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辦法拖住老鹿。”呂衝元湊到康聞道身邊,飛快地說了一句。而後便假裝四下打量,東摸摸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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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聞道雖然不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但已經勸阻不及,隻能依言與老鹿搭話:“我原以為機器定能勝過人力,卻不想今日竟有緣見此巧奪天工的技藝。”


    被人誇獎總是讓人很受用,老鹿聽他如此不吝讚美也露出了笑意。


    “這登龍台是你們的祖先開鑿的嗎?我看這山壁上根本沒有可以借力的點,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康聞道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倒真不是裝的,他是真的想不到人力如何能做到這樣的地步,簡直是奇跡。


    那邊,呂衝元看似漫無目的地閑逛,其實目的明確地快步向登龍台走去,但沒走兩步,他立刻刹住了腳步。


    通往登龍台的石龍台階入口的地方有兩個壯碩的村民在看守著。那二人各舉著長刀,小心戒備著,十分警惕地盯著呂衝元,聲如洪鍾地嗬斥道:“來者何人?”


    老鹿自然也注意到了眼前的場麵,急忙三步並作兩步趕上前來,和那兩人小聲解釋著什麽。


    “這倆村民居然還是帶著刀的?”康聞道有些吃驚地對呂衝元小聲說道。


    “不但人帶著刀,此二人剛才的架勢明顯是有功夫的。看來這登龍台對他們來說確實十分重要。”呂衝元語氣聽著漫不經心,目光卻跟刀一樣黏在老鹿背上。


    “二位受驚了。”老鹿溝通的效率很高,幾句話過後就跑了回來。呂衝元斜眼看過去,那兩人已經退回到了石龍台階的入口處,仿佛兩座門神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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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剛我沒說清楚,這登龍台是村子裏重要的祭天場所,為了保證對天地的敬畏,平時是絕對不能走到台上的,就怕褻瀆了神靈。為了防止不懂事的小孩子偷偷來玩,除了登龍節當日,入口都有人看守,連隻貓狗都不會讓它們上去。”老鹿笑嘻嘻地打著哈哈,眼神卻一直在呂衝元和康聞道身上打轉。


    呂衝元到底也不是剛下山的小道士了,十分配合地道:“嗨,老鹿你這就見外了。入鄉隨俗吧,這點規矩我們還是懂的。既然不能隨便上去觀看,確實有點可惜。這登龍節到底是個什麽節日,你給我們好好說說。飽不了眼福,飽飽耳福應該沒問題吧。”


    “沒問題,沒問題。這登龍節啊,每年一次,選在每年四月十七。屆時全村都要沐浴更衣,村長帶著村中長老們一起上登龍台焚香祭天,祈福一年風調雨順。到時候在登龍台下也會燃起火堆,大家一起載歌載舞,熱鬧得緊。”老鹿搖頭晃腦地說著,整個人似乎都陶醉在節日的喜悅裏。


    “四月十七日……”康聞道重複了一遍,若有所思。


    “聽你這麽說,那是一定要見識見識啦。對吧康教授?”呂衝元衝康聞道擠了擠眼。


    “是啊,一定要見識見識。”康聞道卻有些心不在焉,眼睛還繼續向登龍台的方向掃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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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鹿早已注意到康聞道那一副心口不一的樣子,低頭偷笑了一下,才又主動介紹起來:“康教授看來對這登龍台興趣頗大啊。說起來,這地方能有今日的氣度,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是曆代村中的能工巧匠們,一斧一鑿慢慢打磨出來的。每年的登龍節,也讓本村百年來繁榮昌盛,從來沒有遭遇過什麽天災人禍。我經常在外間走動,到處都是兵荒馬亂的,哎,這人啊,心中不敬天地,老天自然不會給他們好臉啦。”


    呂衝元心中一動,老鹿這番話對他來說倒沒什麽,反正呂衝元自己雖然是道家弟子,卻從來把鬼神之事看得甚淡。他擔心的是康聞道這個書呆子,萬一是和梅檀一樣的臭脾氣,一上來要和老鹿探討一番科學與迷信的事情,那可麻煩得緊。


    然而,康聞道一開口卻讓呂衝元把心放到了肚子裏。


    “老鹿此言甚是,如今人心太過浮躁,被船堅炮利眯了眼,卻連敬畏自然的心都丟了。”康聞道神情認真,仿佛真是心有所感,至少老鹿和呂衝元都沒能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作偽的成分。見康聞道和呂衝元終於不再盯著登龍台,老鹿說道:“出來這麽久,也該回去了。”


