笑容才真心了點。


    程讓在一旁看他動作利落地抱起小麵團,笑得甚至有幾分開懷,他曾經也是一位父親,也曾把他們兄弟倆抱在懷裏過。


    “小家夥叫什麽名字?我們家這輩應該從的是‘文’字。”


    阿沅愣了下,想起了程詡的兒子名喚文驍,她轉頭看向程讓,大名是他取的,卻隻有一個珒字,她還以為他們家這輩取名不看這個。


    看程讓要說話,她趕緊道:“我給他取了個小名叫麵團,現在就先這麽叫著了。”


    程亭一怔,低頭點點小麵團的鼻子,小聲叫他:“麵團啊,這名字好,適合小孩子。”


    “程珒。”程讓忽然出聲,麵上平靜無波,“他的名字叫程珒。”


    程亭抬起頭來,似是沒聽懂,還道:“得加個‘文’字才好……”


    “不加,他就叫程珒。”


    看這父子倆似乎要因為名字一事杠起來,阿沅趕緊拉了拉程讓的袖子,讓他先別說話。


    程讓不說話以後,程亭也安靜了一會兒,將小麵團還給阿沅,轉頭對著程讓道:“你先跟我過來一下。”


    阿沅擔心地站在原地,看著兩人背影消失在門外。她心裏總有種不妙的預感,這父子三個怎麽一點重逢的喜悅都沒有,剛見上麵,話都沒說幾句就能嗆出火|藥味來。


    程讓跟著父親走到門外,今日外邊沒下雪,融融的日光照在身上,帶來一絲絲暖意。廊下的冰淩在一點點地融化,水一滴滴地滴下來,在地上匯成一灘。


    “你說你兄長沒死是怎麽回事?”出了房門,程亭的麵色便立馬冷了下來,帶著久居高位的威嚴與氣勢,往程讓身上砸過去。


    程讓輕笑,但笑意微冷:“沒死,就是沒死啊。我帶您去見見他吧,他一直挺想見您的。”


    “胡鬧!我親眼看著你兄長落海的,你可別魔怔了!”


    “是不是魔怔了,您親眼去看看不就是了?”


    程亭麵上驚疑不定,等看到那個坐在輪椅上的青年時,麵色終變成了一片慘白。他以為早已經死去的兒子活生生地出現在了他的麵前,隨之而來是他過往的殘忍冷酷。


    “父親,許久不見。”程詡微微笑起來,抬起手來像做慢動作一樣移開了麵具,麵具後那半張慘不忍睹的臉便露了出來。


    程亭不受控製地後退了兩步,垂頭不敢看他:“你、你還活著。”


    “是啊,父親。能告訴我當初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嗎?”他語氣甚至有點溫柔,但讓人聽著就忍不住顫抖。


    程亭回頭看了看自己另外一個兒子,他在冷冷地看著自己,忍不住掩麵歎氣:“我對不起你,可我要為程家的聲譽著想。若你活著從海上回來,那我們程家必將為千夫所指,我當時正值升任的緊要關頭,不得不如此。”


    他第一次將自己的私欲攤開來講,麵上滿滿的疲憊,他就是如此不堪,將自己的兒子親手送入地獄,以獲得自己的爵位和名聲。


    “是我的錯。”


    作者有話要說:  太可怕了!昨天剛寫了阿沅生孩子,晚上就夢見我懷孕生孩子了,還是在學校裏生的!


    生完孩子不知道是誰扶我回寢室,走路上那個冷啊(應該是我踢掉了被子:),然後我就突然想到,我現在應該在坐月子啊!


    我記得當時特別擔心,月子坐不好可是會落下病根的!


    從始至終,孩子都沒看見:)


    太慘了,我可是個連對象都沒有的人!


    第113章


    摘月現心意,話本預警事。


    阿沅覺得府中氣氛隨著程讓父親的到來變得有一絲奇怪,連江見杞這個厚臉皮的都減少了來找留夷的次數,府中頓時安靜了許多。他們父子三人好像在商量什麽事情,一天到晚都待在程詡那院子裏。


    幸好還有小麵團可以陪她玩,而且還特別容易養活。


    留夷將上次沒弄好的劍鞘又重新削了一把,還在劍鞘上刻了一隻威風凜凜的老虎。阿沅現在便拿著小木劍在和小麵團玩,小麵團看著自己阿娘,給麵子地扯了下嘴角,露出個笑來。


    “笑起來倒是有幾分程讓的影子,你說是不是?”她轉頭問留夷,卻發現留夷在發呆,像是有什麽心事。


    “留夷姐姐?”


