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什麽呀,打不過我。”李錯不屑地擺了擺手,“要不是老娘出手,他們三個這次都回不了南京。”


    “李小姐的槍法想必不錯?”徐思麗瞅一眼李錯放在中廳的行李。彎刀收在背囊裏,但是兩把手槍卻紮眼得很。


    “還行吧。”李錯輕描淡寫地回答,又補充了句,“沒打歪過。”


    李錯的話,瞬間就激起了徐思麗的好勝心。她借著酒勁站起身,推開中廳的大門,指著遠處院子門上防盜的倒刺,衝李錯說道:“不如咱們比比槍法。大門上六根倒刺,咱們一人三槍,看誰打得準,如何?”


    李錯被灌進門的冷風一吹,酒意也醒了幾分。她順著徐思麗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五十步開外的大門上,果然有六根長矛狀的倒刺。每根刺頭也就隻有兩指粗細,從這裏望去真是細若發絲一般。


    李錯到底也是好勝心強的人,再加上幾分酒意,一口便答應下來。


    -


    二人各執了自己的手槍。徐思麗開口比槍,自然要先發頭籌,她略微瞄準了一下,便“砰砰砰”連發三槍。大門處頓時連閃了兩下火星,傳回來兩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徐、李二人心中都明白,這是有兩槍擊中,有一槍卻沒中。不過這樣的距離,這樣小的目標,能打中兩槍便已經是絕佳的槍法了。緊接著,幾聲響亮的狗叫聲傳來,臥在院子裏睡覺的月餅顯然是被嚇醒了。


    徐思麗笑著搖了搖頭,略微自嘲地說道:“到底是喝了酒,漏了一槍。”


    李錯微微一笑,竟也不怎麽瞄準,兩隻手左右開弓“砰砰砰”連開三槍。大門上頓時火星連閃三下,三發三中。李錯揚了揚下巴,瞥一眼徐思麗,神情中不無得意之色。


    徐思麗心服口服,端起酒杯又敬了李錯一杯。


    -


    酒過半巡,兩人漸漸熟絡起來,徐思麗說話也不那麽拘束:“李小姐,我很好奇,你身手這般好,人長得又精致,為什麽單單起名一個‘錯’字呢?”


    微醺的李錯搖了搖頭,笑得竟有些落寞:“這不是明擺著的嗎……我的出生,就是錯誤的……”


    徐思麗怔了怔:“你這般優秀,怎麽可能是錯誤的呢?我倒是覺得你大有可為。你如今算是在南京城落腳了,以後想好做什麽了嗎?”


    “那倒還沒有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李錯不以為意地笑笑,“聽說南京城有不少富家太太身邊需要會點拳腳的女保鏢,我這身手總歸能找到活。”


    “既然還沒想好,不如你先跟著我幹,如何?”徐思麗看著李錯的眼睛,語氣十分認真。


    “從軍什麽的,我沒有興趣。”官匪畢竟兩路,李錯雖沒回避徐思麗的視線,卻也沒直接答應,“不過你有什麽忙要我幫,盡管開口就是。”


    “好!來,幹!”徐思麗知道人各有誌,也強求不得。不過李錯沒完全拒絕她的提議,也是不錯了。


    -


    李錯忽然想起什麽,對徐思麗說道:“徐長官,我想跟你打聽個人。”


    “你說。”


    “路上小道士說起個賣包子的姑娘,也姓李,和王江寧挺熟的,你認識不?”李錯看徐思麗一眼,神情中竟然有幾分羞赧。


    “認識呀,王江寧出發前托我好好照顧李老前輩,這姑娘呢,常給李老前輩送吃的,一來二去我和她倒也算是熟識了。”徐思麗忍不住笑了出來,“正好時間也不晚,她家也近得很。要不,我喊人請她一起過來吃酒?”說著便要起身去叫下人。


    李錯一下子漲紅了臉,沒了素來的冷靜,慌道:“不……不必了吧,我就是隨便問問。”


    見她如此,徐思麗露出了然的笑容,麵頰因為酒醉的紅暈而越發豔麗起來:“也不知道那小子有什麽好的。”


