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顯然是認識這隻貓的,正抱起它好奇地觀望,“才一個月不見吧,長這麽大了!原來那毛稀落落豎著,這會兒油光水滑的,真好看。眼睛也漂亮,倒像一對黃琉璃的大珠子。”


    帶貓前來的宋昀坐在桌邊,邊品著茶邊淺淺而笑,“原來給人棄在路邊,瘦得跟什麽似的。養了些日子才長了點肉,毛色漸漸便好看了。我給它取名叫小彩。很親人,也不挑嘴,好養得很。”


    十一笑道:“看出來了!它倒似還認得我一般。”


    宋昀道:“你應該是第一個給它吃白麵饅頭的人。不論是人,還是貓,都很容易記得第一個對自己好的人。”


    十一問:“現在還吃白麵饅頭?”


    宋昀道:“吃。小彩不忘本。”


    十一摸.摸三花貓的頭,將它放下,笑道:“不忘本的貓,是隻好貓。”


    三花貓聞言,柔軟地搖了搖尾巴尖兒,腦袋在十一腳踝蹭了蹭以示親熱。


    這時,天天和韓夫人那隻爪哇白貓打架的狸花貓衝上來了,嘴裏還銜著條魚……


    十一忙喝道:“花花!”


    這肥碩的身段足是三花貓的兩倍有餘。敢情被白貓欺負慣了,拿著魚過來向三花貓示威,順便給它一個下馬威?


    但下一刻,十一驚駭地揉了揉眼睛。


    狸花貓將小魚放在三花貓跟前,溫柔地喵喵叫著,擠擠挨挨地蹭著它,竹節般向上時豎起的長尾巴因興奮而顫動著。


    三花貓嗅了嗅魚,舔.了兩下,以示領了狸花貓的好意,然後回蹭著狸花貓,還溫柔地甩了兩下尾巴。


    十一又揉了揉眼,才問:“小彩……不吃魚?”


    宋昀道:“我素來吃得清淡,小彩隨我,也便吃得清淡。饅頭花卷都吃,的確不大吃魚。可能是嫌魚兒腥味重。”


    不吃魚的貓,居然是一隻不會跟它搶魚的絕色.貓咪!


    狸花貓興奮地縱到三花貓身上,開心地撲咬它。三花貓也不嫌它重,睜著琉璃般的棕黃眼珠,肚皮朝上回抓著狸花貓玩耍。


    十一終於明白過來了,“這是……母貓?”


    宋昀道看著狸花貓諂媚討好的模樣,也悟了過來,頓時紅了臉,“呃……是母貓。當日我便想著撿了它可以和花花做伴,瞧來……還真有緣份。不過小彩還是小貓呢!”


    十一雙眸璀璨,笑道:“不妨,不妨!總會長大的!”


    算來她的花花打光棍也夠久,是時候娶妻生子了!生出一窩小三花或小狸貓,聽著是個不賴的主意,——至少比韓天遙抱著隻公貓過來洞房生子靠譜多了!


    狸花貓一聽有戲,連忙奔過去要撲十一身上抱大.腿。


    一撲沒抱住,二撲摔了下來,三撲眼看撲上了,它脖頸上的皮毛卻被人一把抓.住提了起來。


    狸花貓不適地喵叫,並試圖去抓來人時,來人已隨手一甩,將它丟得遠遠的。


    “朝顏,你這貓怎會這麽色?往哪裏撲呢!”


    宋昀已站起身來,行禮道:“濟王殿下!”


    宋與泓瞥他一眼,神色便有些複雜,“嗯,昀弟也在呢!原就想著,朝顏郡主一回來,這瓊華園絕對冷清不了!”


    十一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路師兄、小觀師弟帶了那許多鳳衛進來,自然冷清不了!”


    宋與泓接過侍兒奉上的茶,道:“沒想到昀弟之前也和你有交集。話說我第一次瞧見他,著實有些驚訝。容貌相似也便罷了,難得神韻氣度也那樣相像。”


    宋昀微笑道:“我也是入京後,才聽人說起我的模樣與寧獻太子有三分相像。到底都是太祖後裔,偶有相像不足為奇。”


    再閑聊幾句,宋昀便起身告辭,“想來殿下找郡主必有要事,昀先行告退,改日再和郡主說話。”


    狸花貓本待貓仗人勢將敢於欺淩它的人欺淩回去,眼見主人毫無出頭之意,三花貓又跑到身邊挨蹭陪伴以示撫.慰,隻好昂著高傲的頭鄙視地瞪了宋與泓幾眼。待看到宋昀離去,三花貓縱身跳過去緊緊相隨,這才緊張起來,也跟著向前奔了幾步。


    宋昀揉揉它的胖腦袋,“隔日再來瞧你。”


    花花想念小彩,或小彩想念花花……


    嗯,這也是個前來瓊華園的極好理由。


    狸花貓看宋昀帶三花貓離去,卻是萬般不舍,癡癡送出好遠,才垂頭喪氣回去吃魚。


    如此溫柔美麗善良體貼的絕色.貓咪哪裏找去!