    留夷回過神來,捏了下眉頭,滿臉寫著心煩意亂。


    “夫人,”她似有難言之隱,張了張口卻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我……”


    這是遇上大麻煩了啊,阿沅放下小木劍,嚴肅問她:“你要是有什麽難事盡管說,我能幫你的一定會幫你。”


    看著自家夫人清澈的目光中隱含著堅定,留夷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江三使人向我提親……”


    “不像話!”未等她說完,阿沅便氣憤道,“哪有直接向你提親的?再怎麽說也得先與我說才是,你若不同意,立馬回了他。你放心,我馬上就把他叫來罵他一頓。”


    留夷挑了挑眉:“夫人您知道他對我的心意?”


    阿沅理所當然地點頭:“知道啊。”點完頭她突然頓住,麵上帶了些不可思議:“等等,你不知道他的心意?”


    所以到現在留夷都不知道江三喜歡她嗎?江三也太慘了吧。


    留夷臉上有一瞬間的空白,揪著眉頭道:“我怎麽知道?他又沒直說過!”


    阿沅難得對江見杞多了幾絲同情,想了想還是提醒她一些蛛絲馬跡:“你還記不記得江三找你決鬥那一次?”


    她點頭,看她神情卻似乎沒留下多大印象。


    阿沅繼續引導她陷入回憶:“那你還記不記得你下的賭注是要他給你摘天上的月亮?”


    “記得。”留夷支著腦袋再次回想,“有問題?”


    阿沅放棄引導,直接說道:“後來江三不是捧了碗水給你,裏麵有月亮的倒影嘛?那就是他給你摘的月亮啊!雖說他贏得不光彩,但終究是贏了,本沒必要給你摘月亮的。”


    她隻挑了最明顯的這件事來說,希望留夷長點心吧。


    她歪頭回憶起來:“我記得你當時還笑著誇了他,然後江三後麵兩三日走路上都在哼小曲兒。我還以為你知道了呢。”


    “……”留夷張了張口,忍不住問,“夫人您是怎麽知道我笑著誇了他的事的?”


    阿沅一噎,視線飄忽:“那什麽,你師傅,呃,江三說的。”


    “那我在說一遍,我那不是‘笑著誇他’,而是‘嘲笑他取巧’。”留夷深吸一口氣,“多謝夫人告知,我這就去找我‘師傅’切磋一下,夫人等我消息。”


    “哎——下手輕點!”對不起,江三,希望你皮厚一點。


    程讓進門時恰好和留夷錯身而過,看著她滿麵怒色,還覺得有些稀奇,江三又惹著她了?不過這想法隻在他腦子裏閃了下,立馬消失得無影無蹤。因為他掀簾入內室看見了自家兩個娃娃,便什麽都忘了。


    小麵團自娛自樂地在吐泡泡,阿沅歪頭靠在床邊看他,間或戳一下他的小臉蛋。


    “你回來啦?”聽見聲音,她抬起頭來軟軟地笑了下,“父親還在和大哥議事嗎?”


    程讓換了件外袍,先過來在夫人臉上親一下,再低頭在兒子額頭上親一下,語氣輕鬆道:“不是議事,就是讓他倆好好聊聊,這麽久沒見,都生疏了。”


    阿沅“哦”了一聲,但心裏卻有些狐疑,都聊了好幾天了,父親就沒從那院子裏出來過,連吃飯都是和大哥一塊吃的,這父子幾個到底是在商量些什麽事情?神神秘秘的,也不怕有心人猜疑。


    “對了,父親說程家這一輩從的是‘文’字,小麵團叫程珒不要緊嗎?”


    她對小麵團的大名並沒什麽要求,程珒也好,程文珒也罷,都隻是個名字罷了。可一般大家族取名都照家譜來,從的是哪一輩,便會有相應的字。就像她們家這輩須有三點水,所以兄妹三個分別是潮、泠、沅。


    “不要緊,我已經給小麵團上了族譜了,就叫程珒。”那個男人的話猶在耳邊,程讓心裏有隱隱直覺,他的兒子未來必會創造一番偉業,程珒這個名字將會載於史冊,名垂千古。


    見他說得篤定,阿沅也沒多想,轉而與他分享起剛得知的消息來:“江三居然向留夷提親了!”


