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逐走師妹,主宰他人生死,並隨手買房屋送人,當然不是尋常人可以做到的。


    十一沒有否認,亮光瑩瑩的水眸緩緩四周掃過,“我以為我比她聰明,原來,我隻是比她自負。所以,我後來就跑來跟她作伴了……”


    她喟歎,舉起酒袋飲酒。


    韓天遙靜了半晌,才道:“那個辜負你的男子,應該已經不在了吧?”


    連辜負她師妹的男人都能被她削死,辜負她的男人自然不勞他人動手。如若不然,他倒樂意代勞。


    十一便古怪地看著他,“誰說不在?”


    “……”


    “我眼前不就是?”


    “……”


    納她為妾一年有餘,他從未正眼看過她一眼,也許,算得是辜負?


    他本就寡言,至此更不肯多問。


    這女子的嘴像劍一樣毒。一個不慎,自取其辱。


    這幾日他受的辱已經夠多,沒必要再跟自己過不去。


    於是,屋中便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酒香漸漸散去時,韓天遙的耳邊傳來了搗藥聲。


    小瓏兒將煎好的藥端來,十一道:“先放旁邊涼著,取溫水來。”


    小瓏兒忙應了。


    片刻後,涼涼的手指揭開了包住他眼睛的布,一塊手巾蘸著水敷上他的眼睛。


    手巾溫溫熱熱熨上無時無刻不在脹痛的眼球,仿佛舒適了些;但她的手依然涼得如一條細巧的魚,輕而柔地拭著他的眼睛。


    十一問:“疼麽?”


    韓天遙答道:“不疼。”


    他的眉在她指下微微一抬,“你懂醫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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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章,上上章,被屏蔽的都是“一.夜”,真是杯具的“一.夜”啊有木有!!淚奔!


    棗似曾相識(五)


    他的眉在她指下微微一抬,“你懂醫術?”


    十一搖頭,然後才想起他看不到,頓了頓,答道:“當然懂。待會兒敷藥會有點痛,你需忍一忍。”


    韓天遙唇角便輕輕一勾,“辛苦你了,十一!”


    十一便將那藥端來先讓韓天遙喝了,然後搬過他頭部,正對著窗外明亮處,滿意地點點頭,“午時陽氣最盛,應該是治眼睛的最好時機。”


    韓天遙便覺她握慣酒壺的手指異常柔軟地輕輕按上他腫大的眼皮,緩緩翻開。


    旁邊便傳來小瓏兒失態的驚呼。


    韓天遙苦笑,“是不是很可怕?”


    他說話之間,眼球不由自主地轉了下,便見眼眶內鼓著青筋的血球動了動。


    小瓏兒掩著嘴不敢答話,杏仁般的清澈眼睛裏蓄上了淚,不知是因為因為驚嚇還是感傷。


    十一卻仔細觀察著他的眼睛,說道:“還好,香荊芥和白蒺藜到底起了作用,至少眼球還沒動。”


    韓天遙呼吸不覺濃重了些,“有救?”


    十一道:“有救,隻是據說很疼……”


    韓天遙嗓間低沉裏難得蘊了急促,“給我用藥!”


    他素來性子沉穩剛硬,遽遭劇變,也不肯流露半分失態,卻絕不可能束手待斃,始終在努力保全自己,並尋找奮起反擊的時機。


    可作為名將之後,一身武藝才略太重要了,眼睛能不能複明,也太重要了……


    十一也不遲疑,扶他仰麵躺下,從藥缽中拈取磨細的藥粉,慢慢地撒入他的左眼。


    韓天遙隻覺先有薄荷的清涼辛辣直衝腦門,不覺深吸了口氣;隨即,那辛辣刺痛的感覺驟然加劇。


    如有人正將他的眼睛放在沸鍋裏煮,又如有人拿無數根細針齊齊釘穿他的眼球。


    而那雙柔軟卻冰涼的手,依然一刻不停地將那令他劇痛的粉末撒入他的眼底。


    韓天遙如墮九重地獄,再怎樣鋼鐵般的性子也無法負荷那般淩遲般的痛楚,竟一把捏住她那撒藥的手,人已痛哼著直直坐起身來。


    不過頃刻間,他已汗濕重衣,原本俊秀的麵龐在那痛楚裏煞白如雪,扭曲得似正奮力從煎筋烹骨的油鍋裏爬出來。


    “韓天遙!”


