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遙!”


    她低喚一聲,熄了燈籠放到一側,坐到了韓天遙身畔。


    韓天遙抬手為她倒了盞茶,歎道:“聽嵐,這時候相見,若被你夫婿知曉,隻怕又是一場誤會。”


    聶聽嵐聞言,苦澀地笑了笑,“誤會嗎?”


    韓天遙便不答,拈過茶盞默默喝茶,不去看她那盈了煙霧般的愁鬱雙眸。


    聶聽嵐低歎道:“多年未見,你我……到底生疏了!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施浩初不會知曉。今晚我安排了他新近看上的一名歌伶去侍奉他,應該顧不上我這邊。”


    韓天遙微微皺眉,“你把女人往你夫婿床上送?”


    聶聽嵐漠然道:“他開心了,我也清靜了,有何不可?”


    韓天遙閉嘴,再不追問下去。


    聶聽嵐卻已顧自道:“這些年,我也一直在問自己,保下了聶家的富貴,卻失去了你,到底值不值。想著想著,常整夜整夜都睡不著。”


    韓天遙淡淡道:“聽嵐,抉擇是自己做的。聽聞施公子對你挺好,我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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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女大當嫁(一)


    聶聽嵐突兀地一笑,“天遙,你和朝顏郡主雖然交往頻繁,但很少提我的事吧?也許你一直不清楚,可她其實是知道的。她知道施浩初是因為看上了我,才去抓我父親把柄,進而逼.迫我委身於他。我不是自己作的這抉擇,而是根本沒得選。那晚你回絕我,我硬著頭皮去找施浩初,原來隻想好言求他相救,然後才發現我父親的性命.根本就是捏在他手裏。便是你出麵相救,也隻能把你也給連累了。我隻能依他,並且從此處處依他,為他尋姬納妾,如此便可以少被他糾纏幾次。”


    她眼底有淚影,卻飛快拭淨,半撐著額蹙緊秀眉儼。


    韓天遙微微一怔,半晌才道:“對不起。你便當……是我無能吧!”


    聶聽嵐便問:“如果換了朝顏郡主,你大概便不肯承認是自己無能吧?聽聞你為了力撐朝顏郡主,才會一口應下領兵出征之事,並允諾隻許勝,不能敗?”


    韓天遙道:“家國大義,雖死無憾,也不能說隻是為了朝顏郡主。稔”


    他頓了頓,又道:“聽說你們相交已久,當知她個性剛烈,嫉惡如仇,若是她的生父有貪腐失德之事,大約不會想著為他開脫罪行,以冀保住身家富貴。”


    聶聽嵐不覺麵頰赤紅,“你嘲諷我?你瞧不上我?嗬……其實我也想到了!更何況,如今你正全心全意戀慕朝顏,早就,早就……”


    韓天遙握著拳放在唇邊咳了一聲,說道:“對不起,聽嵐,我沒有嘲諷你的意思。你自幼養於深閨,和朝顏從小在山野間教養,見解看法自然不大一樣。”


    “嗯,其實你就是說,我和朝顏郡主沒有可比性,對不對?”聶聽嵐臉色發白,見韓天遙皺眉,卻笑了起來,“你放心,我還不至於因這個便傷了心。論才識武藝,論容貌家世,我的確比不了她。便是數遍京城,也找不到比得上她的。當年稍能和她比肩的,也就一個尹如薇而已。勉強嫁入濟王府,濟王又何曾願意多看她一眼?心心念念,無非還是一個朝顏郡主而已!”


    韓天遙目光從她氤氳了羞怒紅暈的俏美麵龐掃過,沒有說話。


    眼前依然是五年前那個清美出塵的女子,柳眉秀目,楚楚有致,卻再尋不回當年怦然心動的感覺。


    若說這是變心,他隻能承認他是變心了。


    不知什麽時候,他的心心念念裏,隻餘了那個在生死一線間將他救起的涼薄女子,——還好,現在待他並不涼薄,甚至勝過了和她一起長大的宋與泓,以及眉眼與寧獻太子相像的宋昀。


    覺出韓天遙並未將她的話放在心上,聶聽嵐有幾分焦急,“天遙,你向來是個聰明人,當知曉你如今在朝中最大的助力,正是濟王。可我怎的聽說,你還是毫無顧忌,和朝顏郡主越走越近?”


    韓天遙啜茶,“那又怎樣?”


    聶聽嵐蹙起眉來,“你……你為何不否認?”


    韓天遙反問:“男未婚,女未嫁,且門當戶對,誌趣相投,我為何要否認?”


