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十一等留在裏間,透過紗隔亦能將正廳情形看得清清楚楚,聽得明明白白。


    十一看向門外深深暗夜,眼底閃過玩味,似嘲非嘲地看了韓天遙一眼,果然拉了小瓏兒走向裏間臥房,還將映青酒壺在手間靈巧地旋了幾旋,竟似心情不錯。


    韓天遙泛白的麵龐便不由又浮上紅暈,連小瓏兒都看出他雖維持著一慣的沉著冷靜,卻分明有了幾分羞惱。


    小瓏兒大是好奇,見十一好整以暇地坐到紗隔邊,一副看好戲的神情,忙上前悄聲問道:“十一姐姐,你知道來的是誰?”


    十一飲了口酒,“若你認了來的那位是姐姐,那麽,韓天遙差一點就真能成為你姐夫了!”


    小瓏兒便用心地去理清其中的關係,“來的不是公子,是個女子?差一點……也就是最終沒成了?侯爺剛才好像有點兒失態呢,莫非真的有些喜歡那女子?”


    十一嗤笑,“何止有點兒失態?若不是她,韓天遙不會納那麽多的妾,卻至今不曾娶妻吧?”


    小瓏兒納悶,“那女子是什麽人?難道侯爺動過娶她的念頭?”


    十一散漫而笑,“可惜啊,沒娶成……”


    小瓏兒道:“自然娶不成。若是娶了妻,侯爺還怎麽娶姐姐?”


    “……”


    十一瞪她。


    小瓏兒無邪地眨眼,“我說錯了嗎?侯爺因她納了一堆的妾,可見她對侯爺不是什麽賢妻;侯爺說了要姐姐做夫人後,把旁人送的女子都找機會退了回去,惟恐姐姐不高興,可見姐姐才是侯爺一心想求娶的!”


    “……”


    “還有,侯爺在姐姐跟前天天失態,時時失態!姐姐和他說話,他就一反常態,也會說很多的話;姐姐若不睬他,他看著也像不睬姐姐,可姐姐一往別處看時,他就會看向姐姐……”


    “……”


    十一好一會兒才能說道:“小瓏兒,那是你認識他的時日太短了!他對所有的妾都是這樣,否則就憑他那張石雕似的臭臉,怎會傳出風.流多情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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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驛故人情深(四)


    兩人低低交談之際,那邊韓天遙已神色如常,迎入了一身材瘦巧的黑衣人。


    她穿著男裝,戴了黑色的帷帽。


    她往內走得匆促,卻在看到韓天遙時緩下了步伐,仿佛正仰著臉細細地端詳他郎。


    韓天遙靜靜地立著,一貫的冷肅沉靜,隻是眸光禁不住地黯淡了幾分鐦。


    他試探著喚:“聽嵐?”


    黑衣女子便頓住身,在他跟前站了片刻,才緩緩抬手,揭開頭上的帷帽。


    竟是一清麗絕俗的絕色.女子,眉眼如畫,朱.唇如櫻,明眸淡淡流轉之時,若有輕煙縈纏,令人捉摸不透,卻又忍不住向其凝注,欲要拂去那不知從何而來的一段愁鬱。


    正是當年他曾魂牽夢縈的聶聽嵐。


    她低低歎道:“天遙,你到底……還是入京了!”


    韓天遙默默地打量著她,“是。五年了……我還是入京了!”


    聶聽嵐道:“若你五年前便肯入京,也許……結果不是這樣。”


    韓天遙抬手替她倒了茶,待她坐了,方道:“但更可能,還是這樣。即便是錯,也隻能將錯就錯。你如此,我亦如此。”


    聶聽嵐的眼底便已有了淚光,“當年柳下彈琴,塘邊聽蛙,都算是錯?”


    韓天遙眸光愈黯,“聽嵐,若你恨我,可以繼續恨。”


    聶聽嵐端住茶,又放下,素手捏作為拳撐著額,沙啞地說道:“不恨。從我踏入施府向施家求助的那一刻,我便已沒有了恨你的資格。你是對的。韓家隻剩了你,在搭上韓伯伯後,不能再搭上你。”


    韓天遙似沒想到她竟會這般說,凝眸看向她,神色間有些發苦。許久,他方道:“聽聞施浩初待你甚好,我也放了心。其他的,是我和施家的事。”


    他和施家的事,聶聽嵐居中尷尬,自然不宜參與。


    “我明白……”聶聽嵐衝他笑了笑,卻有淚水飛快滑落,“但我無法坐視。我寧可你還在越山,觀山水秀色,賞美人歌舞。那樣,我至少知道你還好好的。”