    十一高喝,一雙眸子盯著他,眼底有什麽東西濃烈如劈不開的霧色,不知是擔憂,還是謹慎地籠住他。


    韓天遙連連吸氣,終於略略緩過來,才鬆開捏緊十一的手,啞聲道:“沒事,沒事,我沒事……”


    他這般說著,卻已坐都坐不住,萎頓地伏了下去,下頷無力地靠在了十一肩上。


    十一伸出手,正攬到他寬厚堅實的後背,卻因著強忍痛楚而陣陣顫動。


    “韓天遙!”


    十一再喚,聲音卻已柔和許多。


    棗似曾相識(六)


    她安撫地拍著韓天遙的背,右手的手指卻已按上幾個有止痛靜心作用的**位,努力幫助他安靜下來。


    韓天遙扶著她粗布衣衫下纖細的腰,**片刻,方才放開她,竟自己躺了下去,“我們……繼續!”


    小瓏兒已驚得跌坐在地上,看著麵無人色的韓天遙,顫聲道:“要不……先敷一隻眼,等好些再敷另一隻眼?”


    十一額上亦滿是汗水。她起身重新在清水裏細細洗淨手,才道:“我急著到紹城來,其實並不是怕宋家有奸細透露我們行蹤。宋昀氣度才識遠非常人可比,但宋家不過尋常人家。他們不敢救韓天遙,當然更不敢與滅了韓氏滿門的凶手有所牽扯。”


    救了韓天遙固然可能得罪暗中主使之人;但出賣韓天遙卻會成為不折不扣的幫凶。


    韓天遙祖父韓世誠軍功赫赫,且有救駕之功,揚名天下,封異姓王;父親韓則安亦是名將,雖曾一度被貶,但很快被赦,楚帝聞得歸途病逝,懊惱不已,亦曾追贈列侯;韓家在君王心中地位,由此可見一斑。


    何況,誰不知盤踞魯州二十餘載的忠勇軍,正是因為韓家才聽命於南楚。那十萬忠勇軍,處於南楚與北魏之間,正是南楚抵抗靺鞨人南侵的有力屏障……


    若忠勇軍追究此事,那邊主使之人背景強大,或許還拿他們沒辦法;但要滅了出賣韓天遙的幾戶平民,簡直易如反掌。


    韓天遙雖在劇痛之中,居然聽清了她的話語,咬牙問道:“你急著趕來,是因為……我的眼睛?”


    十一擦幹手,才重去拈取那研磨好的藥粉,答道:“不錯。那晚我替你敷的藥,最多隻能拖延兩三天。若三天內沒能找到對症藥物醫治,眼球就會被毒藥侵蝕,縱然華佗再世,也將無藥可醫。”


    她向外看了看,“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我幾乎把全城的藥店跑遍,終於把藥配齊。希望……不會耽誤你複明。”


    纖白的手指已將藥末灑入他右眼。


    劇痛襲來時,韓天遙雙手猛地攥緊了軟榻上的墊褥,齒間居然勉強卻清晰地蹦出了兩個字。


    “謝……謝!”


    然後,他暈了過去。


    十一怔了怔,然後輕笑,“如此,倒也少吃些苦頭。”


    她仔細地敷好藥,另取幹淨布條,替韓天遙將雙目束住時,小瓏兒忽道:“十一夫人,你的手腕……要不要上藥?”


    十一抬起手,才注意到方才被韓天遙捏住的手腕已經青腫了一大圈。


    也虧得她是習武之人,若換了別的女子,隻怕連腕骨都該被捏碎了。


    “也是個狼心狗肺的!”


