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歹貨別跑!”


    “再跑老子弄死你!”


    “弄不死我的才是歹貨!哈哈!”


    南京下關,四五個壯漢在街頭追趕一個穿著馬甲的小夥子,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引得街坊鄰居紛紛探頭張望,老經人事的老頭老太還以為又出了什麽幺蛾子,急忙抱著家裏的小家夥們躲避,定眼瞅了半天,看追趕的和被追的既沒有拿家夥身上也都沒帶傷,這才放心地開始看起了熱鬧。


    “哎哎哎!看著點看著點!”一個出門倒馬桶的老太差點就給那小夥子撞個滿懷。小夥子眼疾手快,順手借勢一撥,那馬桶瞬間飛出砸了後麵的人一個劈頭蓋臉。


    “吃屎趕上熱乎的了!佩服佩服!”那小夥子邊跑邊回頭哈哈大笑著。


    追趕的人也感受到了周圍街坊那敢笑不敢言的奇特氛圍,個個臉都漲成了豬肝色,也不說話,繼續低頭猛追。


    轉眼間小夥就奔到了一棟四層小樓的門前,一個幹淨利落的急刹轉身,挑釁似的衝著追趕的四五個人喊道:“來來來,接著追,不追可不是好漢!”


    隔著一條街,那四五人看到這小樓紛紛停步,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上前一步。唯獨看似領頭的一個上前兩步惡狠狠地瞪了小夥子一眼,轉身衝眾人喊了句:“歇了!”四五人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走了。


    看著這群人無奈的樣子,小夥臉上更添得意,哼著小曲晃晃悠悠扇著手中的一本小冊子,走進了小樓的大門。門旁一塊匾額,寫著“首都警察廳”五個大字。


    “關大哥!今天不忙啊!”


    “哎呦李探長您那個案子我這兒盯著呢,過兩天準有信您放心!”


    “何姐,夫子廟那邊的新貨到了,過兩天我給您帶個,您嚐嚐鮮!”


    小夥熟練地和警察廳裏打照麵的每個人打著招呼,有人搭理他也有人正眼都不瞧他一眼,他也是渾不在意,晃到了小探長韓平的桌前。二話不說就癱倒在桌邊的小沙發上,腳更是直接翹到了桌子上。


    “王江寧!”韓平操起桌上的文件將他的腳從桌上打下去,罵道,“老子交代你的事兒辦妥了嗎就在這兒癱?”


    “笑話,我王江寧出馬還能有搞不定的事兒?”王江寧掏出那本小冊子,在韓平麵前慢慢遞過去。“別忙!”眼瞅著韓平伸手要拿,王江寧又縮回了抓著小冊子的右手,攤開左手晃了晃,嘿嘿笑了兩聲,“老規矩,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我說咱倆這過命的交情,你還天天給我玩這套!”韓平罵罵咧咧地拉開抽屜抽出幾張紙票來,摔在桌子上。


    見到了錢,王江寧嘿嘿一笑,右手一甩,小冊子飛到了韓平身上,順手把錢揣到了自己兜裏。


    韓平翻看著小冊子,“不錯,就是這東西,有了這賬本,我馬上給上峰匯報,立馬去端了這個倉,他大爺的,升官發財。”韓平兩眼放光,仿佛看到小冊子變成了一條青雲大道。


    “升官的是你,玩命的可是我,弄這東西出來你以為容易嗎?差點沒給那幾個江西佬追上。他們是走私什麽東西的?這賬本上也沒寫啊。”王江寧站起身,撩開窗簾向外張望。心想這幾個貨不會躲在外麵等我吧。


    “鎢沙,唉說了你也不懂,這事兒現在是我韓探長辦了,你別管那麽多。我李叔這兩天身體可好點了?你還不回去看著他。”韓平又埋頭到文件堆裏一邊下起逐客令。


    “我師父除了腿腳不利索,別的都好得很。我這走是肯定要走,但是要走後門。”王江寧想了半天,總覺得那幾個人不會善罷甘休,做人謹慎點好。


    “隨便你,趕緊走,廳長一會兒看到你又要罵我。”


    王江寧白了韓平一眼,從韓平背後的衣架上抓了件短衫,脫了馬甲換了短衫,這才摸到警察廳後門,推門看了看,這裏一條小路正對著船廠的一個倉庫院牆,看起來沒人,王江寧這才放心的離開了警察廳。