    一旁伺候的姆媽看在眼裏,忍不住有些動容。小姐這麽多年一直一個人,難得有和人說這麽多話的時候,真好。


    -


    南京城十幾公裏外的方山腳下,呂衝元仍在健步如飛地趕路。


    此時已是深夜,除了天上的月光,四周完全是黑燈瞎火了。呂衝元這一路趕過來,方圓十公裏連個人都沒見著。也虧著他膽子大,連燈也不點,隻借著月光在山林間穿梭。剛泡過湯,呂衝元這道袍才洗幹淨,但他也並不愛惜,任憑道袍在林間剮蹭,一副不管不顧的模樣。


    “到了。”望著前方山腰上若隱若現的微弱燈火,呂衝元心中一喜,疲憊不堪的雙腿似乎又有了點力氣。他深吸一口氣,噌噌噌地踩著破碎的石階往燈火處跑去。


    燈火所在的地方乃是一片頗為破敗的瓦房,建在半山腰上,不但門口長滿了雜草,連屋頂都是雜草叢生。唯有門口掛著兩盞昏暗的氣死風燈,讓這地方略微看著有點生氣。


    呂衝元走到燈籠下麵,隻見瓦房的大門口上,懸了一塊殘破的木匾。呂衝元眯著眼睛看了半天,卻也看不出那牌匾上到底寫的什麽。


    他微微歎了口氣,整理了一下自己早已變得皺皺巴巴還有些髒汙的道袍,上前叩了叩門環。這一手抓上去,門環上的鏽跡便染了他滿手,也不知是多久沒用過了。


    -


    連叩了三次,才聽見裏麵傳來一陣懶洋洋的聲音。


    “誰啊,這麽晚了。”


    “玄鴻師兄,我是衝元啊。”呂衝元衝著門裏喊著。


    “莫喊,莫喊,別把師父喊醒了。”門裏的聲音由遠及近,隻聽“嘎吱”一聲,有人拉開了大門。一個裹著棉被的中年道人眯著睡意朦朧的眼睛艱難地打量著呂衝元,悠悠地打了個哈欠。


    “衝元?這都什麽時辰了,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呢。你怎麽搞這麽狼狽?”被叫作玄鴻的中年道人取下門口掛的兩盞氣死風燈,隨手遞給呂衝元一盞,在前麵引著呂衝元走進了院子。


    “嗨,還不是那個王江寧,非要拉我去泡湯,給耽擱了。”呂衝元嘴上一副不屑的樣子,其實心裏對於泡湯還是十分滿意的,“尊師已經休息了嗎?”


    “當然休息了。你也先休息去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我給你拿兩件我的袍子先換著穿穿。估計大了點,沒辦法,師父的你穿怕是要小,這洞玄觀如今就剩下我和師父兩個人了,將就點吧。” 玄鴻道人似乎相當話癆,說起來就沒完沒了,也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憋太久了。


    -


    “多謝師兄。”呂衝元一邊走,一邊不忘起手一禮。然而他這一低頭,差點就被散落在地上的石塊絆倒了。


    “慢點,看著點腳下。前兩天這牆塌了一段……唉!如今我和師父吃飯都是難事,這修葺的事情怕是要緩緩了。”玄鴻道人頭也不回地說著。


    呂衝元又歎了口氣。這洞玄觀巔峰時有道人上百,共有一宮、三觀、六殿、九台、十八堂,然而接連的兵荒馬亂讓這裏破敗得隻剩下兩個道人了。再聯想起這次北上去到的佛教祖庭白馬寺,雖然尚有僧人不少,可也是同樣風雨飄搖,那少林寺不就是一把火說沒就沒了嗎。世道不太平,人間多疾苦,哪有什麽人還會指望佛道呢?


    -


    “衝元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師父有我照顧,沒問題的。這一治一亂,本是天理循環,越是天下大亂,這妖魔鬼怪越是氣焰囂張,我輩修道之人,正當守正氣順天理。”玄鴻道人似乎聽見了呂衝元的歎氣,像是要給他鼓勁一樣,突然說起了大道理。


    “師兄說的是。”呂衝元此刻全無平時嬉皮笑臉的樣子,也不管玄鴻道人看不看得見,十分鄭重地點了點頭。


    “這屋子一直給你留著,我平時都收拾的。我去給你拿衣服。”走到一間小屋前,玄鴻道人推開門進去,點上了燈,扔下一句話又轉身出去了。


    呂衝元眼見玄鴻道人出去了,這才揮了揮手趕走口鼻前的灰塵和刺鼻的發黴氣味。這玄鴻道人看來也沒說實話,這屋子哪裏像是經常收拾的樣子?


