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檀晃了晃身子自顧自地喝了口茶。


    “我在查的這幾件案子,都是徐小姐牽頭負責的。小道士,今天我是拿你當自己人了,有些事也許你知道,我們不知道,還有些事,也許我們知道,你不知道。事關重大,我希望大家都能坦誠相待。”王江寧這也實在是沒有辦法,隻能寄希望於神出鬼沒的呂衝元,能帶來有意義的信息了。他把吉田碎屍案和陳婷婷失蹤案給呂衝元從頭到尾細細講了一遍。


    呂衝元靜靜地聽完王江寧的描述,黯然地點了點頭,一開口就讓眾人又驚又喜:


    “這個鍾濤,我八成知道是誰。”


    “你知道?”王江寧已經快習慣這個小道士總是帶來的“驚喜”了,可這個消息也未免太過驚喜了一點。


    呂衝元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嗯。洛陽城有個蠻出名的古董商人,就叫鍾濤。聽說他經常往來南北二京,既然正巧這個銅雀印也是個古董,和他掛上鉤也很正常吧。”


    徐思麗倒是第一次見識到這個總能知道點奇怪事情的小道士的本事,頗有些狐疑地問道:“小道長倒是知道得不少。”


    “我知道的還不止這些呢。”呂衝元倒也不在意她的語氣,繼續說道,“既然說了這麽多,說明你們現在也算是信任我了,那我也不瞞你們。其實我這次在南京,盯綁架王江寧的那夥人,已經很久了。”


    “什麽?”王江寧這次是真有些震驚到了,本以為隻是死馬當活馬醫,哪知道這家夥竟然是個包打聽。


    “我這次下山,其實是奉師命探查無梁殿攝魂案。這事兒你們都知道的。人間案你們來查,這神鬼案嘛,當然要我們出家人來管。當時查到最後,我就發現,這無梁殿攝魂的謠言,就是那幫光頭亂黨散播出去的。隨後,我還把查到的證據,寫了封信送給警察廳,可惜啊,這幫官老爺根本沒當回事。”呂衝元歎了口氣。


    王江寧默默地點了點頭,無梁殿攝魂案當時在南京城傳得可是婦孺皆知,哪知道呂衝元竟暗中調查過這件大案。


    “後來我就一直跟著他們,想看看他們到底想弄什麽玄虛。可這些人都是老江湖,落腳點一天一換,這麽大的南京城,我也有跟丟的時候。那次救了你,就是沒有跟緊他們,要不然你被他們捉去的時候,我就能幫上忙。”呂衝元很是遺憾地說道。


    “那昨晚闖入探事社的也是那幫人?”王江寧聽呂衝元提到那晚的事,不由想到小黑皮,心頭一酸,急忙繼續問。


    “不是,昨晚隻有一個人。那人功夫極好,我也就能和他打個平手而已。後來他急著跑,我竟追他不上。光頭亂黨裏麵可沒這號人物。”呂衝元說著有些懊惱,似乎在功夫方麵落人下風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


    王江寧和徐思麗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果然王江寧猜得沒錯,除了綁架江寧的那夥人之外,這背後還有一股更神秘的力量。


    “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之前我沒當回事,所以也沒有和你說過,剛才聽你說了,我才覺得這事可能很重要。”呂衝元神色專注,和平時嬉皮笑臉的樣子判若兩人。


    “你說。”王江寧認真聽著,生怕漏過一個字。


    “九月八日的晚上,那群光頭幾乎是傾巢而出,二十幾個人,護送一輛馬車,從太平門出了城。”呂衝元沉聲說道。


    “九月八日晚上?”王江寧猛地抓了兩下頭發,直勾勾地看了看梅檀。


    梅檀卻沒看他,推了下眼鏡,眼神專注地看向小道士。


    “我當時貓在城牆垛口,看得清清楚楚。跟車的是兩個小丫頭,我猜車裏八成是個女人。可惜車子擋得很嚴實,我沒能看到車內。”呂衝元無奈地攤了攤手。


    “陳婷婷是九月七日失蹤的,陶長根說的埋屍時間,和這個也對得上。”王江寧其實已經不知道該相信誰了,這些事情太過離譜,就算當戲文說給韓平那個豬腦子聽他都未必會信。


    “如果車上真是陳婷婷,那說明……”梅檀話未說完,徐思麗的目光飛快地在江寧和道士身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在梅檀身上,冷冷打斷他道:“車上的人肯定是活人,沒聽說過死人還要小丫頭照顧的。她既然出了城,警察廳就管不著了。韓平!”