    老鹿領著二人下山,呂衝元看出他腳下輕快了很多,心中越發狐疑,既然不想讓他們來登龍台,為什麽又要主動提出帶路呢?這老鹿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麽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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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聞道好像真是給累壞了,常言說得好,上山容易下山難,而且他的手杖在下山途中實在派不上什麽用場,反而成了累贅。於是很快他就和前麵的老鹿拉開了距離。呂衝元畢竟記著自己的身份是個跟班,隻能也放慢腳步攙扶著康聞道。


    “呂道長,關於登龍台和登龍節,你有什麽看法?”康聞道卻冷不丁地悄聲問起了呂衝元。


    呂衝元愣了一下,旋即答道:“康教授是看出了什麽?”一直以來,呂衝元對康聞道都頗有戒心的,說不上來為什麽,他就是覺得康聞道明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但卻一再讓他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是以一路上也不怎麽主動和康聞道說話,可到了現在,呂衝元也覺得是不是自己太過疑神疑鬼。


    這人或許和自己一樣,確實有秘密,但並不會害他們。


    第七十九章  進退維穀


    康聞道看著呂衝元一臉認真道:“呂道長是道門中人,想必對風水多有涉獵吧?”


    “你這個喝過洋墨水的大教授,還相信風水?”呂衝元詫異了。


    “風水之說能夠流傳數千年,自然有它的道理。其實很多風水學說都有科學的解釋。比如說得最多的鏡子不能對著床,從科學上講是因為鏡子會反射光影響人的睡眠質量,久而久之就會對身體不好。前人們總結出來的經驗,還是很值得參考的。”康聞道一臉認真,那架勢仿佛隨時要掏出教案來給人講課。


    呂衝元雖然一直對他抱有戒心,但聽他這麽說,還是很受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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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教授是看出什麽來了?”


    “我隻是略懂皮毛,但我看這登龍台應該是處福地,不該是寸草不生的模樣,所以總覺得不太對。”


    呂衝元認同了他的看法:“你看得不錯,這個登龍台的位置,應該是這盤虯村的龍眼之處,按理說確實是大吉之地。如此大吉之地卻有這般景象,實在是說不通這龍眼。不過,這龍其實也分升龍潛龍甚至是惡龍,你仔細看,此地背山卻聚陰,麵水而水斷,更不要說這條黑色的盤龍,那種不可言喻的氣息。”


    康聞道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凝神苦思。


    “其實,還有一處地方,也會選在這樣的龍眼之地。”呂衝元眼珠一轉就計上心來。


    “哎喲!”呂衝元一聲誇張的慘叫把一旁的康聞道都嚇了一跳。


    老鹿回頭一看,隻見呂衝元似乎是下坡的時候太過著急,腳下一滑摔了個四仰八叉,一頭紮進了土堆裏,瞬間就搞了個灰頭土臉。


    “沒事吧?不要緊吧?”老鹿急忙跑回來和康聞道一起把呂衝元攙扶起來。


    “沒事沒事,哎呀真是太丟人了。”呂衝元故作鎮定地劈裏啪啦地拍著身上和臉上的土,把康聞道和老鹿都搞得捂鼻子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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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道長,你剛剛是……故意的?”回去的路上,康聞道實在忍不住問,畢竟呂衝元那一跤摔得太刻意了。


    “本來想帶點土回去給你和梅教授好好研究一下的。結果剛才演過頭了,生生吃了一嘴土,倒是沒有把土帶回去的必要了。”呂衝元一邊小聲說著,一邊繼續大口地呸呸呸地吐著嘴裏殘存的土。


    “嗯?”康聞道疑惑。


    “這土,是燒過的熟土。所以不長什麽植物。”呂衝元說句話就呸一口,仿佛嘴裏有無窮的土要吐出來。


    “熟土?難道說……”康聞道瞪大了眼睛,用力推了一下眼鏡。


    “沒錯。什麽祈福風調雨順,你聽他胡說八道。”呂衝元一口又呸向了前麵的老鹿,當然是隔得太遠什麽都沒呸著。


    “這地方根本就是一座大墳。”呂衝元咬牙切齒,畢竟他現在一想起來自己吃的那一口,真是恨不得趕快找點水好好漱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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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日下午。老鹿家中。


    兩組人馬圍坐在院子裏吃著午飯,鹿兒三口兩口扒完飯,就被老鹿又派出去了。


    呂衝元雖然已經漱過口,卻依然胃口不怎麽好,再加上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被王江寧毫不掩飾地嘲笑了一番,沒吃幾口就放下了碗筷生悶氣。


    “諸位慢吃啊,我還得去廚房燒點水,這位小夥計摔得太慘了,得趕快好好衝洗衝洗。”老鹿強忍著笑,率先返身到廚房去給呂衝元燒洗澡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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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老鹿一走,桌上就剩下一行四人,王江寧這才收起笑容,正兒八經地問呂衝元道:“怎麽回事?和人打架了?”