    玄鴻道人很快送來兩件衣服,然後便打著哈欠睡覺去了。


    -


    這道觀的院子就一點大,呂衝元能將玄鴻道人來去的行蹤都看得清清楚楚。確定他回屋睡覺以後,呂衝元又打開門向外張望了一下,確定再無旁人之後,才又小心翼翼地關上門。他在自己這間小屋內輕輕踱著步,數著地磚向北走了五塊磚,又向西走了三塊,終於,他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那塊磚。


    第五十三章 禦貓會晤


    第二天清晨,金陵大學。


    梅檀此時已經整頓完畢,他恢複了往日風度翩翩的樣子,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腳上的新皮鞋也是一塵不染。


    在返程的路上,梅檀刻意留意了馬車的信息,但卻一無所獲。不過現在想來,張奇看到的那輛馬車和那批人,到底是不是可能載有陳婷婷的馬車也未可知。陳婷婷的下落,依然音信全無。


    梅檀想到這裏,不由深吸了一口氣。辦公室裏的植物一直有同事妥為照顧,生長良好。也唯有這些沁人心脾的植物氣息,能讓他真的平靜下來。


    還是要先把眼前的事做好,梅檀這樣想著,低頭細細察看手上的銅雀印。這枚小小的銅印,已經不知道染了多少人的鮮血,但卻連真假都尚未定論。如今鑒定真偽的重任落在他的肩上,他自然不敢大意。


    文物考古方麵,梅檀自認是個外行。他取出一塊白布,將銅雀印小心地包裹好,裝在牛皮紙袋裏。他決定找化學院的同事好好檢測一下這塊印。


    -


    “梅教授,有人找你。”門外傳來一個學生的聲音。


    旁邊就是實驗室,經常有很多學生在做實驗。近來時局動蕩,學生們自發地組織了護校隊,主動在實驗室等重要地方看門。這些熱心的學生也義務充當了梅檀的“門衛”。而本來對這些行為有些抵觸的梅檀,在遭遇了如此多的事件之後,對這種小心為上的應對也就沒那麽排斥了。


    “請他進來吧。”梅檀一邊答著,一邊將裝有銅雀印的牛皮紙袋塞進了抽屜裏。


    門甫一打開,一個熟悉的纖細身影走了進來。


    徐思麗一襲皮衣,頭戴一頂小氈帽,脖子上圍一條紅圍巾,手上提一個公文包,依然是一副幹練的樣子。


    “你現在居然有站崗的了?”徐思麗進屋以後就摘下了圍巾和帽子,熟練地將它們掛在門後的衣帽鉤上。


    她關上門,就順勢坐在了梅檀對麵的椅子上。


    -


    梅檀抬頭看了她一眼,卻見她臉色不太好,眼下還頂著兩個黑眼圈,不禁一愣。他當然想不到徐思麗和李錯喝了半宿的酒,本能地想到了昨日被她領走的李錯,遲疑了一下問道:“李姑娘還好相處嗎?”


    “很好啊,這姑娘也是女中豪傑,竟然敢千裏迢迢跑來南京。”徐思麗回想起昨晚和李錯鬥槍的場麵,神情中不由顯現出幾分欽佩來。


    “你呢,這次遠行感覺如何?你的那個學生……陳婷婷,有……下落嗎?”徐思麗故作淡定地提起陳婷婷,可是話到嘴邊,還是打了磕巴。


    梅檀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搖了搖頭。


    “還打算繼續找下去嗎?”徐思麗接著問道。


    “要找。她畢竟是我的學生。”梅檀清清淡淡地說道,口吻裏卻有一種常人難以匹敵的執著。


    “你對你的學生,都這麽上心嗎?”徐思麗話一出口便頗有些後悔,於是她不等梅檀說話,便馬上又補了一句,“也罷,這次,我和你一起去找。定要找到這個陳婷婷。”總有些事,是需要自己去爭取的,徐思麗在心裏給自己打著氣。


