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金班主將二人引到一個既能看得到戲台,又有些昏暗的角落裏,轉身又安排了個小潘西給二人端上茶水點心。


    這小潘西也就十歲出頭的樣子,模樣長得很是討喜,一雙大眼睛看起來格外機靈。上完了東西,便往梅檀身邊一站,專給二人服務了。也虧得這個位置不起眼,聽戲的人都沒注意到這二人得到的特別待遇。


    見他二人坐定了,那在園子裏亂躥的“手巾把”就溜到了他們桌前,向門口的那個給手巾噴香水的小跑堂招呼一句,兩條綁在一起的白手巾就淩空扔了過來,那“手巾把”穩穩接住還挽了幾個花,又給二人道了一聲“勞駕”。


    王江寧還沒動靜,梅檀也看著眼前這條混雜著肥皂水和法國香水味的手巾不出聲,前邊幾桌聞得動靜的客人已經為“手巾把”這淩空接物的本事叫了幾聲好。


    王江寧瞧著梅檀似定住了一般,咳嗽一聲說:“大少爺,給人點賞錢啊。”邊說邊接過自己麵前的手巾順手遞到了梅檀身後小潘西的手裏,衝她笑了笑。


    梅檀不知道要給賞錢這事,但也確實不想拿這手巾,一時之間也躊躇是先拿手巾還是先給賞錢。身後的小潘西似乎是知道難處,上前一步接下手巾,打發“手巾把”走了,連帶著王江寧的手巾一起放到了點心盤前麵,眼皮子都沒抬一下。王江寧自討沒趣,抓了把瓜子往後一靠,竟看起了戲來。


    戲台上正在唱的,是白局中的老詞牌,叫做周桐訪友。這個曲目本來是金陵評話中的,後來被白局藝人借鑒過來,唱的自然是比說的好聽,也成了廣受歡迎的白局曲目。全本一共五十回,這時候正唱到周桐大鬧法場救趙昆的段落,十分熱鬧。


    台上唱得熱鬧,台下都在認真聽著,王江寧磕了幾粒瓜子,晃著頭佯裝聽了幾句,便轉身招呼正在倒茶的小潘西。


    看到王江寧晃了晃手裏的賞錢,這小潘西立刻熱情地說道:“公子有什麽吩咐?”


    梅檀見王江寧要開始問話,便也轉過頭看向那小潘西。


    第一次看到梅檀的正臉,那小潘西臉上不由地浮起一絲紅暈,金班主讓她來招呼的時候隻說是貴客,她本也沒多想,沒想到這位公子竟生得如此好看。


    王江寧當然沒錯過這位小潘西看到梅檀後的神色變化,不禁稍有些氣悶,有什麽好看的,不就比我帥那麽一點點嗎?


    “咳咳,小妹子,我和你打聽個事兒。”王江寧咳了一聲,將那小潘西拉回神,“你們這聽戲的客人裏麵,有個文曲樓的管家,姓吳的,大概四五十歲,頭發少得很,鷹鉤鼻,你認得嗎?”


    “吳一峰先生啊,認得啊,他就在……”


    見她抬手就要指人,王江寧急忙攔住,“不用指不用指,你悄悄告訴我是哪一桌的就行了。”


    這小潘西倒也機靈,知道不該多問,便趴在王江寧耳邊悄悄說了個一二三。


    “那桌上另外兩個人,是他朋友嗎?”王江寧瞅了瞅小姑娘說的那一桌,除了背對著自己的一個頭發半白的老頭,一左一右還各坐了一個人。


    “應該隻是在園子裏認識的吧,他們也是熟客。吳先生倒是有些日子沒來了,以前他每周都來的。”小潘西配合地壓低了聲音,一邊語速很快地說著,一邊仍有意無意地偷偷瞅著梅檀,這位公子喝水也好好看呀。


    王江寧滿意地點了點頭,卻因為小潘西又看了梅檀好幾眼少給了幾個銅錢。


    “你在這兒坐著,我過去會會那個老杆子。”王江寧又轉頭悄悄叮囑了一下梅檀。


    梅檀點了點頭,隻端坐著喝茶,對站在自己身後這位小姑娘不停打量的目光渾然不覺。


    王江寧徑直走到吳一峰那一桌旁邊,隨手拿過一把椅子,往吳一峰身邊一放,大大咧咧地就坐了下來。吳一峰身旁的另外兩人都斜著眼上下打量了一下王江寧,見這小子厚著臉賠著笑拱了拱手,也就隻在心裏問候了一下這不懂事的小杆子,轉頭繼續聽戲了。