    “不是,真是摔的,不過當然是故意摔的,而且也沒白摔。”呂衝元瞥了一眼蹲在廚房燒水的老鹿,這才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和康聞道在登龍台附近所看所聞說了。


    “兩個帶刀的守衛?”王江寧眉毛一挑,最先關注的卻不是什麽墳土之事。


    “是,而且我看那兩人應該還是練家子。刀的樣式也頗為古樸,但是兩把刀的形製是一樣的。”呂衝元回憶道。


    “同一個村子,整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就算是看守要地,還需要帶著刀?”王江寧仿佛在自言自語一般,又習慣性地摸了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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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這個登龍台的主要問題是什麽?”梅檀對這種風水墓葬方麵的知識幾乎是一竅不通。


    “問題大得很,我看那登龍台根本不像個祭祀場所,反而像個陣眼,還是透著邪氣的那種。”呂衝元哼了一聲,“從風水角度來看,登龍台所在的位置看似龍眼,但那座高台和土坡,實際上是把這個龍眼給堵死了,水道打彎,山陰聚氣,反而更像是一種厭勝之術。”


    “什麽術?”王江寧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厭勝之術,‘厭勝’意即‘厭而勝之’,一般是指用法術詛咒或祈禱來製伏人、物或魔怪。”康聞道在一旁補充解釋道,隻是他給出的解釋永遠那麽教科書。


    呂衝元聞言對康聞道投去了讚許的目光。


    “就是說那座登龍台,也許並不是為了求天祈福,而是為了鎮住整個盤虯村那點龍氣。龍眼之地,做好了是畫龍點睛,做不好,卻是如刺入龍眼,這龍就永遠被釘死在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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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江寧雖然還聽得雲裏霧裏的,卻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比起這些虛的東西,他更在意的還是帶刀的守衛。他當然沒有忘了剛剛在田邊找到的簪子,若說之前一直都是猜測,現在他能夠肯定了,李錯就在這個村裏!那麽她最可能被關在哪兒?


    “不說這些了,王江寧,你想什麽呢,你們有什麽收獲?”呂衝元及時打斷了康聞道的宏篇大論。


    王江寧從懷中掏出那根簪子。


    呂衝元盯著看了兩眼:“這……這不是李姑娘的簪子嗎?”當初好奇這簪子裏暗藏的玄機,他還和李錯借過來把玩過。


    “在田地邊發現的,裹在這塊布裏。我覺得是李錯想辦法丟下來的。”王江寧說著又摸出那塊顏色很好看的藍布。


    康聞道看見這塊布卻突然指著那布的圖案開了口:“我記得這個符號。”


    “嗯?”這話一出,屋中三人齊刷刷地看向他。


    “艾梁那夥人打昏我之後將我帶到船上,我中途清醒過一次,看到過這個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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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看的藍色布,奇怪的符號……”梅檀突然低聲自語了一句。


    王江寧耳尖聽到了,頓時一個激靈望向梅檀,康聞道是在被運往碼頭的路上看到這符號的,那時候他會在哪裏?最大的可能是馬車。藍布、奇怪圖案加上馬車,實在很容易聯想到一個人——陳婷婷。


    艾梁費這麽大勁把李錯帶來這裏,如果陳婷婷沒死,有沒有可能她也被艾梁帶來了這裏。


    王江寧這樣一想便覺得有點坐不住了:“村民都見過前段時間有外人進來,村長和老鹿還對他們頗為客氣,所以我懷疑,那個登龍台很可能就是關押李錯的地方,因此才有人執刀看守。”王江寧忍不住把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


    “要不我晚上去夜探一番?那台子那麽大,我爬上去肯定不會被發現。”呂衝元前後一尋思,也覺得王江寧的推測頗有道理。


    “晚上咱們見機行事吧,我總覺得你們今天鬧這一出,老鹿已經對你們起疑心了。”王江寧心情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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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深夜。


    四個人都打起精神來坐在黑暗裏小聲嘀咕著。


    “怎麽說啊王江寧,到底去不去夜探一番登龍台?”呂衝元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去。我一個人去,你們在這裏待著。”王江寧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


    “要不還是我一個人去吧。”呂衝元把差點要脫口而出的“畢竟我身手比你好得多”咽回了肚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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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噓,有動靜!”坐在窗邊的康聞道突然急促地說道。


    房間裏頓時安靜下來。一聲開門的聲音從院子裏傳了出來,緊接著就是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老鹿這麽晚出門?”王江寧疑惑地嘀咕著。


    “和他昨晚出門的時間差不多。這人會不會有夢遊症?估計和昨晚差不多馬上又要回來了。”呂衝元也豎著耳朵聽著。老鹿的腳步聲明顯是往院門口走去了,而且腳步始終很穩。


    然而等了好一會,除了老鹿出門的時候推門關門的聲音,眾人始終沒有聽到其他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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