    便為心上貓的離開,它也得大吃三條才能撫.慰它那顆受傷的小心靈啊!


    宋與泓見宋昀離去,沉默片刻,方屏去從人,說道:“知道嗎?他是施銘遠的人。”


    十一眉尖挑了挑,看向宋昀,“於天賜是施銘遠的人吧?”


    宋與泓笑了笑,“有差別?”


    “有。宋昀不像寧獻太子和施銘遠一係的糾葛那樣深。利害關係而已,利則合,害則分,不必猶疑。”


    十一淡淡一笑,“小隱園之事,宋昀不出麵對施家更有利。聽嵐暗中助我,我才能擒得她和施家兩名庶子,到底不便真拿他們怎樣。宋昀把我拉回朝中,等於給施銘遠紮了一根眼中釘。他剛剛入京,根基尚淺,居然敢這麽做,我真挺佩服;施銘遠事後居然沒找他算帳,也可見他頗有謀略,善後處理得極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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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花枝妖嬈(一)


    宋與泓沉吟,“施銘遠刻意將他培養成和寧獻太子很相像的人,你猜他在打什麽主意?”


    十一眸底有星芒閃動,“宋昀並不是野心的人,但也難保不會有人動些不該動的念頭。泓,你這皇子也該當了快兩年了吧?當年詢哥哥被帶入宮中養育,雖也當了好幾年的皇子才冊作太子,可那是因為當時父皇年未五旬,尚指望能生出親生的皇子。可如今呢?”


    宋與泓漫不經心地品茶,“若他們想另冊皇子或太子,我依舊當我的閑散王爺好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不該我去擔心的國事政事,我就不去費心了!儼”


    十一歎息,“泓,別說得輕描淡寫。若魏人步步進逼,再要犯我邊疆,加我歲貢,朝政把持在那些對內凶狠、對外妥協的奸臣手中,隻知再度割地賠償,你忍得下去,閑得下去?稔”


    宋與泓橫她一眼,“那我該如何?去求父皇趕緊下旨立我為太子?”


    十一道:“父皇那裏不用擔心。隻要你和尹如薇夫妻恩愛,釋了母後疑心,冊太子的旨意應該不用你去求去催。”


    宋與泓敲敲桌子,“那什麽,我們來談談韓天遙的事吧!”


    十一心頭緊了緊,“他有什麽好談的?”


    宋與泓道:“魏使含怒離去,我和韓天遙他們分析過了,目前魏國內訌頻頻,魏帝威望不夠,急於證明自己,眼見被楚國打臉,絕不會善罷幹休。”


    “會戰?”


    “會戰。”宋與泓眉峰皺起,“那日回絕魏使時,韓天遙被施銘遠擠兌,一旦開戰,他必須出戰,而且隻許勝,不許敗!若他敗了,那下場……恐怕會比當年的柳相還慘。”


    柳相……


    十一指尖冰涼,不知什麽時候纏上了一柄小小的飛刀,幽幽雪芒無聲閃動。


    她低低道:“泓,我從沒見過我親生父親的模樣。我連想都想不出來。”


    宋與泓柔聲道:“想不出來,便不用想。聽聞柳相的墳墓就在京畿,改日我陪你去重修墳塋,好好祭拜一番吧!他若見你長大成.人,且如此出色,想來九泉之下也會欣慰安息。”


    “安息?”十一突兀地笑出了聲,不勝淒愴,“我打聽過他的墓葬所在地,可一直沒勇氣去看。他被葬於亂墳崗,棺木破損,屍骨不全,且背負千古罵名……一腔熱血報國,換得這樣下場,他能安息?”