    韓天遙黑眸中隱有什麽在跳動,“謝謝。我如今還好好的,所以總該有些人不會太好。”


    聶聽嵐便似有幾分焦灼,側過臉拭了淚珠,定了定神,方道:“嗯,你已放不下這恨。”


    韓天遙低眸,喝茶。


    分明無聲默認。


    連小瓏兒在內都聽明白了,悄悄向外麵那個清弱纖秀的女子揚了揚拳。


    這是韓天遙當年的戀人,卻嫁入了施家。


    縱然小瓏兒年少迷糊,這些日子天天隨在韓天遙身側,也已弄清此次對韓家下手的人,極可能就是施家。


    而聶聽嵐的話,無疑坐實了他們的推測。身為施家婦,她夾在中間自然為難。她是為施、韓二家的仇恨而來。


    可韓天遙幾乎滿門被滅,自己亦是九死一生,若這樣都能隱忍下去,真換上女人裙裳,在額上畫個烏龜了。


    小瓏兒這般想著時,扯了扯十一的衣袖,正要和她抱怨幾句時,十一卻恍若未覺。


    透過紗隔,十一那雙如星清眸緊緊凝注於聶聽嵐的麵龐,似努力想看透些什麽。她緊捏著映青酒壺,竟似完全沒想到去飲酒,神色間有掩飾不住的疑惑和驚怒。


    小瓏兒悄悄鬆開十一的袖子,不解地看向外麵。


    聶聽嵐雖是韓天遙當年的心上人,可他敢讓十一在內探看,顯然沒打算對聶聽嵐有所逾越,十一又有什麽可驚可怒的?


    聶聽嵐微微失色,正向韓天遙說道:“天遙,你久不在朝中,我不知道你到底對朝中政事了解多少。我隻能告訴你,你當年是對的,現在……更該先求自保!皇上溫善,這幾年龍體欠安,越發精神不濟,無法一一過問政事。皇後失去鳳衛支持,濟王殿下又每每與她意見相左,所以她多通過施相掌握朝中大小政務,如今……說施相一手遮天並不為過。”


    韓天遙淡然道:“於是呢?施相打壓忠臣,為秦會那樣的賣.國佞賊追封平.反,直至如今決心將我置於死地……我於朝堂之事隔膜,聽嵐你卻日日耳濡目染。舍去功名,避其鋒芒,不顧父仇,先求自保……聽嵐你覺得我退得還不夠多?卻不知,如今還打算讓我退到何處?”


    聶聽嵐聽他語中有譴責之意,神情越發苦澀,歎道:“施相時常說起,十萬忠勇軍,隻知有韓氏,不知有朝堂,終是大楚心腹之患……你卻始終與其保持聯絡,讓施相如何放心?”


    韓天遙的黑眸愈加冷銳,抿起的唇角薄韌如刀,“忠勇軍是魏國那些靺鞨人侵入大楚的有力屏障之一,我也的確曾幾度秘密前往魯州,與全立夫妻談論用兵之道,為的是護我大楚河山,不至於連這半壁江山都難以維係!”


    聶聽嵐沉默片刻,歎道:“聽嵐一介女流之輩,不懂兩國交鋒之事。隻聽聞靺鞨人近年屢曆宮變,北方又有柔然人日漸壯大,不斷侵襲,根本無暇南顧!我們楚國屢經戰亂,正該休養生息,何苦再想著用兵,讓百姓受那刀兵之苦?”


    韓天遙淡淡道:“於是,大楚皇帝應該繼續和那已經風雨飄搖的北魏皇帝以侄伯相稱,每年搜刮百姓,向魏國奉上沉重的歲貢銀?中原故土,多少百姓翹首以盼,不甘在靺鞨人治下苟延一生!多少良將畢生之願,是大楚王師北定中原;又有多少忠臣抱撼而死,囑子孫在光複之日家祭以告!”


    聶聽嵐麵色愈白,終輕輕一笑,“你若覺得那是對的,那便去做吧!我來,並不是為了阻止你。我隻是想告訴你,你麵對的到底是誰,未來到底會有多危險。施家不會放過你,不論於公,還是於私。”


    於公,朝廷主和或主戰,直接會影響兩方主力大臣的地位權勢;於私,施家於韓天遙有殺父之仇,奪愛之恨,如今一次出手不成,必會再次出手。她是在提醒韓天遙,施家勢大,他入京後必會困難重重。


    韓天遙靜默,抬手啜了口茶,低聲道:“多謝。”


