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被毒傷了腦子,毒傷了眼睛,毒傷了喉嚨,一滴淚未流,一句話未說,就那樣呆呆地坐在他床榻邊,然後踉蹌地跟在他棺槨後,最後伏倒於他的陵墓前。


    她抱著他一直想送她的太古遺音,為他彈醉生夢死。


    醉生夢死裏,依稀還有他的清淺笑顏和溫柔言語;而這冰冷的世界,卻再沒有了他。


    她在那依稀的夢影裏,像所有陷入情網的少女,溫柔地向心上人表白衷腸。


    “詢哥哥,朝顏喜歡你。從小到大,朝顏一直喜歡詢哥哥。”


    “詢哥哥你回來可好?我不會再計較你有那許多跟我相左的意見。隻要你在就好。”


    “不要再和我說,朝顏喜歡怎樣的人,你便會是怎樣的人。”


    “你是怎樣的人,朝顏便喜歡怎樣的人。你是獨一無二的宋與詢。”


    “你永遠是朝顏心裏獨一無二的宋與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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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得不愉快,淚奔。你們呢?


    悔以死換生(三)


    幾度花謝花飛雁字回,幾度看那清霜染白了流年。少年意氣湮沒於十丈紅塵,無雙風華相從於十裏孤墳,流水韶光揉碎誰曾經笑顏,唯餘塵封記憶在酩酊舊夢裏一段一段地鋪展。


    夢裏,依舊春暖花開,滌開了雲瞑霧沉,抹去了歲月斑駁;醒來,分明萬籟俱寂,再無人琴瑟相和,譜一曲情深脈脈儼。


    “韓天遙,你可曉得人世間有一種感覺,叫萬念俱灰?”


    “我從前也傷心過,甚至自以為絕望過,但直到他死了,我才知道那些都不算什麽。”


    “我曾在他病榻前起誓,願拿我剩餘的壽命和今生所有的福祉,交換他的康複。可惜,上天還是帶走了他。稔”


    “也許,是因為上天根本看不上這個萬念俱灰的人生。”


    十一抱著膝,垂著眸,淚水無聲地繼續滾落。


    披帛夾纏於裙幅間,溫溫柔柔地探往夜風中,留戀於徒剩枯枝的桃杏枝椏間。


    她身上披著的韓天遙的墨青外袍卻沉著厚實,穩穩地將她包裹得嚴實。


    韓天遙黑眸深注,輕聲問:“真的萬念俱灰嗎?寧獻太子寧可自己死了,也盼著你活下去,就是盼著你繼續你萬念俱灰的人生?又或者,他願意你在醉生夢死裏尋找一絲虛緲的快樂來欺負自己?”


    十一搖頭,“沒有……他根本沒告訴我,他為我承受過多少的苦楚和委屈。他夜宿西子湖,是泓的設計;他眼見我和泓親近,明明心中有數,卻始終沒有揭穿泓。南屏山歸來後,他之所以不惜施展種種手段迫..害泓,其實隻是因為尹如薇……”


    “尹如薇?”


    “尹如薇知道真.相。我師父與母後青梅竹馬,願意幫助她正位中宮,卻從不認同她保守苛安的見解,對她和施銘遠矯旨殺害柳翰舟更是十分不滿。”


    “父皇柔懦寡斷,眼見皇後和心腹大臣殺害柳翰舟換取議和,遂由得他們處置,卻暗中聯絡我師父,保下我生.母,並收養我,送我不遜於柳家小.姐的富貴尊榮。父皇對我的親姑姑,也就是他元配的柳皇後很是思念,曾在宮中悄悄相祭,並感慨我已長大,柳氏後繼有人,請柳皇後放心。不料這些話都被無意藏於附近的尹如薇聽到了。”


    韓天遙想起宋與泓對尹如薇的恨意,“所以,是尹如薇將此事捅了出去?”


    “開始她隻告訴了詢哥哥。詢哥哥一邊暗訪真.相,一邊籠絡尹如薇,讓她不可對外提起。尹如薇不想得罪當朝太子,自然也就不說了,隻是氣不過我和泓交好,甚至定親。詢哥哥既想我回到他身邊,又想安撫尹如薇,希望拆散我和泓後,把泓推到尹如薇身邊。”


    韓天遙沉吟,“那麽,宋與詢明明被宋與泓推入湖中,反而盡力替他開脫,一方麵顧念兄弟之情,另一方麵自然也是因為尹如薇了?”


