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個為了勸說自己,憤怒到失態的梅教授,莫非是假的不成?


    好容易回到農學院,梅檀給江寧弄了身幹淨衣服,自己也換了一身,這才算緩過勁來。


    “現在怎麽辦?”梅檀一邊往一個球形容器裏倒水,一邊問王江寧。


    “就剩雞?一條線索了。之前我查裝屍體的麻袋查到過沈記雜貨行,我記得他們賣的南北幹貨中就包括有各種雲貴的菌子,且去碰碰運氣再說吧。你這是在幹什麽?”王江寧十分好奇地看著梅檀將裝滿水的球形容器放到一個支架上後,又擰開一個精致的銀罐子,將罐子裏聞起來很怪異的黑色粉末舀出來,放進另一個杯狀的玻璃容器裏。


    “煮咖啡。你要嗎?”梅檀點著火道。


    “啊,這就是咖啡嗎?聽說有身份的人都喝這東西,給我來杯嚐嚐。”王江寧任何時候都不會失去對新鮮事物的興趣。


    轉眼球形容器裏的水沸騰起來,梅檀卻沒去管它,而是拿起裝了黑色粉末的杯狀容器,垂直插進球形容器上端。


    王江寧無比好奇地在旁邊看著,完全不知道梅檀在做什麽,剛要開口問,便見下端球形容器中的水竟進入到了上端的杯狀容器裏。


    “這……這……水往上流了?這是什麽戲法嗎?”王江寧驚得說不出話來。


    梅檀拿起一個竹匙伸進去左右撥動:“水遇熱變為水蒸汽上升,利用的是熱脹冷縮的原理。這是科學,不是戲法。”


    這是在給他解釋嗎?王江寧有點受寵若驚,看來徐思麗說得對,這位梅教授隻是話少,並不是個難相處的人。


    攪拌了一會兒後,梅檀拿起一個帶柄的鐵蓋子蓋到火焰上,於是,王江寧再次看到了令自己震驚的一幕——上杯已變成濃黑色的水“唰啦”一聲,重新回到了下端的球形容器中。


    看一眼呆若木雞的王江寧,梅檀輕微地搖了搖頭,拿下下壺,倒出兩杯咖啡,遞給王江寧一杯,然後又問道:“加糖嗎?”


    鼻中嗅到一股濃鬱的香氣,王江寧這才回過神來:“要加糖嗎?喝這東西是有什麽特別的規矩嗎?”王江寧是天生的自來熟性格,經過了這麽一番鬧騰,他感覺自己和這個梅教授也算熟人了,再說,他都幹出把水仙認成韭菜這麽丟人的事了,真沒必要再在梅檀麵前不懂裝懂。


    “沒什麽規矩,看個人口味。”


    王江寧注意到梅檀自己沒加糖:“你不加糖嗎?”


    “我更喜歡清咖啡的味道。”梅檀端起杯子,悠哉地抿了一口。


    “那我也不加,感受一下。”


    王江寧看這咖啡杯小得很,身上正發著冷,幹脆就像喝大碗茶一樣把一杯咖啡一口就喝了下去。


    梅檀微微一驚,想攔住他,卻晚了一步。


    “哇!這東西聞著挺香,比藥還苦啊!”王江寧強忍著差點就吐了一地。


    “咖啡要慢慢品嚐。”梅檀表情波瀾不驚,眼中卻有一絲笑意,“再來一杯嗎?”


    “不要了!這你也喝得下啊?和馬尿一樣。”王江寧感覺自己完全無法感受這些有錢人的品味,這麽難喝的東西怎麽能咽得下去。


    梅檀微微皺眉,將手中的杯子放了下來:“你喝過馬尿?”


    這人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王江寧竟然判斷不出,於是再一次,無言以對。


    “好了好了,差不多得了。你還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沈記雜貨行了?”王江寧在心裏又默默地把梅教授改叫“煤炭”了。


    “走吧。”梅檀換了另一件風衣披在了身上。


    “我坐穩了,走啊。”


    “指路。”


    “你能先出學校大門嗎?”


