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煙氣逐漸散去,眾人才瞧得真切,這個鍾濤是個五短身材的小個子,留著一撮小胡子,身上穿著長袍馬褂,倒是頗有點前朝商人的模樣,隻是他的頭發十分獨特,竟是棕色的短發,夜間天黑,也不知道到底是土染色還是天生的。他在這墓裏想必是頗吃了一些苦頭,被煙氣嗆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淚,臉上一道黑夾著一道白,真真是狼狽不堪。


    聽見有人和他說話,鍾濤以淚洗麵掙紮著爬了起來,有些茫然地掃視了一圈,似乎才慢慢回過神來。他直接越過蹲在身邊的王江寧,目光最後落到了葉老四他們幾人的身上,眉頭一皺,嘶啞的聲音低吼道:“還愣著幹什麽!動手啊!”


    那幾人卻是紋絲不動。唯有葉老四一臉無奈地指著呂衝元說道:“老板,他,他有槍。”


    呂衝元此刻正拿著王江寧的勃朗寧手槍指著葉老四等人,聽到有人念叨他,小道士依然不脫本色,回過頭衝半臥在地上的鍾濤做了個鬼臉。


    -


    “鍾先生,現在的情況想必你也已經心知肚明,你放心,我們不是壞人,自然不會害你,隻是想問你點事兒。請你不要讓大家為難。”王江寧成竹在胸地勸慰著,言語中竟是一半規勸一半威脅。


    鍾濤麵如死灰地站了起來,看了看王江寧和一圈和尚,又看了看被呂衝元製住的葉老四等人,眉宇之間似乎已經要放棄了。他低下頭去,時不時偷瞄向洞口,那裏已經沒有煙冒出來了。


    “鍾先生,你若是還想鑽回這洞裏去,恕我直言,怕是沒指望了。”王江寧撇了撇嘴,斷送了鍾濤最後的指望。


    仿佛是要證實王江寧的話一般,竟然又有一人“噌”的一聲從迦攝摩騰祖師墓裏鑽出來,把鍾濤和眾人都嚇了一大跳。


    “呸呸呸,早知道不鑽這破洞了,又小又髒,弄了一頭的土。”李錯劈裏啪啦地拍著身上的土,絲毫沒有在意旁邊已經目瞪口呆的鍾濤。


    “唉,算我栽了。”鍾濤此時已經意識到滿盤皆輸,垂頭喪氣地歎息一聲。


    “梅教授呢?”王江寧見隻有李錯一個人鑽了出來,有些奇怪地問道。


    “這破洞這麽髒,那個小白臉怕是鑽了一半不敢走了吧,他太愛幹淨了,麻煩得很。”李錯衝著王江寧勾起嘴角,“還是你更對我胃口一些。”


    “大教授出來了。”呂衝元插了一句嘴,及時幫王江寧解了圍。


    梅檀果然也跟著從墓碑後麵的洞裏鑽了出來,隻是他動作非常慢,好半天才出來。


    “你身上怎麽一點土都沒有啊!”李錯瞪大眼盯著梅檀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梅檀身上果然幹淨如常,連頭上都沒有土。他往李錯和鍾濤旁邊一站,三個人從同一個洞裏出來的,李錯和鍾濤都和土撥鼠一般狼狽,梅檀則如同一隻一塵不染的白狐。


    “誰說沒沾上土。”梅檀冷冷地嘟囔了一聲,掏出白手套,在眾目睽睽之下彎下腰輕輕擦了擦皮鞋上的一小塊王江寧瞪大眼也沒瞧見的塵土。


    -


    “鍾居士可否解釋一下,這到底出了什麽事?”慧芳方丈看了梅檀一會兒後,還是轉頭出聲詢問鍾濤。


    “我來說吧。”王江寧清了清嗓子,開始說話。


    “這整件事,恐怕還要從半年前說起。方丈,半年前有善人捐修了白馬寺前的東西廂房,修好之後很快便住進了向佛的居士。可是不久便有居士染疾身亡,西廂房從此不再住人,對吧。”


    “對。”慧芳方丈點了點頭。


    “我方才查看這東西廂房的布局,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這兩排廂房,修得都頗為簡陋,木柱泥牆茅草頂,幾乎就是怎麽快怎麽來,而且修了這麽多間,似乎隻是為了盡快住進去一批人。我當時就想,什麽人要如此迫不及待地住到白馬寺旁邊呢?”王江寧習慣性地摸了摸鼻子,“後來我突然想到,去年被軍閥一把火燒掉的少林寺,聽說寺中珍藏的經書古籍損失慘重。這白馬寺在曆史上的地位也很顯赫,但卻從未聽說藏有什麽珍奇異寶,然而在有些人眼中,有沒有珍奇異寶,總得要挖出來看看才知道。”


    “盜墓賊。”慧芳方丈冷聲說道。


    “正是。這白馬寺不比少林寺,既然沒有軍閥來搗亂,寺中和尚也多,還有您定下的夜巡製度,想對白馬寺下手本來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但是,鍾先生畢竟足智多謀。”王江寧戲謔地指了指鍾濤,“哦對了,隻怕方丈還不知道,鍾濤先生是做古董生意的。假古董生意。”


    慧芳方丈不言。他冷冷地瞥了鍾濤一眼,然而僅僅是這一眼,卻承載著十足的氣勢。


    “鍾先生深知這造假的關鍵,便是要不動聲色,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東西廂房的位置,正巧便是一東一西各對著白馬寺中兩處要緊的地方,竺法蘭祖師墓和迦攝摩騰祖師墓。”王江寧越說越快,“寺中的僧人對東西廂房少有過問,哪裏知道這裏麵住的居士們,白天禮佛,晚上盜佛,一條地道從廂房裏直通通地就挖到了兩位祖師墓裏。西廂房對應的竺法蘭祖師墓率先遭殃,鍾先生他們挖完之後,為了掩人耳目,尋了個病死人的由頭,堂而皇之地從西廂房轉換陣地到東廂房,開始對迦攝摩騰祖師墓動手。鍾先生,我說得沒錯吧?”