    韓平趕緊應了一聲,等候差遣。


    “去告訴你們高廳長,本案不是普通的凶殺,而是涉嫌謀反的大案要案。從現在起,此案由中調科接管,不會再給他添麻煩了,讓他安心睡個好覺。”


    韓平領命而去,徐思麗又看向梅檀:“至於受害人的老師,回家等著。一旦有你學生的消息,會立刻派人通知你。”


    麵對徐思麗突然的轉變,梅檀皺了眉:“事情還沒有……”


    徐思麗一揮手,再次打斷他:“讓你參與到現在已經是破例了,知道我得多寫多少報告嗎?”


    梅檀尚未爭辯,徐思麗已然轉向旁邊悠然自得的呂衝元,纖指一伸,道:“給我把他控製起來!”


    旁邊數名警察齊聲應“是”,快步來到呂衝元左右,按住他的肩膀。呂衝元既不掙紮也不叫喊,連坐姿也不換,隻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徐思麗。


    “來曆古怪身份不明,偏生還知道這麽多,不交代清楚就在牢裏住到結案為止!”徐思麗大手一揮,而後轉向王江寧,掏出筆來龍飛鳳舞地寫了一張支票遞出,“辛苦了,這種大案沒有編外人員參與的先例,以後有機會再合作。”


    說完一把將王江寧腰上掛的勃朗寧給扯了下來,隨手遞給身後的警察,“原以為就是個殺人案,誰知道牽扯出這麽多事。出了南京城,就不是你這個小老百姓管得了的了。拿上錢,安心侍奉你師父養老。”


    說罷,帶著人大踏步出了會議室。


    出了警察局,日頭高照。


    王江寧笑眯眯地與梅檀分道揚鑣,似乎並不打算給梅檀問話的機會。反正剛收了一大筆錢,他索性和師父一起去旅館開了兩間大房。將李老吹安頓好,他氣定神閑地靠在沙發上等著。


    不多時,門響了。剛打開一條縫,外麵一把槍已經塞了進來。槍很眼熟,是他最寶貝的勃朗寧。握槍的人摘下帽子,也很眼熟,徐思麗。


    “徐小姐,有吩咐?”江寧早已猜到是她,壞笑道。


    徐思麗一笑,槍頭一轉,把勃朗寧遞過來。王江寧順手接過,仍插在腰上。


    徐思麗說:“就當是官麵上的人虛偽也好,有的事實在不方便在大庭廣眾下交代。這個案子,我還是希望你能幫個忙。”


    王江寧笑道:“客氣了,我們開探事社的,查案是本分。客人有吩咐,沒得說,跑斷腿也得幹呐。”


    “我理了一下,那群亂黨的目的是銅雀印,我們必須先一步找到銅雀印,如果陳婷婷真在他們手上,才有籌碼可以談。從黨國的角度來說,清朝餘孽如此在意這小小的銅雀印,裏麵隻怕真藏著什麽秘密。於公於私,都不能放過。”徐思麗的語氣絲毫不容置疑,這些顯然也是她深思熟慮過的結果,“我說服了那位呂道長和你一起去,我可以確定他和亂黨不是一夥,但此人也並非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麽簡單,你多留心。”


    “那……”王江寧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那梅教授那邊……”


    徐思麗打斷王江寧的話,自嘲地笑了笑,“我和梅檀從小就訂了婚約,不過他並不認可包辦婚姻,那天他和我說得很清楚了,我自然尊重他的選擇。所以,如今他要如何,我管不了,也……與我無關了……”


    三天後,南京火車站。洶湧的人潮好似螞蟻一般,朝著那鐵皮車裏擠去,叫嚷聲、爭吵聲、小孩的哭聲,摻雜著火車噴出的濃重煤煙味,整個車站烏煙瘴氣。與之相比,江寧目前的所在,已然仿佛是個小小的世外桃源了。


    這裏是火車的最後一節車廂,若幹警察把沒買到票的老百姓隔離在外。韓平遞來兩張票,羨慕地說:“徐小姐真是手眼通天。我跟你說啊,你倆今兒坐的這車,可隻有上等人能享受,貴族車廂,知道一張票多少錢嗎?”