    反而是吳一峰,一邊喝著茶一邊看著戲台,眼睛都沒瞅王江寧一下。


    王江寧晃著頭,肆無忌憚地掃視了一遍這個吳一峰。這人果然如雜貨行夥計所說,頭發很稀疏,而且白了一半,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些。一個大鷹鉤鼻讓他的側臉看起來相當突出。個子也不高,穿了一件藍色長衫,坐在那裏彎腰駝背的,活脫脫就是一隻蹲在椅子上的老禿鷲。


    “吳先生?”王江寧看他這弱不禁風的樣子,感覺嚇唬兩下子就能把事兒辦完,準備再扮一次假警察。


    “有何賜教?”吳一峰眼珠子都不動一下,微微動了動嘴皮子,聲音很細,氣若遊絲的樣子。


    “我是警察廳的。吳先生,你知道為什麽找你麽?”王江寧身子往前一趴,歪著頭看著吳一峰,又把自己懷裏的槍微微露了出來。自打有了徐思麗給的勃朗寧,王江寧感覺自己裝警察也更加自信了。


    吳一峰依然巍然不動,似是並不把他這個“警察”放在眼裏。


    王江寧有些意外,倒也反應迅速,突然一攤手,將從那小汽車上扯下的藍色旗子在他麵前一晃,麵不改色地說謊:“吳先生汽車的旗子上為何會有血跡,能否和我回廳裏說個清楚?”


    吳一峰這才抬眼看向王江寧,雖然身子還是沒動,但那手卻抓著茶杯停在桌上。他骨瘦如柴,手細得和骷髏似的,此刻,手上青筋暴起,更像是一隻鷹爪了。


    王江寧心下一驚,電光火石之間,吳一峰突然抓起茶杯,一盞熱茶衝王江寧潑了過來。同時腳下發力,將桌子踢向王江寧。


    王江寧直接向旁邊一倒,就地打個滾,躲過了這張桌子。隻是慘了另外兩個聽戲的,一個被飛起的桌子砸破了下巴,頓時鮮血直流。另一個則直接被桌子砸中,捂著腦袋嗷嗷大叫。


    王江寧抬頭一看,吳一峰猴子一樣蹭蹭蹭踩著桌子往戲園門口跳去。整個戲園頓時一片雞飛狗跳人仰馬翻,聽戲的和唱戲的一邊喊著“打架啦!打架啦!”一邊抱頭就跑。


    王江寧心下大悔。大意了,這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幹癟老頭,不但有功夫在身,身手還如此靈活。現在他想收回自己進門時說的話了,要是今天“彈壓席”有人在就好了。想想便覺氣結,每次這種時候,韓平這小子都不見人影,老子在這給他破案,他小子倒好,還不知道蹲哪吃烤鴨呢。


    眼瞅著吳一峰那老小子就要蹦到門口,王江寧情急之下一把掏出勃朗寧,但隻瞄準了一下,便又無奈地把槍放下:周圍到處都是人,自己這槍法從沒試過,萬一打到無辜可怎麽得了。


    吳一峰還有一張桌子就要跳到戲園門口,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突然停住不動了。


    王江寧定睛一看,竟是梅檀。他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戲園門口,正好攔住了吳一峰的去路。


    王江寧心中大驚。看吳一峰剛才踢桌子那一腳,功夫絕對了得,撂倒梅檀還不是輕輕鬆鬆?他腳下更急,忍不住要大聲喊梅檀避開。


    哪知道就這麽一停一堵,梅檀那一副萬年冷若冰霜的表情再加上唬人的身高優勢,愣是把吳一峰給唬住了。他定定地看了梅檀半天,似乎吃不準眼前這高個冷麵男會不會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又回頭瞅了瞅要追上來的王江寧,四下一瞧,幹脆跺腳一個縱身飛躍,向通往二樓的樓梯跑去。


    王江寧喜出望外。剛才他就偵查過這戲園的情況,戲園的二樓和隔壁的房子是連在一起的,從二樓可以輕鬆地翻出去逃走。他一個急刹急轉追了上去,順手抄了一把椅子衝著吳一峰的後背猛砸過去。


    吳一峰聽見後麵動靜,也不回頭,側身一個飛踢,咣的一聲把椅子踢飛了。但王江寧要的也就是這點時間,讓開飛回來的椅子一個飛撲,就抓到了吳一峰的腿上。


    倆人頓時在樓梯上打成一團。吳一峰在上王江寧在下,本來吳一峰就有位置優勢,再加上他的功夫,開打了之後王江寧連吃了他好幾拳,差點被打下樓梯。


    也虧得王江寧從小打架打到大,早就認準了在這種局促空間打鬥,管你有什麽少林武當功,拚的就是個快準狠,比的就是誰不怕死。王江寧也不使什麽招式,閉著眼睛一邊哇啊啊啊啊喊著一邊隻管掄著胳膊向前猛砸。自己挨吳一峰三拳,也至少能保證打中吳一峰一拳。