    尹如薇癡愛宋與泓,若宋與詢見死不救,她激怒之下自然可能使出些傷人傷己的手段。


    十一低歎,“是。如果我再笨一些就好了。或者再聰明些,裝糊塗不去理會詢哥哥的種種手段,詢哥哥的病應該很快就好;尹如薇也不會因為我激憤之下天天和泓一起喝酒取樂就對我說那些話,我也就不會叫師兄和小觀他們去查我的身世。鳳衛查到些線索後,並沒敢立刻告訴我,路師兄甚至試圖向尹如薇求證一些信息。尹如薇立刻猜到我已對身世起疑,當即去見雲皇後,告.發了我的事。”


    韓天遙歎道:“如此,便能成全她的幸福?她的確成了濟王妃,但我不覺得她會快樂。”


    朝顏郡主身世揭開,雲皇後果然立刻動了手,可惜逼走養女的同時,也斷送了養子的性命。


    宋與泓和堂兄自幼一處長大,素有手足親情,何況愛人被逼得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焉能不怒?


    雲皇後開始是皇伯母,後來成了母後,他再怎樣切齒銜恨都不敢對她怎樣,卻難免遷怒尹如薇,並一直在設法對付丞相施銘遠。


    十一道:“尹如薇是個聰明人,見我回宮立刻便來看我。她說,她當年之所以告知母後,隻是怕我查出身世後會報仇,利用鳳衛對母後不利,並未想到母後會置我於死地。”


    韓天遙皺眉,“那你可看得出,皇後目前對你到底是怎樣的態度?”


    十一揉著淚水幹涸後澀疼的麵龐,低聲道:“前日見麵時,她跟我解釋,說她當日隻命施銘遠將我暫時囚禁,並沒打算取我性命。太子陵暗伏殺手之事,她更是毫不知情。應該是施銘遠私下所為。人心都是肉長的,她到底從小視我如親生,大約也不太可能痛下殺手。但她的確防著我。我守在詢哥哥病榻前時,路師兄和小觀都已得了消息,暗中調動鳳衛防護東宮,並一直待在我身邊。母後瞧見,雖沒對我發作,卻向小觀師弟冷笑,說道,‘你師父成立鳳衛,為的是護衛中宮。卻不知,如今護的又是誰!’”


    韓天遙動了動唇,沒有說話。


    雲皇後這話其實相當厲害。


    酈清江的確是為了雲皇後才設立了鳳衛,但鳳衛當時守護朝顏,防備的正是雲皇後等人。


    朝顏郡主得以成為鳳衛之首,和她是雲皇後養女有極大關係。


    鳳衛舍雲皇後而護朝顏郡主,不僅有違鳳衛初衷,更顯出朝顏郡主居心叵測,不忠不孝。


    那時的朝顏郡主毒傷未痊,混沌虛弱,還不得不麵對心上人一點點走向死亡的現實,雲皇後的話無疑在進一步擊潰她本就已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線。


    所以,宋與詢死後,崩潰的朝顏郡主選擇拋下鳳衛,一走了之。


    沒有了親人,沒有了愛人,沒有了家,沒有了和她一起成長的鳳衛,甚至沒有了親如手足的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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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都知失去的終歸已失去,無法挽回。可想要走出那失去和痛悔,於她還是件艱難的事。


    尤其,宋與詢是為她而死。


    幾回說執手願終老,幾回說莫言對與錯,換得誰擦肩而過,換得誰眉眼深鎖?


    歎歲月流水過,枉道一雙一世人,轉眼生死兩世身,把歡笑化作了蕭索,剩得誰在紅塵中蹉跎,剩得誰在酒鄉裏消磨?


    醉裏尋夢莫笑我半生落拓,總勝過孤墳煢影歎花落……


    十一執了酒壺在手,哽咽良久,才低歎道:“其實這兩年,母後也不好過。我看她頭發白了好多,以前從未見過這麽憔悴。那時我將水晶蓮花交給她,抱著太古遺音,說我悔婚了,我隻想和詢哥哥在一起,她還冷笑來著。她說,‘你這孽種,我的詢兒豈是你說嫁就能嫁的?’她當時必定以為詢哥哥會活過來。可惜……”


    可惜她當作親生兒子養的宋與詢死了,她當作親生女兒養的朝顏郡主走了;


    過繼來的皇子宋與泓凡事自有主見,得償所願嫁過去的侄女也不幸福……


    楚帝對柳皇後的思念,以及對朝顏的疼愛千真萬確,鬧到這樣的地步,便是性格再優柔,也難免對雲皇後有些怨言。


    當日支持雲皇後的鳳衛更不必說,後來在太子陵發現了暗伏的殺手後,齊小觀更疑心師姐不見蹤影是不是被雲皇後害了,若不是師兄勸著,差點跟她反目成仇。畢竟施銘遠聽命於雲皇後,即便真是施銘遠自己打算斬草除根,齊小觀也隻會認為是雲皇後不肯放過師姐。


    幾下裏交錯起來,雲皇後未始不後悔當日行.事冒撞。如今朝顏歸來,她自然希望攏回她和鳳衛的心。


    ——前提是,朝顏還認她為母,而不是把她當作抄斬全家的仇人。


    韓天遙凝視著她月光般清冷美麗的麵龐,低低問道:“你如今……打算怎麽辦?”