    “哦。”


    “喲,客官,要點兒什麽?”


    門口停輛摩托畢竟稀罕,雜貨行的夥計趕緊迎了出來。王江寧跳下車,上前一步正要說話,卻發現夥計看也沒看自己。


    “這位少爺,要點什麽啊?”那夥計熱切的目光簡直能把梅檀和摩托車融化了黏在一起。


    媽的,勢利眼。王江寧暗暗罵了一句。


    “我不是少爺。”梅檀隻是擺了擺手,隨即眼神一掃江寧。


    “小哥請了。我們是想打聽點事兒。”王江寧立即搶過話頭,並意有所指又足夠低調地展示了一下手上攥著的錢,立即讓夥計全副精力集中了過來。


    專業的事兒,還是專業人士來比較好。


    “客官,您盡管問,小的一定知無不答。”那夥計心領神會地和王江寧握了握手,錢就落到他袖子裏了。錢一入手,這夥計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你們家賣不賣雞?,雲貴產的那種菌子。”王江寧見旁邊無人,小聲問道。


    “賣,當然賣,您算是找對地方了,整個南京城,就數咱家的幹雞?最好了。都是從貴州走馬道轉水路來的,所有進城的上等菌子都要走我們沈記的碼頭。城裏的大酒樓都是從咱們這兒進貨,別的鋪子壓根兒比不了!不過那東西,金貴,進貨出貨量都不大。”夥計有了自己的判斷,這倆人八成是競爭對手派來打探商情的。


    “你們這兒賣的,是這種嗎?”王江寧小心翼翼地從包裏掏出了在屍體耳朵裏發現的那根雞?,似乎隨著時間的流逝,這根雞?比剛拿出來的時候更加幹癟了。


    那夥計盯著王江寧手上的東西看了半天,皺著眉頭說道:“客官,這雞?很不新鮮了啊,像是炒過的,又放發黴了。咱們家斷不會賣這種成色的。這個八成是在別家店買的次貨。”這倆人不是來打探商情的,是來找事的!夥計心裏有了這念頭,立刻變臉,急忙撇清。


    “我又沒說這個是在你家買的,慌什麽。我是問問,你家最近賣過這種東西沒,賣給誰了記得不?有用麻袋裝著買的嗎?”那夥計的反應王江寧全都看在眼裏,差點沒繃住要笑出聲來。


    “買自然是有,但是不多,也就那幾家大酒樓,天星樓啊,狀元樓啊,文曲樓啊,永和園啊買過。就算是這些家,買得也都不多,更是沒有用過麻袋的,都是一紙包一紙包地買。這東西金貴,平時吃的人也少,他們很多時候都是隻備一兩包,一個月才來進一次貨。”夥計頓了頓,像是想起什麽來又說道,“不過……”


    “不過什麽?”王江寧不由得上前一步。


    “應該就是文曲樓買的多些,他家富貴,來進貨都是開著小汽車,特別講究。哎,您看,對過街上停的那輛車,就是他們家的,每次都是一個姓吳的管家來進貨。他經常到對麵的園子聽白局,這會兒肯定也在園子裏麵呢。”


    王江寧順著夥計指的方向,果然見到一輛黑色小汽車。問清了那個姓吳管家的長相,這才拱手道謝地出來。


    十裏秦淮六朝都,已經走入曆史的封建王朝還是在這南京城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記。這時候的夫子廟、秦淮河雖然已經不再有令人浮想聯翩的“青樓女子爭相豔,胭脂水粉水中間”。夫子廟、秦淮河依然是南京城上自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們首選的休閑之所。


    國民政府定都南京後,明麵上在這裏是不能有皮肉生意的買賣了,不過聽戲看曲,倒是沒人管的。曾經隨著戰亂一度蕭條的秦淮曲藝,這兩年又逐漸發展了起來。特別是最具有南京城本地特色的金陵白局,算是複興得最快的曲種。這十裏秦淮大大小小的曲藝園子十餘家,有三分之一是唱白局為主的。


    王江寧和梅檀要進去找人的這家園子,不算是最大的白局園子,總共也就兩進兩層的小院。一般的白局園子,都是下午開園一直唱到晚上,每周開三天,每月逢初一十五都有加演。這時候下午開園沒多久,裏麵人也不多。


    剛走到園子門口,王江寧突然想起什麽來,轉身上下打量著梅檀。梅檀給他看得莫名其妙,先順了順頭發,看發型沒亂,這才奇怪地問道:“怎麽了?”