    十一咕噥著,拿出酒袋來飲了一大口,散漫笑道:“若說藥麽……難道美酒不是天下最佳良藥?一醉解千愁,萬般煩惱休……”


    棗似曾相識(七)


    她走向另一間收拾好的臥房去補眠,隨口向小瓏兒道:“你繼續收拾著,晚點我摘紅棗給你吃,不削你……”


    小瓏兒笑道:“我就知道十一夫人也就嘴裏凶我幾句,心地最好了……我便是真的踩壞了棗樹,十一夫人也不會削我吧?”


    十一沒回答,自顧關門喝酒睡覺。


    小瓏兒卻大是快樂,蹲到草叢邊,和狸花貓四目相對,對著它“喵喵”亂叫了幾聲貓語,才挽起裙角開始收拾庭院。


    傍晚時,宋昀果然派人送來了幾樣蔬菜,還有蘑菇、木耳,及兩斤肉,一隻雞。


    十一於烹調一竅不通,好在小瓏兒雖才十四五歲,倒也學得一手好廚藝。十一依然隻許給韓天遙食清粥,自己卻吃得很是盡興,遂躍上棗樹,摘了大大一包熟棗送予小瓏兒以示獎勵。


    懾於十一之威,小瓏兒眼巴巴地看著韓天遙吃白粥,到底沒敢自作聰明送些菜肴過去,遂愈發勤懇地收拾芳菲院,以示自己正忙,注意不到韓天遙的委屈。


    好吧,也許也不委屈。十一夫人雖然待他古怪刻薄,但的確是他自己說要吃粗糧淡粥的……


    第二日午後,宋昀來訪時,小瓏兒已兢兢業業將小小庭院收拾得頗是整齊。


    宋昀目光掃過小院,已微笑道:“原來這才是小院本來的模樣!果然像是幽人雅士所居!”


    雜草拔除後,棗樹、芙蓉、青楓,並小小的石桌、石椅都已顯露出來,格局小而玲瓏,原先更當精巧雅致。


    十一聽他誇讚,甚是開懷,且將酒袋放到一邊,笑道:“那麽,宋公子且來嚐嚐幽人雅士手植的紅棗味道如何吧!”


    宋昀微笑道:“好。”


    陽光下,這少年素衣凝雲,清眸蘊采,在陽光下散著玉雕般溫潤的柔輝。


    十一眷戀地凝望他片刻,見他俊秀的雙頰浮上紅暈,才覺出自己的失態,忙走到棗樹前,摘了幾枚大的遞與宋昀,再看那些熟透幹癟或過於瘦小的紅棗便覺不順眼,遂躍到樹上,隻挑那飽滿鮮豔的紅棗摘了,擲給下方的宋昀。


    宋昀不會武藝,有接住的,有沒接住的,不一時手上便滿了,遂提起一幅衣襟來,將紅棗盡數兜於襟內。


    十一暗器高明,此時摘了紅棗往宋昀衣襟內擲,自然百發百中。


    宋昀甚至能騰出手來,取了一顆紅棗,在袖口拭去灰塵,細嚐了嚐,讚道:“果然清甜得很。”


    十一摘了許多,卻從未嚐過。聞得他說,亦坐於枝丫上,懶散地支起一條腿,瀟瀟灑灑地擲了一顆在自己口中。


    果然很甜,但口感又比剛成熟的鮮棗少了幾分脆爽,多了幾分綿.軟,忽然便讓她想起那一年的龍眼來。


    棗似曾相識(八)


    南方剛剛進獻入宮的新鮮龍眼,個大味甜,但數量不多,後妃諸王一分,到朝顏那裏的不過一兩串。太子宋與詢明知小妹妹愛吃,遂將自己那份送了過去。


    那樣尊貴秀雅的男子,用他白淨修長的手指一顆顆專心剝著龍眼,將那半透明的果肉放到紅瑪瑙的盤子裏,無奈般勸道:“朝顏,龍眼雖好吃,多食易滯氣,不可太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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