    吳一峰似乎也是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打法,明明是自己局麵占優,愣是被王江寧砸得節節後退。他也發起狠來,就地向後一滾,站到二樓的開闊樓道裏擺開架勢準備和王江寧來一場堂堂正正的對決。


    王江寧見砸不著人了,這才睜開眼睛一看,吳一峰已經在二樓上紮著馬步擺了個架勢,一雙鷹眼惡狠狠地看著自己。王江寧也不遲疑,衝上二樓,也劈裏啪啦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和手掌……


    ……然後直接從懷裏把勃朗寧掏了出來。


    “動一動我就開槍!”


    吳一峰像被饅頭噎住一樣瞪著眼看向王江寧:從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對手,絲毫不顧及江湖規矩,自己都把姿勢擺好了,這家夥掏把槍出來算什麽英雄好漢?


    “砰!”就在王江寧掏槍出來還沒對準吳一峰呢,槍響了,二樓天花板上頓時開了個孔,屋頂上的瓦片碎了一地,嚇得準備上來勸架的金班主抱著頭就趴到了地上。


    王江寧拍了拍掉在腦袋上的房頂灰塵,“看到沒有沒和你開玩笑!動一下馬上把你打成篩子!”


    梅檀避開滿園受了驚嚇的人,大步流星地趕到王江寧身邊,頗有些讚許:“你這鳴槍示警,開得很果斷啊。”


    王江寧見吳一峰離得還遠聽不著,這才轉頭心有餘悸地低聲對梅檀說道:“媽的嚇死老子了,這破槍,走火。”


    第二十三章 三推六問 (2017.3.13)


    就在這當口,一群端著長槍的警察終於衝了進來。金班主可算盼到救星,就差抱著警察的大腿嗷嗷哭了。


    王江寧用皮帶把吳一峰捆了個結實,正在尋思怎麽給這些警察解釋時,門口又邁進一人,王江寧頓時喜出望外,揮手喊著:“哎,徐小姐,這邊這邊!”


    身後的梅檀頓時臉色一沉。


    徐思麗換上了軍裝,看起來十分精神。她似乎也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梅檀,低頭咬了一下嘴唇,這才向二人走過來。


    “你……你們沒受傷吧?”徐思麗第一個字是跳過王江寧看著梅檀說的,話一出口她才感覺不對,忙把目光轉向王江寧。“沒事沒事,一點皮外傷。這老杆子貌不驚人,功夫真不弱。可惜遇到我,該他倒黴。徐小姐,他應該就是破這些案子的鑰匙了,要帶回警察廳好好問問。”王江寧擒得凶徒,臉上得意滿滿,下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對了,徐小姐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的?”


    “有人看到你在那邊跳江救人。”她偷瞧了眼梅檀。梅檀卻隻低頭把玩著自己的懷表。徐思麗很快回過神來,“我一路打聽,就來到了這裏。”


    “原來如此。”王江寧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想不到自己已經名聲在外了,跳江救人居然還能被人給認出來,不禁一陣得意。


    王江寧可沒時間注意梅檀和徐思麗各自奇怪的表現,他得忙著一手拽吳一峰,一手提著褲子:皮帶拿去捆吳一峰了。


    聽王江寧大致說了發生的事兒,徐思麗看向吳一峰:“我的人會帶他回去。你們倆也一起去警察廳吧,坐我的車。”


    說罷,她又有意無意地看了看梅檀。


    “那敢情好。”王江寧也不客氣,拉著梅檀就準備去坐徐思麗的小汽車。梅檀一開始頗有些抵觸,王江寧是連拉帶扯才把他弄上車。徐思麗隻是半低頭不說話,見兩人都上車了才有些如釋重負地坐到了前排。


    這時候王江寧就是個傻子也看出來了,這梅檀和徐思麗的關係不對勁啊。不過這種男女之間的事情他沒經驗,這倆人和自己也談不上熟,一路上也不敢開玩笑,隻好問起案情來。


    “對了徐小姐,許記船行,就是著火沉了的那艘船,要多久才能打撈上來?”這是現在王江寧最關心的事情。


    “那船上有什麽貴重的東西嗎?”徐思麗頭也不回地問道。


    “貴重的東西應該是沒有,但是那船上有好幾個人在裏麵啊,有一個可能還是個很重要的證人。”王江寧把陶長根的事情大概說了一下,十分聰明地沒有提到陳婷婷,隻說是還有一個背上好像文了相同圖案的女屍。