    王江寧一把奪過來:“廢話,別的車廂還有票?我出去辦事,你可得把我師父關照好了。”


    話音剛落,身後便響起了李老吹的聲音,“臭小子,師父我還用你擔心,倒是你自己第一次出遠門,要當心啊,記住,撐不住咱就跑,逃跑不丟人。保命才要緊!”


    “師父放心吧!咦,你,你怎麽也來了?”王江寧這才注意到李老吹身邊還站著一個人。


    “王,王大哥,這是我親手包的包子,還有兩隻鹽水鴨,夠你們吃到洛陽。在外麵不要亂吃東西,照顧好自己。”湯包店的李小妹拎著一大袋包子和鹽水鴨,紅著臉低著頭,看都不敢看王江寧,把袋子遞上去就退到了李老身邊。不過她吃了皮膚黑的虧,臉一紅就顯得更黑了。


    “她聽說你要出遠門,死活要我帶她一起來給你送行。”李老吹一邊說一邊忍不住地笑。


    “謝謝妹子,你也保重。”王江寧也不敢多看李家小妹,接過袋子,感覺入手一沉,親娘啊,這是包了多少包子?


    “不用擔心你師父,從現在開始中調科會接手保護他的安全,在你回來之前,他都會有人貼身保護。倒是你們,一路上要當心。到洛陽需要的文書,你包裏有一份,我也會給洛陽方麵發電報。”徐思麗竟也來了,身後還跟著麵色有些憔悴的張法醫。


    “徐小姐費心了。”王江寧最擔心的就是李老吹,徐思麗這番話,著實讓他免去了後顧之憂。見張法醫欲言又止地站在一旁,王江寧心中了然,伸手拍了拍張法醫的肩膀,安慰道:“老張,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查出害死小楊的凶手。”


    “你自己多加小心,別逞能。”張法醫說著遞給他一個裝滿了各種各樣藥膏的袋子,“在這點上,我讚同你師父,命比什麽都重要。”


    王江寧領略過他那堆古怪藥膏的神奇,也不和他客氣,笑嘻嘻地道聲謝便收下了。


    韓平見他們在說話便轉頭對呂衝元道:“道長,我這兄弟是個愣子,有危險也不會跑,你幫我看好他。”


    呂衝元微笑著點頭:“放心,貧道看不得有人犯傻,隻要看見,一定製止。”


    “去你的吧!”王江寧踢他一腳,把他趕上了車,自己也抓住扶手上去。


    “一路平安!”李老吹等人一起在站台上給王江寧倆人送行。


    一聲悠長的汽笛響起,火車即將啟動,站台角落裏一個一直注視著他們的小個子,迅速扣上瓜皮帽上了前一節車廂。


    王江寧打量著車裏,嘖嘖讚歎。這裏的座位非常寬敞,可以坐四人的長椅,就供他和呂衝元兩人占用。車裏人也不多,各自錯落地坐著,罕有交談,與前麵的車廂迥然不同。這大概就是富人的矜持吧。


    他這樣想著,一回頭卻愣住了。


    “你怎麽在這裏?”他看向坐在自己背後的梅檀,驚訝得眼珠子都差點掉了出來。但他剛要起身去叫徐思麗,便見梅檀不疾不徐地從包裏掏出一部小巧的相機放在桌上。


    王江寧頓時便雙眼發光,走不動道了。


    火車啟動的轟鳴聲中,梅檀聲音清冷:“王偵探,我想雇你尋找學生陳婷婷的下落,不知這份酬金可夠?”