    聶聽嵐便也不再多言,深深看他一眼,重新戴上了帷帽,轉身向屋外走去。


    臨到門檻,她又頓住了身,回望向韓天遙。


    “曾經有一個很有能耐的妹妹,說願意幫我離開施家。我以為她可以辦得到。如果她都辦不到,這世上應該就沒人可以辦得到了。可惜,後來她把自己搭了進去,都沒能扳倒施家。”


    韓天遙皺眉沉吟。


    那邊聶聽嵐坦然道:“那個妹妹……就是朝顏郡主。她和你一樣,想逐走魏人,收複中原,且言行比你激烈百倍。後來……她被誘入屏山園,施家安排了天羅地網要她的命。我聽到些消息,隻來得及通知了太子。太子不顧重病在身,親自率人奔入屏山園,好容易才將她救下。可隨後太子病逝,這天下便再也沒人保得住她。我不知道她到底死了沒有,但我想,她大概永遠不會再出現了吧?”


    攔了施銘遠的路,終究連那位傳說中備受帝後寵愛的朝顏郡主也消失了……


    韓天遙雖是名將之後,但論起身份地位,顯然還不能與那位含.著金匙出世的朝顏郡主相比。


    聶聽嵐其實還是想讓韓天遙掂量清楚自己的能耐,別去和權勢通天的施家硬碰。


    但韓天遙真的聽得怔住了。


    他的眼神飄忽,再不知轉向了哪裏。


    聶聽嵐等了片刻,等不到他隻言片語,輕歎一聲,慢慢走了出去。


    ***


    韓天遙獨在正廳站了好一會兒,眸光才準確地看向裏間。


    他快步打開隔扇門,走了進去。


    落地紗隔旁有高案有椅子,卻隻有小瓏兒坐在那裏,困惑地擺.弄著空空的映青酒壺。


    韓天遙問:“十一呢?”


    小瓏兒指指床帷,“睡啦!她聽著聽著就說困了,衣裙都沒脫就睡上.床去了……”


    韓天遙走過去,輕輕.撩起帳,正見十一抱著一團錦衾麵裏而臥。


    他便轉頭看向小瓏兒,“你且出去,我和你姐姐說幾句話。”


    小瓏兒眼睛一亮,“我睡另一間,你和十一姐姐一起嗎?這個好,這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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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陵舊夢輪回(一)


    她丟下酒壺,一溜煙地奔了出去,還順手帶緊了門扇。


    韓天遙拍拍十一的肩,見她依然不理會,遂坐到床邊,身子傾下,手指輕輕拂上十一的耳廓。


    他鼻尖的氣息便撲到了十一的脖頸郎。


    十一吸了口氣,終於坐起了身鐦。


    除了些微疲倦,她的神色並無異常,一開口依然是素日的輕嘲熱諷,“韓天遙,是不是女人睡多了,終於厭煩了,想改行當太監?”


    韓天遙輕笑,“你再這般氣勢洶洶,不用你動手,天下男人都得被你嚇成太監!”


    十一道:“旁人都嚇成太監不妨;若你嚇成了太監,恐怕聶聽嵐都哭得死過去!”


    韓天遙歎道:“我跟她從前是怎麽回事,隻怕你三年前已經盡知;至於如今……我跟她如何,你方才應該也已看得明白。難道我還不夠坦白?”


    十一冷笑,“你不是坦白,而是怕做不到不欺暗室,擔心自己在無人之處會失態!那是你求之卻不得的佳人,卻已是他人之妻,並且敵我難辨……你滿心想跟她糾纏,卻已不敢跟她糾纏,所以特特讓我們待在裏麵,正可隨時提醒你,窗外有耳,不可不自矜自重,無論如何得裝出一些正人君子的嘴臉來,萬萬不能做出**.人妻女的醜態來……”


    韓天遙再不料她竟能將他說得如此不堪,不由吸了口氣,“十一,我願意將我所能交付的一切都坦裎於你跟前,為的是讓你看清我到底是怎樣的人,而不是……為了送給你踐踏!”


    十一道:“交付不交付,那是你的事;是領情還是踐踏,那是我的事。難不成你要我覺得你是正人君子,我就得覺得你是正人君子;你送我一顆心,我就得還你一顆心?”


    韓天遙咬牙道:“十一,有沒有人說過,你這性子,別扭得招人恨?”


    十一道:“我性子一向不好。但我也從沒求著誰跑來親近我。”


    韓天遙點頭,“是我求著要親近你!”


    他起身快步走了出去,重重拍上了門。


    他不能否認,留十一等在裏間,雖是想向十一證明自己已與聶聽嵐無涉,也的確擔心自己會一時把持不住失態。時隔多年,他亦不知再相見會是怎樣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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