    剛沿著小巷拐了個彎,眼瞅著要到興中門大街了,一轉彎正好和兩個馬甲壯漢打了個照麵。


    王江寧一瞅,心裏涼了半截,這白馬甲黑紮帶,顯然和今天追自己的那幫人是一夥的。


    對方看到他也是一愣,王江寧不禁暗暗慶幸自己剛才換了身衣服。


    “幹什麽的?”對方兩人惡狠狠地上下打量著王江寧。


    這群兔崽子膽子也是夠大的,居然敢守在警察廳周圍守株待兔啊,王江寧腦子飛轉,轉身逃跑八成是沒戲,這麽短的距離無論如何也跑不掉,說不得,隻能試試能不能框一框他們了。


    “五湖四海皆兄弟,蝦兵蟹將避風塘。貴前人幫頭上下?”王江寧用湖南口音衝兩人拱了拱手,又指著旁邊一個倉庫說道。


    那兩人對視一眼,似乎放鬆了警惕,個子矮點的那個抱拳回了句:“做點黑土買賣,借風走個急流。叨擾了。”


    王江寧那句行話說得是:“大家都是跑碼頭的,我負責看守這個倉庫,您二位是哪個幫派的,幫主是誰?”


    對方看他這身打扮不太像他們要找的人,還一上來就是碼頭的切口,八成不是自己要找的人。畢竟碼頭就這麽大,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偷賬本的應該是外賊,要是碼頭幫派間互相偷賬本,那非要在江麵上拚個你死我活不可了。


    於是回他一句,“我們是做煤炭生意的,對你的地盤沒有惡意,有急事兒借條道而已。”


    王江寧暗自偷笑,倆蠢貨這麽容易就上當了,看來這個江西幫還真是道行不夠。要是下關碼頭的老江湖,管你是看倉庫的還是守金庫的,二對一人多就是實力,想走哪這麽容易,三句兩句非把你祖宗十八代盤出來問清楚。


    “好說,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兩位請。”王江寧轉身一讓,讓出一條道來,給他們倆人過去。


    那兩人一前一後的慢慢踱了過來,側身相交時,個子略高的那個忍不住又問了一句:“小哥,可見到一個穿馬甲的小夥從這裏走過?個頭和你差不多。”


    “沒有。此地過風不過人。”王江寧笑著回了句。過風不過人,意思就是都是碼頭幫派的從這裏走,外人沒見著。


    高個子點了點頭,繼續走了。王江寧轉身舔了舔舌頭,機智,我真是太機智了。正得意間,隻聽得身後傳來一聲大喝:


    “就是他!別讓他跑了!”


    王江寧氣的一跺腳,轉頭一看,還真是功敗垂成,眼瞅著要成功跑路了,之前追自己的那些人居然又如跗骨之蛆一樣從後麵巷子盡頭追了過來。已經離他十步遠的高矮兩人聽到喊聲,立刻轉身揮著拳頭衝王江寧追了過來。“小歹貨耍我們?別跑!”


    還真是沒法跑,十步的距離也就電光火石之間,王江寧知道,這次硬碰硬是少不了了,起碼要先解決眼前這兩人,才有機會跑。


    他一個俯身躲過一拳,就地往後一滾,迅速抽出別在褲腳裏的防身棗木拐,照著追上來的第一個矮個漢子的膝蓋就是結結實實的一棍子。那漢子一聲慘叫,捂著膝蓋倒地不起。


    雙方一操練開,對方人數上的優勢在這個小巷子就完全體現不出來了,高個漢子著急往上衝卻被矮個漢子擋了個嚴實。矮個倒地又把身後猛衝的高個絆了個趔趄。王江寧看準時機反手又是一棍正中高個的下身。高個也是一聲慘叫倒地,捂著下身痛不欲生。


    巷子盡頭的那三五人眼看著越追越近,王江寧成功放倒兩人也沒時間顯擺兩句自己功夫好了,迅速把木拐插進腰帶裏衝著興中門大街飛奔。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


    王江寧又繞了幾個大彎,確定沒有人再追自己了,這才回到於家巷的住處。一個小弄堂裏三間小院,院門口掛了個碩大的招牌“李英雄探事社”。


    王江寧瞅了瞅這塊牌匾,帶著花腔輕聲念到“李老吹吹牛社”,一邊唱一邊晃晃悠悠地走了進去。


    “師父!”王江寧進了主間,和正在看書的師父李老吹打了個招呼。


    李老吹隨口應了一聲,目光依舊在書本上,連眼皮都沒抬。


    “嗯,師父,這是今天賺的。”王江寧掏出幾張錢,放在了高案上,正好是韓平給他的一半。


    聽到錢,李老吹這才抬起眼來,將王江寧上下一打量,慢悠悠道:“你當心別帶了跟子回來。”