    十一道:“前日入宮,母後問我,師父若還在世,可願看我們生分至此?我答,不願。師父的心願,是失子的母親,能和失母的孤女組成完整的家,以彌合曾經的破碎。父母之死不能忘,可養父母之恩也不能忘。我會留下,承繼生父的遺誌,輔助父皇收複中原,穩定大楚江山!”


    韓天遙靜默片刻,便笑了起來,“於是,如今你是大楚的朝顏郡主,不再是花濃別院的十一?”


    十一歎道:“其實我也不算郡主。我隻是罪臣柳翰舟的女兒,十八歲才知自己真正的姓氏,卻從來不知自己真正的名字。你若喜歡叫我十一,那我便是十一吧!簡簡單單的名字,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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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章送劍給寧獻太子時,朝顏郡主是十五歲,我又打錯字了!


    基本是這樣的年齡線:她十二歲,他說,“待你長成,我便娶你。”十五歲,她贈他純鈞劍,“師父讓送給我未來夫婿。”十七歲,她另擇濟王為夫婿。十八歲,他淩逼濟王,與她反目成仇。春暮,她被親人囚入天羅地網,他拖著病體營救,以他死,換她生。她在追殺裏為他送葬,從此酒鄉度日,孤寂行走於萬念俱灰的人生。


    這樣看著,還真蠻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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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悔以死換生(四)


    韓天遙便喚道:“十一!”


    十一抬頭看他。


    韓天遙笑笑,“沒什麽,我就是喚一聲。簡簡單單的,的確好聽。稔”


    十一從沒覺得“十一”有多好聽,但從韓天遙口中那樣低沉柔和地喚出,似乎真的很好聽儼。


    她如貓兒般抓.揉著自己幹澀冰涼的麵頰,隻覺這半日的傾訴和哭泣後,複出後的壓抑和痛楚終於衝淡了許多。


    韓天遙將酒壺遞給了她。


    十一沒有接,“不喝酒了……大約他嫌我一身酒氣難聞,近來我便是醉了,他也不肯入我的夢來。”


    韓天遙柔聲道:“冷,喝點暖暖胃。”


    十一怔了怔,果然伸手接過,默默地喝著。


    韓天遙望向墨色蒼穹點綴著的星河明淡,悠悠道:“你錯了,十一。”


    “嗯?”


    “從前他不放心你,才時常趁你醉得一隻腳踏在黃泉路上時看你一眼;如今有我在,他在泉下安心,自然不會再來見你。”


    “你……”


    十一瞪向這個自大的禽.獸。


    韓天遙歎道:“你自己也說過,他便是死了,也盼你開心地活下去。若他見你整日沉溺醉鄉,把自己身體往死裏糟蹋,九泉之下豈能安心?”


    十一鼻際一酸,也不肯再落淚,忙丟開身上披的韓天遙的外袍,站起身向假山下行去,“果然怪冷的……也餓了……”


    韓天遙緊隨在她身後,輕笑道:“十一,若是閑了,教我那曲《醉生夢死》吧!你我……都曾醉生夢死過,不可錯過了那樣的好曲子……”


    夜聲靜,人聲悄,見證過多少風雨的涼亭在月色裏漸漸籠上了層清霜。


    “喵!喵!”


    雪白的貓爪在清霜上小心翼翼地印上了一朵小花,睡醒了的狸花貓守在原處淒淒惶惶地叫。


    它千辛萬苦才找到主人啊!可殺千刀的主人不但沒給它魚,還把它忘了亭子裏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狸花貓以貓的尊嚴鄭重立誓,除非十一每天給它十條魚,否則,它再不會原諒她!


    -------------隻要有魚,萬事好商量-------------


    不過花花的誓言沒捱到第二天中午便破功了。


    不僅破誓,而且連十一給它蒸的小魚都沒舍得吃,斯斯文文地叨到另一隻花貓跟前,近乎諂媚地邀它共享。


    以它在人世間跌摸滾爬長達兩年的貓的眼光看來,這隻半大的三色花貓簡直堪稱絕色。


    均勻順眼的黑、橘、白三色,柔.滑細膩的皮毛,澄澈美麗的眼睛,再加上優雅的舉止,以及溫柔的喵叫聲……


    狸花貓一見到它就似中了化骨綿掌,渾身都酥.軟了,腳挪不開,眼睛更挪不開。


    如果主人肯將那隻花貓要來給它作伴,便是一天拋棄它十次都不妨,——有這個絕色三花貓做伴,還要主人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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