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錯過了平生最摯愛的男子,她不想讓她心中的英雄懷抱遺憾奔向戰場。


    ----------臘冬深夜,誰賞春.光--------


    夜很黑,韓天遙提著盞小小的八角綾紗宮燈照著眼前的路。


    周圍一片寂靜,聽得到風過樹梢細細的聲響,以及落葉在地間輕輕翻滾的聲音。白天還算蒼翠明麗的園子,如今隻看得出樹木粗粗描繪的暗影,重重如山巒起伏。


    鼻際傳來寒香陣陣時,有一聲兩聲低低的呻.吟順風飄來。


    兩人都是一怔。


    韓天遙反應極快,連忙吹熄了燈籠,輕輕置於路邊,拉著十一躡了手足奔過去。


    他們身手極高,以至於對麵那少年雖然武藝出眾,竟然絲毫不曾覺察。


    又或者,是太專注於他目前正在做的事了。


    臨近溪邊的坡地上,的確有一株老梅,枝幹蒼古虯曲,卻正花枝顫動,簌然飄著花雨。


    小瓏兒嬌小的身軀被齊小觀有力的臂膀壓在梅樹上,發髻已經散亂地歪到一邊,兀自踮著腳尖緊緊回擁齊小觀,在氣喘咻咻間嚶嚀出聲,卻是不勝嬌羞歡喜。


    有梅瓣飄到她麵龐,齊小觀便銜起那花銜,貼到她唇邊,吃吃地低笑……


    小瓏兒欲避還迎,小貓似的往他脖頸處躲藏……


    ---------


    十一匆忙撤身而退,一氣走開老遠,才對不疾不徐緊隨她身後的韓天遙抱怨道:“這小觀……兩年不見,越發不像話了……小瓏兒才多大?”


    韓天遙含笑,“看著小,其實等過年也已十六,可以說親事了。何況她雖小,向來有自己的主意。小觀品貌俱佳,又在咱們身邊,都是知根知底的,若他們彼此有情,倒也稱得是天配良緣。”


    他攜過十一的手,沿著小溪往前行著,慢悠悠道:“且走走,等等他們吧!總不能這時候驚散鴛鴦。”


    十一道:“有什麽好走的?黑漆漆的,又冷。”


    她雖這樣說,腳下卻已隨著韓天遙慢慢向前行去。


    因聽得她說冷,韓天遙張臂將她攬了攬,幾乎半擁於自己懷間。十一高挑窈窕,但韓天遙個子更高,且肩膀寬闊,胸懷溫暖,竟真將那寒意擋去大半。


    十一走了一段,不覺仰起臉來,看了韓天遙一眼。


    韓天遙卻始終瞧著她夜色裏宛如皎月的麵龐,以及那低斂的濃黑長睫。


    見她抬頭,他一笑,忽低頭,飛快在她麵頰親了親。


    十一驀地臉上竄燒,怒道:“韓天遙,你作死呢!”


    她拭著被韓天遙親過之處,急急要掙開他時,韓天遙卻將她扣得緊緊的,再不容她離去,口中卻柔聲說道:“好了好了,我不作死……我隻是舍不得你,十一。”


    他的聲音出乎意料地輕軟,軟得不像出自這麽個冷峻傲岸的鐵骨男兒之口。


    可他偏偏這樣柔情萬分地訴說著他的情意,渾不顧十一可能一張嘴又是毒蛇般的刻薄嘲諷,將他貶得一文不值。


    十一的確很想刻毒地挖苦回去,至少也要甩開他那不知趣擁來的臂腕。


    可也許天真的很冷,也許這皇家苑囿實在太大,也許一個人在這樣的黑夜裏走著實在太孤淒,她居然沒有甩開他,也沒有嘲諷他。


    一直深貯於心底的那股酸苦也許醞釀得已經太久,時不時地便要翻湧上來。


    她的眼底又是一陣陣地發熱,好一會兒才道:“韓天遙,我知道你是真心。”


    他性情剛硬沉靜,便是納過再多小妾,她們也隻是他閑暇生活的點綴。


    他應該從未對人說過那些綿.軟的情話,更不會一次次被人刻毒地譏刺回去。


    隻因真心,他才肯放下自尊。


    哪怕她有意無意地一再踐踏,他都不曾放手。


    但這一次,十一決定跟他說明白。


    前麵是竹林,疏朗竹影裏又飄著梅的寒香,隱隱約約的,再不知從哪個角落傳來,卻於無聲無息間沁到了骨子裏。


    於是滿懷都是那寒涼的暗香幽幽。


    十一慢慢走到一叢翠竹跟前,撫著那柔韌的竹竿,坐到了旁邊的青石條凳上,低低道:“從前詢哥哥到瓊華園時,最愛這竹林了。後來我對他越來越失望,見他一次,便恨他一次,而且越來越恨……恨到後來,我就把這片竹林給伐了。”


    韓天遙向四周一張望,“可竹林還在。”


    “因為根還在。你看,才兩年而已,就已長得跟原來一樣繁茂了!”


    十一抬眸看他,眼底清瑩若含露珠,唇角卻咧著滿不在乎般的笑,“當年恨他到極致時,我也曾以為我心裏應該沒有了他,有的隻是恨。可那日忽然看他‘死’在我麵前,我才發現我似乎被人活生生地剜掉了心。原來那種刻骨怨恨的根,隻是因為我喜歡他。喜歡到了極致,容忍不了瑕疵。我痛恨的隻是他的瑕疵,從來不是他。我對他的喜歡,是伐不掉的根,多少年都在,而且越長越繁茂。”


    韓天遙坐在她身畔靜靜地聽著,然後道:“嗯,你喜歡寧獻太子,曾喜歡到願意與他同生共死……那現在呢?”