    他這一路折騰,身上臉上髒得跟猴似的,憑李老吹的眼力,一眼看破那是自然的。


    “師父你放心,徒弟我這些年跟著你,別的本事學得不多,逃跑的本事絕對一流。”王江寧邊說邊偷笑,拿過毛巾擦起了臉。


    “小兔崽子別胡說八道,師父我什麽時候逃跑過,我那是調虎離山轉移視線,我當年破許三姑案的時候啊……”李英雄終於扔下書,衝著王江寧吹胡子瞪眼地喊著。


    “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全南京城誰不知道,是您李英雄破的許三姑案嘛,我這兒都聽您說了八百回了。不過師父,咱們幹偵探這行,總不能天天隻抱著這本《偵探》雜誌來提高手藝吧,那裏麵一個真事兒都沒有,全都是寫書的瞎扯。”王江寧知道李老吹腿腳不利索,也不像小時候怕他打罵,依然優哉遊哉地收拾著自己的猴子臉。


    “你懂什麽?這書裏有的是手藝,古人說得好,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對,《偵探》裏自有各種屍體。”


    “滾!”


    “好嘞!師父那我出去晃兩圈!”


    心情大好的王江寧扭頭出了屋子,回自己房間換了身幹淨衣裳,把木拐抽出來仔細擦拭了一下。


    這根木拐是王江寧出師時李老吹贈給他的。棗木製成通體烏黑,堅硬如鐵輕巧易用,隻有一指半粗細,小臂長,更為精巧的是這根拐的握手是能折疊的,平時折疊好正好能插進褲腳裏別在小腿上,打外麵根本看不出來。多次救王江寧於危難之中。


    擦拭好了木拐又別回褲腳裏。他準備趁著下午這點閑暇時光到旁邊小東門的茶樓去喝喝茶歇歇腳。沒想到前腳剛踏出大門就和人撞了個滿懷。


    “你大爺!走路不看道啊!韓平?”王江寧捂著鼻子,他本來比韓平高,但是韓平踩著門檻進來的,王江寧一抬臉正好撞韓平肩上,鼻子那叫一個酸爽。


    “進屋聊。”韓平皺著眉頭,似乎完全沒介意被王江寧撞了一臉,拖著王江寧又返回屋裏。


    “李叔!”韓平一進屋,就熱情地和李老吹打著招呼。


    王江寧這才注意到韓平居然還帶了手禮上門,這不年不節的,可是稀罕得很。


    “綠柳居的如意糕!李叔,您上次念叨過的,我可記著呢。”韓平把手禮放在桌上,滿臉堆笑地說道。


    李老吹也很高興,招呼韓平坐下,還讓王江寧給韓平泡茶。王江寧撇了撇嘴,愣是給韓平泡了一杯茶葉沫子,愛搭不理地放在了桌上。韓平渾不在意,繼續和李老吹說著話,逗得李老吹哈哈大笑。


    王江寧不耐煩地敲了敲韓平的腦殼:“我說韓探長,你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沒事兒獻殷勤,可不是你的風格啊。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是不是有什麽事兒來找我們師徒啊?”


    韓平摸著腦袋哈哈笑了笑,也不搭理王江寧,回頭又看著李老吹,十分誠懇地說道:“李叔,是這麽回事兒。確實有個案子,想請您老幫著給看看。但這案子吧,還真有難處,局裏吧,最近經費有點緊張,這個這個,不過您放心,隻要您肯接,委托費我一定再努力多爭取一些。”韓平一邊說一邊尷尬地搓著手。


    王江寧和李老吹立刻交換了一下眼神。這師徒倆性格不同,但是在賺錢這件事上,王江寧和李老吹是一脈相承的。就指著委托費吃飯,類似於三年不開鍋開鍋吃三年的買賣,案子本身都不重要,賺不到錢,才是麻煩事兒。


    王江寧當然知道李老吹在想什麽,韓平既然一上來就把委托費的事兒交代一遍,一是因為韓平也知道這師徒倆的做派;二嘛,恐怕這一筆真是賺不到多少,韓平這是先打預防針啊。李老吹八成要把這種吃力不賺錢的買賣扔到自己頭上了。


    果然,隻聽李老吹氣定神閑地說道:“韓平啊,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和王江寧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他的本事你也知道,好歹也有我當年六七成的功力了。我這腿腳啊,最近是越來越不利索,實不相瞞,連出門聽個白局,都有點費勁。老啦,跑不動啦。還是讓江寧和你跑一趟吧。”


    王江寧心說對您老人家的腿腳利索程度那必須是和委托費掛鉤的。


    韓平為難地繼續搓著手:“叔啊,這個案子吧,主要是上麵特別關心,您能親自出馬,這上上下下都放心啊。”


    李老吹哪是他這點高帽就能打發的,見韓平還不死心,索性倚老賣老:“對,一定讓上上下下都放心,江寧,聽見沒有,這可是大案子,你一定要辦好了,不要砸了咱們的招牌。對你也是曆練,為師一把年紀,這份家業將來還不是要你來擔著。”


    王江寧立刻就坡下驢:“請師父放心,我一定盡心盡力!”