    “你這身行頭,太紮眼,一看就不像是來聽戲的,怕進去惹人注意。”王江寧皺著眉頭摸著下巴說。


    “太紮眼?”梅檀莫名其妙地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王江寧,十分茫然地問道:“什麽意思?這個聽戲還規定必須要穿什麽衣服嗎?”


    王江寧歪著頭憋了半天,為難地說道:“大教授,你隻要別光著身子,確實也不會有人攔你。但是這逛戲園子,沒有穿成你這樣的。紮眼,知道不?你個頭又這麽高,長得又,和我差不多帥,太紮眼。要不你在外麵等我,反正就一個老管家,我一個人沒問題。你要實在想進去,我要給你收拾收拾。”


    梅檀疑惑地又看了看自己的穿著,實在是看不出有什麽問題來,又忍不住想進去,隻得答應王江寧把自己“收拾收拾”。


    “風衣不能係扣子,裏麵的西裝把扣子隻扣一個,褲腿挽起來點把襪子露出來點,領帶扯下來點,哎對,就這樣。有點意思了。還差一點點,你等等。”王江寧指揮著梅檀弄了半天,還是不太滿意,又轉身到旁邊的井裏撈了點水搓在手心,衝著梅檀的頭就要抓過去。


    “你幹嗎?”梅檀之前一直強忍著按照王江寧的吩咐來,見王江寧這是要動自己的發型,實在是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


    “哎呀,你這頭發弄得和四五十歲的大老板一樣,你別動,我稍微給你弄弄,馬上讓你年輕二十歲。”王江寧笑眯眯地跟了兩步。


    “一定要動?”梅檀皺著眉頭一臉不情不願。


    “不動拉倒,門口等著。”王江寧裝作轉身要走。


    “那隻能稍微動動。”梅檀對這種江湖套路幾乎是一竅不通,這時候實在沒辦法,也隻好強忍了。


    王江寧硬忍著笑向梅檀頭上抓了過去。


    弄完後,兩人裝作普通的看戲人,走到戲園門口,王江寧四下張望。


    “有發現嗎?”梅檀湊上去問道。


    “祖師爺庇佑,老天爺開眼。”王江寧見無人注意,再也忍耐不住,都快樂開花了。


    “有重要發現?”梅檀的語氣依然波瀾不驚。


    “掛著藍色小旗的黑色小汽車。”王江寧指了指剛才夥計指給他的小汽車。


    梅檀推了推眼鏡,仔細看過去,果然,那輛小汽車的車頭右側,懸著一麵深藍色的小旗子。沉穩如他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進展震驚了:“是接走陳婷婷的那輛小汽車?”


    王江寧點了點頭,補充了一句:“很可能也是能解釋那根雞?的小汽車。這就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梅教授,這兩個案子,算是能並案了。現在,就看那個在園子裏聽白局的吳管家,是不是解謎的鑰匙了。”


    第二十二章 歪打正著 (2017.3.10)


    這旗子有何特別嗎?”梅檀對他突如其來的自信露出些不解的神情來,王江寧目光在梅檀的眼鏡上落了片刻,了然一笑,扭頭看看見四下無人,便飛快地閃到那小汽車邊上,一抬手便將那藍色的小旗子拔了下來。


    梅檀阻止不及,隻能看他又迅速地跑回來了,將那藍色小旗子遞到他麵前,笑道:“錯不了的,你看看這旗子上寫的什麽。”