    想當年,柳翰舟扶立楚帝有功,又是皇後兄長,倍受寵信,朝臣趨之若鶩。據傳施銘遠動手前,曾有人提醒過柳翰舟,柳翰舟根本沒放在眼裏;楚帝在出事數日後,猶不肯相信柳翰舟已經遇害,也可見得他當時的風光無二。


    可到底是楚帝默認交出柳翰舟的頭顱。皇帝不可能是昏君,所以柳翰舟隻能釘上奸臣的烙印,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論起生前無限尊榮,死後無比慘淡,的確無人能出其後。


    “說什麽蓋棺定論識忠奸,明明是成王敗寇判對錯。”十一歎息,“泓,我不想朝中.出現第二個柳翰舟。”


    宋與泓便道:“放心,魯州那些忠勇軍本就厲害,一旦開戰,我必從中斡旋,再給韓天遙一批強壯兵馬。以他的統兵才能,應該不會落敗。”


    十一道:“我的意思是,我不希望他像柳翰舟那樣,沒死於戰場,卻死在自己人手上。不論……害他的人出於何種目的。”


    她的眼底鋒芒閃動,竟如手中飛刀般銳利,淡淡地從宋與泓麵上掃過。


    朝堂鬥爭中的勝負,比北境戰爭中的勝負更易決定一個人的成敗。


    宋與泓對上她的眼神,不過略略一怔,便笑道:“你多慮了!”


    他低頭喝茶,眉眼間依然是往年的英氣,看不出太多的世故。


    十一忽然便有些恍惚。


    恍惚覺得,那個覆滅了花濃別院並嫁禍給史銘遠的人,不該是他。


    為天下大局泯滅人心,甚至泯滅人性,就能算得正義?


    那麽,下一步,會不會是狡兔死,走狗烹?


    她不得不未雨綢繆。


    -----------曆代龍椅下,多少屍骨堆疊-----------


    已經第三次弄.濕.了齊小觀的衣服,小瓏兒很過意不去。作為一個負責的兄長——不,負責的姐夫,韓天遙自然要出些主意。


    他建議小瓏兒給齊小觀做兩套新衣,這樣再將齊小觀衣衫打濕時,就不怕齊小觀沒衣服換了……


    小瓏兒已在接二連三的潑水事件中亂了方寸,忙不迭要挽回自己在齊小觀心中的形象,也顧不得這主意已經餿得不忍直視,急急找管事去尋布料,——好像她下回必定還會再次潑濕齊小觀衣衫似的。


    但她年紀尚小,裁衣裳顯然不如幹家務利落。她雖有耐心慢慢向繡娘請教,韓天遙卻沒耐心慢慢等她學。


    好在小瓏兒想挽回自己顏麵的願望,和韓天遙再去見十一的願望同樣強烈。於是,她再次接受了韓天遙的餿主意,把自己裁了一半的衣裳拿給繡娘連夜趕製出來,便算作自己做的。


    嗯,至少布料是她選的,並且裁了一半。


    於是,隔日韓天遙帶了魚前去瓊華園探望花花時,小瓏兒也帶了衣袍去見齊小觀。


    她說得倒也斯文有禮:“數次冒犯三公子,著實過意不去,特為公子裁製了兩套衣衫,算是小瓏兒這廂給公子賠禮了!”


    齊小觀倒不介意,大大方方收了,甚至仔細看了幾眼,讚道:“這才兩日不見,竟已縫了兩套衣袍!瓏姑娘果然玲瓏巧手!”


    小瓏兒被誇得不由心虛臉紅。


    齊小觀眉眼暖煦,又道:“對了,你既認了我師姐做姐姐,怎不搬來瓊華園住?咱這裏地方大,好幾處屋子還空著呢!”


    小瓏兒笑道:“十一姐姐沒說接我,侯爺也沒說送我過來,所以一直還在咱們原來的院裏住著。”


    齊小觀道:“這個好辦,我回頭跟師姐說一聲,她自然會派人接你。南安侯那邊這幾個月恐怕閑不了,未必顧得了你,不如住這裏的好。”


    小瓏兒聞得他的聲音清朗好聽,且處處在為自己著想,麵龐早已燒紅,抿嘴笑著也不說話。


    侯爺果然英明神武,兩套衣衫瞬間拉近了她和三公子的距離了,對不?


    這時,齊小觀又道:“我倒還好,紅顏知己也有幾個,總有人照應;路師兄卻跟截了嘴的葫蘆似的,總是不聲不響,缺什麽從來不說,身邊又都是些粗疏的大男人,師姐也照應不到。若你來了,正好借你的巧手先給路師兄做兩套新衣。”


    “啊……”


    “瓏姑娘怎麽了?”


    “沒……沒什麽……”


    小瓏兒揉著眼睛開始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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