    “但是,我連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梅檀似乎沒聽出徐思麗的弦外之音,思路仍在學生的安危上。


    -


    “她很可能還活著。”徐思麗把隨身帶來的公文包放到桌子上,然後從裏麵取出了兩張照片,遞給梅檀。


    梅檀微微皺眉,接過照片。第一張照片是一張風景照,拍的似乎是一座渡口。半邊照片都是江水,另半邊卻是從一艘渡船上下來的熙熙攘攘的人群。梅檀端詳許久,然後抬頭望向徐思麗。


    徐思麗知道梅檀看不出端倪,便用手指著照片說道:“這張照片,是九月九日一個風景攝影師在浦口渡口拍攝的,那是從南京到江北的必經之地。也是巧了,這個攝影師洗照片的照相館,正好是警察廳經常去洗照片的那家。洗照片的夥計每次洗完照片,都要檢視一下有沒有沒洗清楚的地方,所以當他把這張照片洗出來細細察看時,居然發現了一個熟悉的人。你看這是誰。”徐思麗一邊說,一邊輕輕移動手指,指向了照片上一個點。


    梅檀輕推眼鏡,順著徐思麗指著的地方看過去,隻看了一眼,便倒吸了一口涼氣。


    -


    “艾梁?”


    照片上,頭戴帽子、身穿長衫的艾梁跟著一群人沿著江岸走著。梅檀多次從艾梁手底下死裏逃生,對他這張臉,再熟悉不過。


    “是的。艾梁是亂黨的頭目,所以我們在那家照相館洗過他的通緝令。那夥計一看照片上這人正是通緝令上的,就來警察廳報案了。”徐思麗壓低了聲音,“但,艾梁隻是這張照片上的引子,對我們來說,更重要的是他旁邊那個人。”


    梅檀定睛去看艾梁身邊的人。那些人大多戴著帽子,麵目卻沒有梅檀認識的了。緊挨著艾梁的是一個沒戴帽子的禿頂。他的腦袋上隻依稀飄著幾縷頭發,似乎是個年齡很大的中年人,一臉橫肉,看起來頗為猥瑣。


    “此人你不認識,我也不認識,隻是大家一起研究照片的時候,警察廳卻有好幾個探長認出了艾梁身邊的這個人,說以前沒少和此人打交道,畢竟長江上的撈屍人,就那麽幾個。他就是陶長根。”徐思麗說到這裏,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冷峻。


    -


    “他就是陶長根?”梅檀望著徐思麗,眼中閃過一絲迷惑,“那當時起火的船裏……”


    “燒死的人中,並沒有他。此人的來頭看來遠比我們預料中的大。當時周處長把這張照片給我看的時候,我也大吃一驚。王江寧的推測是正確的,船上的是替死鬼,陶長根還活著,而且還和艾梁是一夥的。”徐思麗一邊思索,一邊繼續說道,“此人為了能消失在眾人視野之中,寧可燒死船老大和無辜的人,簡直不擇手段。那他所說的一切,便都要打上問號。既然他沒有死,那我相信,他所謂的發現陳婷婷屍體這件事,也就十分可疑了。你是否還記得,陳婷婷的母親曲文秀,在聽王江寧轉述了陶長根的話後,說了什麽?”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梅檀回憶著當時的場麵,輕聲答道。


    “沒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當時我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現在想來,曲文秀可能知道很多,卻沒來得及說出來。她很可能知道,陳婷婷還活著。這一切現在都聯係到一塊兒了,曲文秀,陳婷婷,陶長根,艾梁,銅雀印。知道了銅雀印的秘密,就能找到艾梁;抓到艾梁,就能找到陶長根;隻要抓到陶長根……”徐思麗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麵,她剩下的話不用說完,梅檀也能明白。


    “我一定盡快查清銅雀印,等我消息。”梅檀站起身,打算立刻行動起來。


    “這次於公於私,我都要幫你。”徐思麗也跟著站了起來,“王江寧說銅雀印在你這裏,不管真假,有的是人眼饞這東西。我派兩個人來保護你,安全第一,不許拒絕。”說完,她直直地盯著梅檀的雙眼,一副不容拒絕的架勢。


    梅檀有些無奈,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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