    這師徒倆演了這麽一出,還以為韓平肯定是沒招了,萬沒想到韓平咬了咬牙,站起身說道:“叔,您要是腿腳不方便,這麽著,我這就去門口叫輛人力車來,我背您上車!”說罷也不等這師徒倆答應,轉身就跑出去叫車了。


    王江寧愣了愣,仿佛不認識韓平了一樣,疑惑地回頭看著李老吹。李老吹眯著眼繼續縷著胡子:“看來,這回還真是躲不掉咯,要麽是出了大事兒,要麽是出了邪事兒。”


    韓平和王江寧騎著自行車,護著李老吹一起到了警察廳。


    李老吹在警察廳的待遇比王江寧可是好太多了。雖然眾人也都知道他吹牛的功夫比破案的功夫大,但好歹都敬他是個前輩,紛紛熱情地和他打著招呼。李老吹也更加拿架子,走路都三步一跺的,腿腳也利索了起來。


    趁著李老吹在前麵“開道”,王江寧這才有機會把韓平一把硬拽到身邊,皺著眉頭質問道:“你小子跟我這兒鬧什麽玄虛?硬把我師父拉過來幹嗎,我師父可好些年沒接過你們警察廳的案子了,你可別坑他。”


    “哎呀撒手撒手!”韓平一邊拍著王江寧的手一邊小心翼翼地掙紮著,看別人都聽不見,這才小聲說道:“李老爺子這幾年是沒接我們的案子,但是你接的那些,我給上麵匯報的時候,都是算在老爺子頭上的……哎呦!”


    “你要死啊!怪不得這些人到現在都不把我當回事兒,感情我破的那些案子,他們都以為是我師父破的?”王江寧氣的照著韓平的腦門就狠狠彈了個腦崩兒。


    “哎呀也不全是啦,之前幫徐老太找豬的案子,他們都知道是你弄的啊。哎呦!”


    廳長辦公室。


    “韓平,你這臉怎麽弄的?”廳長是個光頭,看到韓平一副鼻青臉腫的樣子,詫異地問。


    “報告廳長!剛,剛才撞門上,跌下樓梯了。”韓平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瞅了瞅一旁若無其事的王江寧。


    “蠢貨。”光頭廳長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轉頭就笑容可掬地對李老吹拱了拱手,“李英雄探長,有日子沒見,您這身體還硬朗得很啊!我聽說這兩年您也沒閑著,這廳裏大大小小的案子,沒少讓您老幫著費心啊。快坐快坐。韓平,泡杯茶。”


    李老吹胡子一捋,哈哈一笑,從容坐下,翹起二郎腿來等著廳長說正事兒。韓平轉身去倒茶,王江寧則習慣性的往李老吹身後一站。


    韓平手腳麻利地把兩杯茶泡好端上來,光頭局長接過茶杯頭也沒抬說道:“跟班都出去吧。”


    王江寧一愣,很快反應過來“跟班”說的是自己啊。他氣得忍不住準備懟回去,韓平搶先“啪!”的敬了個禮:“是!”一把拽過王江寧就把他半拉半扯地拖出了廳長室。


    “到底什麽情況你們神神秘秘的鬧什麽玄虛呢?趕快給老子講清楚了,不然我揍你個生活不能自理。”被韓平拖到辦公室的王江寧沒好氣地吼著。


    “唉,廳長他也是為了保密,我全都告訴你。”韓平一邊說一邊跟做賊似的環視一圈,韓平這辦公室是個大間,很多人一起辦公,聲音稍微大點全屋子人都能聽見。韓平確定周圍沒人注意到,才小心翼翼地用隻有他們倆人能聽到的聲音皺著眉頭說道:“我也是剛收到的消息,早上在將軍山,發了一起命案。”


    “哎喲,命案啊!乖乖,我還以為出了什麽邪門的事兒呢!南京城哪個月不出幾起命案?你們至於緊張小心成這樣?還把我師父折騰來?”王江寧聽說隻是一起命案,少見多怪的表情溢於言表。


    “這個命案,是很邪門。”韓平不安地搓著手。


    “怎麽說?”王江寧被韓平緊張的表情感染了,放下一半的心又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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