    程讓正搖著撥浪鼓的手頓住,瞬間了然,難怪留夷出門時怒氣衝衝的。他露出一點感興趣的神色,捧場道:“然後呢?”


    “然後?當然被拒絕了啊。”阿沅捧著臉歎氣,“我家留夷這麽好,才不要讓給江三。”


    程讓終於知道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了,自從阿沅懷孕以來,他就一直挺忙的,平常因安全原因,阿沅都是和留夷形影不離地待在一起,阿沅與他說的最多的也是留夷和江三兩個人的事。


    顯然,留夷的地位隱隱有超過他的嫌疑,並且她和阿沅的關係也著實太親密了些。


    不行,他要想辦法讓留夷忙一點,反正他事情快忙完了,有工夫陪在阿沅身邊。


    第二日,他看見江見杞眼角帶傷,情緒分外沉鬱,忍不住拍了拍他肩膀:“你好好休息幾日,反正就要過年了。還記得我說的嗎?留夷吃軟不吃硬,你當初要做她師傅這一步,走錯了。”


    江見杞忿然低吼:“那時候你媳婦還在懷孕,現在你兒子都生了,才來跟老子說走錯了?”


    “現在回去,立馬躺上床裝病。”程讓收回手,冷聲吩咐,“裝得像點,最好是真病。晚上回去在院子裏用冷水沐浴,洗完後少穿點,然後在外麵待到大半夜,明早應該就起不來了,你回去試試。”


    “太、太狠了吧?”興陽城的冬天多冷啊,現在白天他都凍得直哆嗦呢。


    程讓剜他一眼:“試不試由你,被發現是假的,不過也是被打一頓而已,最嚴重也就是與你斷絕師徒關係,挺好的。”


    “我這就回去。”


    然後阿沅便接連好幾日都沒怎麽看見留夷,聽說她把江見杞打得傷勢過重,現在已經臥床不起了。作為始作俑者,她須得擔負起責任,畢竟江見杞可是個軍中將領。


    “這是什麽?”阿沅替程讓收拾外袍時,外袍內卻掉出一張羊皮紙,她拾起看了看,上麵畫了些歪歪扭扭的線條。


    程讓看她撿了也不在意,隨口道:“藏寶圖。”


    她輕笑,拿著那羊皮紙揚了揚:“你逗我呢?藏寶圖畫得這般奇怪,路線、標識都沒有,誰知道寶藏在哪裏?”


    程讓輕歎一聲,別說阿沅,連他也不信。可這確實是他父親當初從海盜首洪飛手中拿到的那份藏寶圖,他父親知道這藏寶圖就算交給秦王也沒什麽用,便按照對洪飛脾性的了解,重新繪了一張,推測寶物應當在清州東邊海域的那幾座小島上。


    不得不說他們是父子倆,想法如出一轍,一個騙了秦王,一個騙了洪飛之子洪思源,引得他們倆狗咬狗。


    當然最後結果是並沒有找到寶物,秦王便隻能一直龜縮在清州,不敢舉旗。這也導致他父親與秦王離心,這才沒有被陛下記恨,順利上交兵權,便退了下來。


    現如今,藏寶圖兜兜轉轉到了他手上,他和大哥研究了幾日,都沒發現其中的玄機。這差不多就是一張廢圖,他便隨手收進了懷裏。


    聽他簡略說了一遍後,阿沅滿目愕然,這歪歪扭扭的線條就是傳說中的藏寶圖?她橫看豎看都看不出什麽東西,就像小孩子塗鴉之作啊。


    她搖搖頭,正巧手邊剛做了個平安福袋,她便把那紙折了幾折塞福袋裏,掛到小麵團身上:“好了,給小麵團當傳家寶吧,以後一代傳一代。”


    程讓失笑,默認了她的做法。這圖紙對他來說確實沒什麽用,不如拿來哄妻兒一笑。


    阿沅哄了一會兒小麵團,侍女便入內稟報:“那說書的金嘴兒讓人送來了一本話本,說是賀小公子百日之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廿四明月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昭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昭越並收藏廿四明月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