    “夠,夠!”異常興奮的王江寧小心翼翼地抱起相機,左摸右摸,早已顧不上追究是誰給這位教授支了招了。至於徐思麗,相機在前,誰還記得什麽徐小姐。


    同一時間,一輛馬車慢慢走在山路上,馬車上一前一後坐著兩個小丫頭,間或有風吹動車簾,露出車中靜靜躺著的女子。


    車前麵帶隊的,是一個騎著高頭大馬一臉橫肉的男子。


    “翻過這座山頭,找地方休息。”男子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疲憊,更多的卻是掩飾不住的興奮。


    “是,陶先生。”身旁的黑衣光頭男子應道。


    不知何地的昏暗房間裏,七名穿著藍色長衫的人端坐在各自的椅子上。這房間裏黑得幾乎不能視物。隱隱幽幽的光,也不知道是從哪裏發出來的,勉強能讓這房間不至於完全陷入黑暗。


    這些人似乎在討論著什麽,但是聲音太過細微,就算旁邊站著人,隻怕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忽然,坐在最中間的那人,伸出了一隻手,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另外六人立刻停止了討論,轉頭看向他。


    中間那人又把手收了回來,緩緩地左右各看了一眼,其他六人恭敬的樣子,似乎頗為讓他滿意。那人微微抬起頭,又抬起另一隻手做了一個更加怪異的手勢,手指擰成了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動了什麽機關,房間裏的光似乎隨著那人的手更亮了一點,能看清在座的六人,臉上都露出近乎亢奮的詭異表情。


    那人用那種細不可聞的聲音說了一句話。


    一切,已經開始了。


    第三十一章 死亡列車


    正午,柳青村的張老五扛著鋤頭,帶著一夥青壯年浩浩蕩蕩來到池邊。灌溉田地的水不夠了,他們得趕在太陽下山前,把池塘挖開放水。


    村民們沒挖多久,就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活。因為池塘裏赫然出現一具嚇人的屍體。


    屍體是名中年女子,全身赤裸。一個耕牛用的大銅鼻環,從她兩眼中穿過,眼珠不翼而飛,鼻環上還掛了一大塊秤砣。屍體四肢嚴重卷曲,眼角嘴角都殘留著深色的血漬,格外駭人。


    屍體的身體被人用利刃紮得稀爛,身上的肉都被沿著肌肉線條劃開。屍體的四肢和骨盆上,都被人用牛鼻環掛著秤砣穿過去,整個屍體上掛了足足六個鼻環和秤砣,令人頭皮生麻。


    “村民急忙叫來了李探長,李探長一看就明白,凶手搞這麽複雜殘忍,目的隻有一個:想盡辦法不讓屍體浮上來。秤砣和鼻環不用說了,把內髒和肌肉都搗爛就是為了不讓屍體內部腐敗產生上浮的脹氣。”王江寧一邊嗑著瓜子一邊壓低聲音悄悄說著,“後來啊,這案子破得那也是快,我師父一瞅這麽多鼻環秤砣,那隻有村上殺豬的屠夫嫌疑最大,逮住他一問那家夥痛痛快快就招了,從發現屍體到破案不到一個時辰。事兒嘛當然就是男女之間的破事兒了。屠夫因老相好見異思遷而起了殺意,偷偷給人家水裏下了毒。毒死人家還不解恨,索性就將她沉屍水中,搞個麵目全非,永不見天日。”


    王江寧身邊一起嗑瓜子的呂衝元估計是腦補了一下王江寧說的“鼻環秤砣屍”,露出頗為反感的神情來,把瓜子一扔,咂了咂嘴道:“我說王江寧,打瞌睡想讓你講個故事提提神,可你這怎麽就三句話不離屍體呢!”


    “我一個幹偵探的,不說屍體啊命案啊這些事兒,還能說什麽?”王江寧聳了聳肩膀,抓起呂衝元扔到桌上的瓜子繼續嗑著,“大教授,現在幾點了啊?”


    “午夜十二點。我們在這裏停了有一會兒了。”坐在王江寧對麵的梅檀掏出懷表來看了看,然後又向窗外張望著。


    此時窗外大雪紛飛,根本無法看清路麵。很難想象假如沒有交通工具,在這樣惡劣的天氣到底該如何出行。


    “十二點?我們到洛陽前還有幾站來著?”車廂裏有四盞石燈提供照明,燈光不是很亮,不過王江寧左顧右盼地瞅了瞅,發現車上的乘客基本上都在熟睡,車廂內十分安靜,誰也沒發現車已經停了。


    “有些奇怪。剛才在商丘已經停過了,按理說下一站應該是到開封才停,可是現在停車的這個時間,明顯還沒到開封。”梅檀的語氣中難得的有著一絲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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