    十一抬眸,略顯茫然,“現在?”


    韓天遙輕笑,“現在,並沒有人拉著你,你還會跑到太子陵前自盡嗎?”


    十一道:“不會……他要我活著,好好活著。我不想他生前心傷,死後魂傷。”


    韓天遙道:“對,他要你活著,好好活著。而且,你還有鳳衛,還有父皇、母後,還有師兄弟,還有……我。你都該割舍不下吧?尤其是我。”


    十一麵上便浮起慍怒,瞪向這自大自戀的男子。


    韓天遙若無其事道:“如果你真的對我毫無感覺,如果你一路救護我,照顧我,讓我依靠你,到後來也願意信賴我,願意我一直喚你十一,願意讓我走入你的綴瓊軒,願意讓我彈你的太古遺音……那麽長時間的相處後,你還是對我毫無感覺,就當我白說。”


    他的眼底蘊上淺淺的笑,清朗若鬆月流輝,“可我偏不信這麽久隻是我的一廂情願。十一,當年你看不清楚自己的心,在寧獻太子死後痛悔至今;今日.你當真還看得清自己的心嗎?當年你溺於對他的恨錯過了他,今日.你打算溺於對他的愛錯過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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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閱讀愉快!我想說後天見了……瘦成幹的存稿表示頂不住了!


    曲春.夢沉酣(四)


    聽他一氣說完,十一盯著這個忽然間口齒利落的男子,竟有些目瞪口呆。好一會兒,她才能再次問出那個完全不是問題的問題:“你到底要不要臉?”


    “不要!我隻要你!”


    韓天遙果然一如既往地不要臉,卻很快加上了一句,“我擔心此去疆場,一去不回,很多話再沒機會告訴你,很多事你再沒有機會看清楚,所以我一定要說明白。儼”


    借著小瓏兒和狸花貓來探她,這些日子他拐彎抹角做得已經夠多。


    骨子裏,他更喜歡武者的直接爽快稔。


    所以,他緊接著做了更直接的事。


    他伸臂攬過她,低一低麵龐,將她親住。


    十一周身一顫,忙去推搡他時,韓天遙雙臂已如鋼鐵般將她緊緊束住,再不容她掙動。


    “十一!”


    他的黑眸深濃,微啞的嗓音裏亦有著深濃得化不開的情意,是與他周身冷硬氣質判若兩人的熱忱。


    “我喜歡十一!”


    他認真地說著,溫熱的唇貼上她柔軟的唇.瓣。


    十一凝視著眼前靠得極近的麵龐,手足間漸失去了掙動的力道。


    她當真看不清楚自己的心嗎?


    她當真會一錯再錯嗎?


    她隻知她的心跳很激烈,和跟自己緊緊相貼的那男子一樣跳動得很不規則。


    她略略仰起頭,默默承應他。


    很小的暗示,卻已足夠。


    韓天遙微微一震,便鬆開束縛她的手,深深地追逐著她清甜的氣息……


    十一不自禁地顫悸,柔軟的臂腕環過他的腰,仰麵回應著,感受著他給予的愉悅。她闔著眼,濃睫低垂,如被霧氣沾濕的蝶翼輕扇,不經意間便有水珠無聲沁出。


    韓天遙輕柔地拭去那水珠,溫熱的唇移到她眼睛上,輕啄。


    她雖高挑,到底習武之人,腰.肢遠比尋常女子細軟柔韌……(河蟹爬過……)


    十一打了個寒噤,低聲道:“遙。”


    “嗯?”


    “給我一點時間。”


    她的聲音有些啞,卻不僅僅因為嗓間的哽咽。


    她眼前這個男子,或許真的寡言少語,但情感誠摯之時亦能說出最溫柔的情話;他如今比寧獻太子逝去時還要年長,且早已曆過情.事,自有一番手段。而十一雖過了少女時的蒙昧無知,於男女之事似解非解,自然不是他的對手。


    韓天遙深深注目於她,低笑道:“好。若我平安歸來,以後的路還很長,我希望我們能一起,從頭活過。不過,萬一……我是說萬一我沒能回來,我和寧獻太子一樣,盼著你能好好活下去。代替我們,好好活下去!”


    “你……”


    十一胸口悶痛,竟因他那句話呼吸一窒,一時竟透不過氣來。


    她凝視著韓天遙,許久,許久,忽抱過他脖頸,重重咬了一口。


    兵法裏有一招叫以退為進。


    十一看出來了,可依然落入彀中。


    代替他們好好活下去……


    她無法不震動。


    韓天遙嘴唇吃痛,卻笑道:“輕點兒!若是咬得青紫,夏日裏還能說被蚊蟲叮咬,冬日裏可怎麽說?可不讓同僚和將士們笑掉大牙!”


    十一道:“你可以被人笑掉大牙,但你記住,你一定要平安歸來。你的母親在等你回來。”


    韓天遙擁她於懷,眉眼溫軟如綿,帶著隱隱的誘哄,“還有呢?”


    十一盯他半晌,方道:“還有,你的妻子,在等你回來。”


    這回,輪到韓天遙屏住了呼吸。


    他嘴角含笑,眸光卻認真之極,“十一,你……確定?”


    十一深深地吸了口氣,直直看到他的眼底,“我確定,如果你平安歸來,我就是你的妻。”


    “即便……你心底最喜歡的那個人,並不是我?”


    “不論於公義,於私情,我們都是最合適的。我們應該站在一起。”


    十一捏著他的臂膀,手上很用力,字句更是鏗鏘。


    韓天遙甚至不確定,這不像情話的情話,她到底在告訴他,還是在告訴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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