    “你不怕濟王……”


    “濟王已有妻室,我不認為他一定會幹涉我和郡主。便是他想幹涉,也未必幹涉得了。他是我的助力,我同樣也會是他的助力。合則兩利,分則兩害,濟王殿下也是聰明人。”


    他答得迅捷鏗鏘,毫不遲疑,竟讓聶聽嵐一時失神。


    好一會兒,她才道:“天遙,我聽聞你真正和朝顏郡主熟識,也才是近來的事。你必定不曉得濟王和郡主糾葛之深。或許郡主最心儀的人是寧獻太子,但這麽多年來,與郡主吵架最多也最投契的人,始終是濟王。郡主回來後跟他表現得有所生疏,不過是不想濟王妃猜疑,進而引起皇後不快而已。郡主忽然和你走得親近,我原以為隻是為了做給皇後看看!”


    她定定地看著韓天遙,冀望著他能承認,承認和朝顏郡主的親近隻是一場做給外人看的戲碼。


    韓天遙靜默片刻,緩緩道:“聽嵐,時辰不早了,我命人送你回去?”


    這話無疑是在逐客。


    聶聽嵐頓時麵色蒼白,頓了片刻,也隻得魂不守舍地站起了身。


    韓天遙顯然不願意回答她的話,而她的確也沒有立場要求他回答。


    這時,韓天遙又道:“聽嵐。”


    聶聽嵐回眸。


    卻見韓天遙麵色轉柔,向她輕輕一笑,“聽聞那日小隱園之變,正是你暗助郡主,她才能以施家人為質,逼.迫施銘遠讓步。我代她謝你。”


    “你代她謝我?”聶聽嵐眼底浮起淚影,卻又狠狠逼回,慢慢道,“可那日我讓她以我和兩名庶子為質,隻是因為小隱園裏有你。你可以謝我,但不必代她謝我!”


    她再勉強笑了笑,轉身奔了出去。


    韓天遙沒有送,皺眉看了眼屋頂。


    屋頂有極輕微的動靜閃過,似有狸貓輕捷踏於瓦片,瞬間走得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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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聽嵐回了聶家老宅,踉蹌走向她當年住過的閨房。


    那些紀念了她和韓天遙往事的一切宛然呈在眼前,隻是塘水結了冰,柳枝褪盡綠衣,在黑夜裏垂著光禿禿的枝椏,像日複一日沉沉墜下的心境,無聲間蒼老枯黃。


    當年淺桃深杏,煙柳如畫,漣漪破春水,笑靨染春.色,韶華無限好。


    如今,縱然容貌依然妍盛,如何敵得過冬夜冷冽,滿懷滄桑?


    推開.房門時,她仿佛看到了回廊上有侍女急急奔來,欲言又止。


    以她往日的細致,原該察覺出異常。可她偏偏什麽都不曾留意到,就那麽滿眼是淚衝進臥房,然後……


    對上了施浩初那雙細長如刀的鋒銳眼眸。


    施浩初坐於燈下,原來斯文俊雅的麵容像結了冰,寒森森地盯著自己的妻子。


    “浩……浩初……”


    聶聽嵐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盯著他期期艾艾地喚他名字。


    施浩初驀地站起身,薄唇向上一揚,冷笑道:“還好,我以為你又會像那年病得神智不清時,拉著我的手,聲聲喚天遙!”


    聶聽嵐手足冰涼,卻很快鎮靜下來,走到他身畔,牽了他袖子,柔聲道:“我剛剛的確是去見韓天遙了。聽說邊關戰事緊急,這一去吉凶未卜,我記著幼時相識的情誼,才去看他一眼,也算了了一樁心願,絕非出於私情。”


    施浩初甩開她的手,負手背向著她,猶自怒意不減,“你少來哄我!這一向多少的花言巧語,嘴裏跟抹了蜜似的,又將多少的女子推到我懷裏!旁人讚你賢惠,我豈不知你打的是什麽主意!不就是懶得伴我,找了那些女人搪塞我?今日那個歌伶,又是你巴巴地找來絆住我的吧?你才好趁機過來,和你心上人舊情複燃!”


    聶聽嵐神色卻愈發和緩,也不管他麵色冰冷,伸臂將他從背後擁住,幽幽輕歎道:“浩初,悄悄你來見他,原是我不對。我知錯了,我不該隻顧怕你多心便刻意瞞你。但你說我想和他舊情複燃什麽的,真真冤枉煞人。你既然早就來了,該知道我出去前後才一盞茶工夫,原也不過道個別罷了,何曾涉及其他?他回京已久,我總避著嫌疑,從未與他相見。不想你還是這般不信我……”


    說到後來,她的嗓間已是哽咽,氤氳如霧的眼眸裏清愁更濃,一低頭便是一串熱淚滾落在施浩初肩頭。


    施浩初便僵了僵,繼續道:“你對他是怎樣的心思,以為我不知道?隻怕是他如今正迷戀雲朝顏,根本懶得再理你吧?”