    接過小旗子,梅檀定睛一看,隻見上麵精致地繡著個“曲”字,邊上繡著一圈略有些熟悉的紋路。


    “曲應該指的是文曲樓,而這紋路,你看像不像陳婷婷那個手鏈鎖片上的紋路,”王江寧提醒道,“你說過這紋路很罕見,那掛著這個小藍旗的車應該就是接走陳婷婷的錯不了了。至於那兩個學生沒提到這旗子,很可能是因為陳婷婷不願讓人知道她的家庭情況,所以去接陳婷婷時摘掉了。不過,這些都是我的猜測,真相如何,進去會會那位吳管家便知道了。”


    “相隔如此遠,你竟能看清?”梅檀卻被王江寧這過人的眼力驚到了。


    “當偵探的眼神自然得好,而且不讀書自然不傷眼嘛。”王江寧謙虛了兩句,將那旗子揣進兜裏,突然狡黠一笑,“少爺,咱進去吧。”


    “歡迎歡迎!這位公子怎麽稱呼,前麵的雅座還空著三四桌,您要不愛熱鬧,樓上的雅間多得是,雅間還有專門的小潘西伺候的。”進了園子,一個四五十歲的老班主熱情地迎了上來。


    這種小園子,做的都是熟客買賣,戲班的班主親自迎送客人,這是留住熟客的不二法門。這老班主姓金,那一雙眼睛早已練得頗為老辣。


    王江寧和梅檀一前一後進來,王江寧故意微微弓著背勾著頭,進了門就往梅檀旁邊一讓。


    梅檀有些不自在:他個頭本來就高,讓王江寧濕了水把頭發挑下來幾縷,再加上解開的風衣,隻係了一個扣子的西裝,鬆垮的領帶,挽起來的褲腳,再加那塊價值不菲的懷表,這活脫脫就是一副有錢人家浪蕩公子的模樣。


    那金班主打眼一瞧,立刻在心裏給二人定了位:這主仆二人非富即貴啊。


    “我家少爺姓蔣,卻不愛熱鬧也見不得生人,二樓還要爬樓梯,我家少爺不能受累。班主辛苦,給我們在後排角落找個安靜的地方,動靜別太大,我家少爺就安安靜靜地聽個戲。”王江寧主動迎上去,怕給人聽到一樣小聲給班主招呼著。


    這金班主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來聽戲要坐後排角落的,正有些詫異,忽然瞅見王江寧有意無意地露出了勃朗寧手槍的槍把。金班主能在這十裏秦淮擁有這一方戲園子,江湖經驗自然相當豐富。槍他是見多了,一眼就知道這種槍和一般常見的駁殼槍完全不同,能用這個多半是軍政豪門。而這一個公子哥身邊的跟班就能用這種槍……


    有身份帶保鏢的公子哥,還不愛熱鬧不樂意見生人,姓蔣……哎呦,莫非……


    金班主也是反應奇快,臉上的笑意掛得更濃了,眼睛也更小了些,忙不迭答應下來,又一邊小聲諂媚著把茶水錢免了,一邊弓著腰走到梅檀身邊親自引路。


    梅檀瞧了一眼王江寧,王江寧露出一絲暗笑,衝梅檀使了個眼色。梅檀還以為這裏就是如此熱情,也就沒多在意,抬腳就跟著金班主往裏麵走,倒十足合襯王江寧給他安排的身份。


    王江寧邊跟著金班主往裏走,邊不動聲色地瞥了眼戲台前三排的中央位置,見那“彈壓席”空著,心中不由鬆了口氣。


    梅檀隻當他注意到了什麽,壓低聲問:“你發現了什麽?”


    “看到空著的那張方桌了麽。”


    梅檀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隻見戲台最前麵擺放著一張方桌和數把舒適的座椅,那桌上設有一令箭架,除此之外,還擺放著煙、茶和各種水果。


    “那是警察廳勒令每家劇院、戲園專為彈壓警設置的‘彈壓席’,由軍隊、警察、憲兵聯合組成的督察隊,會定期來巡察、彈壓,”王江寧得意地給這位從未進過戲園的知識分子解釋道,“一會兒若真和那吳管家碰上,萬一有點衝突起來,有督察隊在此,怕是會諸多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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