    “我問過滅火隊,那船可不小,恕我直言,那裏麵不可能有活人了。”徐思麗口氣很冷淡,仿佛隻要和她查的案子無關,她就不關心了。


    “我知道。我就是想確定一下,那裏麵有沒有我要找的那個證人,以及,他到底是怎麽死的。”王江寧依然不能忘記他踹開船艙門看到的那一幕。


    “那隻能試試找海軍的潛水隊了,不過這個難度也很大,我得回去問問周長官能不能協調。隻能盡力一試,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徐思麗沉思了片刻說道。


    “能試試就試試。多謝徐小姐。”王江寧也知道這種事確實難度太大,徐思麗能答應幫著問問,已經是很不錯了。


    一路上梅檀都看著窗外,像是看風景。隻有王江寧這嘴算是沒停,他其實也不想說太多話,可是梅檀和徐思麗這微妙的狀態,他要是不說話,車裏還不得冷得跟冰窖似的。


    到了警察廳,韓平在徐思麗的吩咐下早已等在門口,直接把吳一峰領到了一間審訊室裏。那個隻見過一次,卻讓王江寧印象深刻的笑麵虎周老板竟然也來了警察廳,八成是徐思麗給她的這位上峰打了電話匯報。


    周老板一見到王江寧,笑著臉迎上來十分熟絡地打招呼,而且十分準確地叫出了他的名字。王江寧頗有點受寵若驚,連忙客氣地回禮。對隻見過一麵的自己都能如此熟絡,這隻笑麵虎絕對不簡單。


    眾人到了審訊室門口,王江寧和梅檀卻被高廳長給攔住了,王江寧不由一怔。


    “高廳長,讓他們也一起進去聽聽吧,畢竟是這位王偵探破的案呢。”開口的竟然是周老板。王江寧有些意外,感激地衝他笑笑。


    “您看,我這兒最大的審訊室,就這麽大,這麽多人都進去聽,這就沒法問了……”高廳長怕眾人誤會,忙推開審訊室的門給眾人看。


    這審訊室很有特點,房間特別長又特別窄。整個房間都黑漆漆的,吳一峰被結結實實地捆在一把椅子上,兩盞大燈直接打在他臉上。八成是為了給犯人一種震懾作用,問話的時候離犯人遠點,這問話的人能看清犯人,犯人則幾乎看不清對麵問話人的臉,能形成巨大的壓迫。


    見裏麵確實沒法子多放把椅子,王江寧也就隻好拖著梅檀去大堂喝茶了。


    百無聊賴地等了一會兒,王江寧聽見腳步聲,轉頭一看,高廳長他們滿麵春風地從審訊室那邊出來了,後麵跟著徐思麗以及幾個警察廳的頭頭兒。


    徐思麗附耳到周老板身邊說了點什麽,那周老板不停地點著頭,然後直接衝著三人走了過來,高廳長他們緊隨在後。


    “王先生厲害,這案子還真讓你給破了,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周老板和王江寧握了握手,笑著說道。


    王江寧一麵和周老板打著哈哈,一麵用疑惑的眼光看著徐思麗。這什麽情況,案子破了?這說的到底是哪個案子?


    倆人虛情假意地寒暄了一陣,高廳長就請了周老板上樓去他的辦公室聊天了。王江寧此刻也顧不得多想,一把拉住徐思麗,劈頭蓋臉就問道:“吳一峰交代的是哪個案子?”


    徐思麗頗有些嫌棄地甩開王江寧的拉扯。


    “還能有哪個案子,當然是碎屍案。”


    “碎屍案是他做的?”王江寧一臉錯愕。


    “你抓的人你會不知道?”徐思麗卻以為王江寧在裝傻賣乖,秀眉一皺瞪向他。


    王江寧搖了搖頭:“不瞞你說,我和教授去找吳一峰的時候,雖然是順著碎屍案的線索摸過去的,但是怎麽也沒料到他竟然就是凶手。我查他,是為了找梅教授失蹤的學生。”


    徐思麗眉頭皺得更緊了:“女學生?”


    王江寧愣了愣,打著哈哈:“是個女的,和那個吳一峰有關,所以現在我能去審一審吳一峰嗎?”


    徐思麗考慮了一下,同意了。她仿佛換了一個人一樣,提到梅檀也不再羞澀了,反而又多了幾分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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