    聶聽嵐笑了笑,“夫君來去花叢間,見慣那些比我年輕美麗的女子,都不曾將我棄諸腦後,何況我跟他自幼相識的情誼?隻是我已嫁作施家婦,他亦顧念同僚情,故而彼此相見,必然發乎情,止乎禮,絕不會有所逾越。”


    她仰麵親了親施浩初的側顏,聲音愈發低柔繾綣,“朝顏郡主雖美,也不至於是個男人便喜歡她吧?難道我的夫婿也覺得她傾國傾城,為她將我視作糞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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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女大當嫁(二)


    施浩初再耐不住,返身將她抱住,恨恨道:“那個潑婦,空長一副好皮囊,哪個男人看上她才是瞎了眼!你也少跟我裝清白,便是今日不曾怎樣,難道以往不曾怎樣?你當時跟我時,明明已經不是處子……”


    他將聶聽嵐重重推向床榻,聶聽嵐柔軟了身軀盡意依隨,口中卻無奈般低低吟哦,“浩初,你為何這般多疑……”


    屋內春.光漸濃時,屋頂已有黑影飄起,輕鬆越過施浩初安排的守衛,奔向韓府。


    聶聽嵐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論起對付男子的本領,實在是高明得很。


    當初為得到她,施浩初的手段不謂不卑鄙,但他著實算不得多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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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天遙已回到了他所住的正院裏,坐於十一住過的那間碧紗櫥內,把.玩著她往日用過的映青酒壺瘙。


    少了十一漫不經心的笑容,少了狸花貓上竄下跳的身影,少了不時飄出的淡淡酒香,這屋子竟似說不出的寂寥。


    門窗是開著的。


    韓天遙踱到窗邊,宛若濃墨黢染過的黑眸仔仔細細地向外邊打量片刻,方才退了回來,飲了口酒,把酒壺放到桌邊,小心地剪著燭花,好讓不安跳動的燭光更明亮些。


    身後有很輕捷的腳步聲傳來,一對細巧的臂膀伸出,環住他的腰,柔軟的身軀貼到了他的後背。


    韓天遙剛伸手欲取映青酒壺,被那雙手輕輕一抱,頓覺心頭沉酣,宛若醉得快要化開一般。


    他低眸看著那交握於自己腰間的素手,丟開映青酒壺,寬寬的手掌搭上,低而柔地喚道:“十一!”


    十一在後吃吃地笑,“怎知是我,而不是你對手?”


    韓天遙道:“剛有人在屋頂走過,那步履跟花花一模一樣,便知是你。”


    “於是……你在等我?”


    “跟聽嵐出去逛一圈,原猜著也該回來了!”


    他微微側頭,“你去見她了?好姐姐好妹妹在一處,正好議論我是怎樣的壞人。”


    十一輕笑,“你想多了!我隻是先前瞧見施浩初悄悄進了聶府而已!”


    韓天遙不覺皺眉,“施浩初?”


    十一歎道:“聶聽嵐知道你明天離京,施浩初也知道。縱然郎情妾意,也該挑個合適的日子才是。”


    韓天遙提起那映青酒壺,嗅了一嗅,遞給身後的十一,“聞聞,是不是釀得過頭了?”


    十一聞得酒香,已不由放開韓天遙,也顧不得嗅,先仰脖嚐了一大口。


    韓天遙問:“酸嗎?”


    十一搖頭,“極醇厚的陳釀,哪裏酸了?”


    韓天遙道:“不酸?怎麽滿屋的醋味?”


    十一才知他竟是在嘲笑她吃醋。她“噗”的一笑,捏住他兩邊麵頰往上一擰,生生讓他的嘴角向上彎出笑弧來,才道:“下次開玩笑時,記得先笑一笑。繃著個臉真醜。”


    “醜嗎?”韓天遙隨手一揉被她捏過的麵龐,認真地考慮,“那麽,我是得多笑。若太醜了,恐怕日後會嚇到咱們的孩子。”


    “孩子……”十一無語,“你想得是不是太深遠了?”


    “不遠。”韓天遙目光深注,笑意明朗,“今年是來不及了,但快的話,明年成親,後年肯定能抱上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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