    鍾濤不耐煩地撇了撇嘴沒有說話,卻等於是默認了。


    -


    “可你們是今晚才來到寺中,這地道是怎麽發現的呢?”慧芳方丈皺著眉頭問道。


    “是那兩具屍體告訴我的。”王江寧頓了一頓,注意到鍾濤此時也抬起頭來,顯然對這個問題也有些好奇。“今晚在火場裏發現的那兩具屍體,一具是那位七旬老人許勝,怕是起火前就已經死了,所以屍體十分安詳。而另一具屍體的樣子就很奇怪。按常理來說,東西廂房這樣的房間布局,沒有窗戶隻有獨門,若是起了火,往門口跑去才是正常的反應。而鍾濤房間裏那具屍體則不是這樣。那具屍體是跪在地上的。明明知道門在旁邊,為何卻要跪在地上呢?隻有兩種情況同時出現,才能解釋得通。”王江寧越說語氣越嚴肅,眼睛也開始隻盯著鍾濤。


    “第一,是他知道從門口跑不出去,他甚至不敢靠近那扇門。第二,就是他跪的那個地方,也許奮力一搏就還有一線生機。”王江寧這時候又掃了一眼葉老四等人,指著他們說道:“若想做到第一點,其實十分簡單,派人守在門外,神仙也逃不出去。對吧葉老四?”


    葉老四看看王江寧,又看看鍾濤,終於也把頭歪向一邊不說話默認了。


    “而屍體跪的地方若想有一線生機,唯一的可能就是下麵有地道。不過一開始,我倒是沒想到他們是挖了地道直接通到兩位祖師的墓裏,隻是以為鍾先生想用這樣的方法來個金蟬脫殼。畢竟鍾先生想必也知道有很多人在找他,若如此人間消失,倒是解決麻煩的一個辦法。”王江寧歎了口氣,衝鍾濤問道:“鍾濤,你房間裏燒死的那人,還有旁邊的許勝,都是你的手下吧?”


    “無毒不丈夫。”鍾濤冷冰冰地哼了一聲。


    -


    “後麵的事情就簡單了,呂道長用他的地聽功夫很快探查到了地道的走向,我們便設計引大家來到迦攝摩騰祖師墓前,畢竟葉老四他們幾個若是一直守在東廂房,想把鍾濤逼出來就難了。眾人到了此地之後,梅教授和李姑娘很快就在跪姿屍體的下麵發現了地道入口。放煙熏人,真相大白。”王江寧輕描淡寫地說著。


    “一點也不輕鬆!那個地道上麵用鐵門封得可嚴實了,難怪被燒死的人打不開。幸虧老娘這兩把波斯刀也是削鐵如泥,要不然哪有這麽快破門。”李錯搶著說道。


    “波斯刀?”呂衝元一臉狐疑,“這刀柄分明是蒙古刀的樣式,你騙誰呢?”


    “哎喲,小道長眼力不錯啊。”李錯輕笑一聲,“當初我得到這刀的時候,玉石製的刀柄便已經損壞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這麽一個合適的刀柄換上,怎麽樣是不是很特別?”


    他們這邊說著不相幹的話,那邊慧芳方丈盯著鍾濤,蹙眉問:“鍾居士,你在祖師墓裏做了什麽?”


    “方丈,事已至此,我也沒什麽好隱瞞的。這事兒我也是栽了,兩座祖師墓,本來就是空的,我們挖進去的時候裏麵就什麽都沒有,他娘的,連個衣冠塚都不是。忙活了大半年,還賠上幾條人命,到頭來全是一場空。”鍾濤有些不甘心又無奈地說。


    “空的?”慧芳方丈蹙起眉來。


    “不錯。”鍾濤這時候仿佛已經不願意再和大和尚費口舌,而是把目光定在了王江寧身上。他上下認認真真打量了一遍王江寧,這才用隻有他和王江寧等人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說道:“閣下到底是何人?尋常的官府中人隻怕是沒有閣下這等細致,剛才你的推測幾乎分毫不差。”


    聽到鍾濤的稱讚,王江寧強行壓抑住自己得意的心態,先和慧芳方丈拍胸脯保證一定把事情調查清楚。慧芳方丈畢竟年紀大了也禁不住這般折騰,便留下幾個年輕僧人在此,自己帶人先去查看兩位祖師的墓了。而鍾濤也示意葉老四等人都不要輕舉妄動,先和王江寧談談再說。見各方都緩和下來,王江寧這才和李錯、梅檀一起把鍾濤帶到祖師墓旁邊的一個僻靜角落問話,隻留下了呂衝元一人看守葉老四等人。


    -


    王江寧用盡量平淡的語氣介紹了一下己方的來曆。


    一聽王江寧等人竟是從南京城來的,鍾濤眉頭一皺。


    “我們此來,是想打聽一樣東西和一個人的下落。”王江寧看時機已到,便十分誠懇地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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