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昀詫異,微笑問道:“郡主匆匆而來,莫非另有要事?”


    十一沒有說話,隻是低頭打量他的衣袍,然後扯了扯他的袖子,“阿昀,什麽時候這麽邋遢了?”


    宋昀低頭一瞧,頓時尷尬,咳了一聲才笑道:“回府後便前來探望過父親,未及更衣,倒讓郡主見笑了!”


    他依然是上午那襲衣衫,雖然質地華貴,裁製精細,袖口卻有幾許褶皺,袍角已沾染了些許灰塵。


    可他素有潔癖,即便落魄之時也會力求衣衫潔淨,若非心事重重,絕不可能任由衣袍穿成這樣還不知更換。


    十一也不深究,探詢的目光依然掃在他臉上,“阿昀,你是不是遇到了麻煩事?”


    宋昀怔了怔,端起茶盞來輕啜一口,秋水般的黑眸溫默掃過她,才微微笑道:“的確有些事需處置。”


    他的指尖泛白,連唇色也微微地發白,卻不改從容,柔緩說道:“這些日子的確出門少了,還盼郡主別因此和我疏離。待我處置完畢,還會常去瓊華園叨擾。”


    要什麽,不要什麽,他向來看得清楚。隻是,這世間總有太多的要得起和要不起,卻並非隻靠他努力便能擁有。


    他無聲噫歎,卻不肯流露半分異樣。


    “阿昀!”


    十一忽又喚他。


    宋昀抬頭之際,肩上驀地一沉。


    竟是十一把她的純鈞劍重重地壓到了他肩上。


    他微微皺眉,“郡主!”


    十一問:“沉不沉?”


    “沉。”


    宋昀伸手一握,竟被他握在手中。


    十一鬆了手,眉眼蘊光地靜靜瞧著他。


    宋昀不解,“郡主……”


    十一淡淡而笑,“我們既然走到了如今的位置,該我們的負擔,已經逃不開。帝者權謀,第一要緊的,是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我等輔佐君王,亦當胸懷天下,萬民為重!”


    他撫劍凝眸於她,“胸懷天下,萬民為重……”


    他的眼裏從來隻有她。他隻想她回到當年的精彩燦亮,熠熠如星。但握著這個盛載過帝王雄心的純鈞古劍時,他胸中仿佛有豪情燃起,烈焰般灼燒開來。


    十一向他踏近一步,低低道:“令堂被軟禁於西子湖畔西南方的施家別院,暫時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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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有心,我又怎可無情!後天見!


    謎雁闊雲音(三)


    宋昀猛地屏住呼吸,一雙黑眸緊凝於她白玉般的麵龐。


    十一輕笑道:“你若要救人時,憑純鈞寶劍去聯係附近一個姓金的酒肆老板,他會安排人手。若你不想打草驚蛇,也可伺機行.事。那別字裏有鳳衛眼線,會幫你留意院內動靜。”


    “你……”


    “你是我朋友!我不會容得施老頭以此挾製你!”十一截住他話頭,淡粉的唇角蘊著清淺笑意,“若我不能察覺你種種異常,也枉負我們相交這許久!何況施老頭時時關注著瓊華園,我又何嚐不是時時關注著施家動靜?也想直接救出你母親,卻不知你和那老家夥是不是另有約定,所以本打算近日和你商議過再說。窀”


    宋昀捏緊純鈞劍闔著眼默然站著,呼吸有些粗濃。好一會兒,他才道:“多謝!”


    十一道:“但下麵的事,隻能由你自己去處置了。我最近有事要出門,這一去也不知多久,未必還能幫助到你。但你有純鈞劍在手,有事求助京中鳳衛,他們必會幫忙。”


    宋昀凝視著純鈞劍,問道:“你出門……是打算去找韓天遙?”


    十一眸光一閃,“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麽?”


    宋昀道:“恍惚聽說韓天遙似乎在前線失蹤了,可能出了意外。但施相的意思,似乎不是他們下的手。”


    十一屏住呼吸,“什麽時候的事?”


    “大約三天前的事。”宋昀略略遲疑,方道,“我本該跟你說才是。但我並不確定他是不是故意讓我聽到,好試探我動靜。”


    十一聽出他言外之意,“你認為……他試探你?他是因為防備你,才軟禁了你母親?”


    這一回,宋昀沉默了更久,方抬眸看向十一,“柳兒,那日我讓畫樓傳遞消息給你,其實很小心。”


    十一眉峰一挑,“施老頭知道了?”


    宋昀歎息,“計算母親被人以我的名義誆入京城的時間,他應該當晚便已知曉。”


    似有毒蜂在心尖辣辣地蟄了一下,十一拈了飛刀在手,緩緩地把.玩著,“嗯,你因知曉此事,又曾將此事轉告我,刻意避嫌,連著好些日子不曾去瓊華園。但後來連在宮中相遇都刻意回避,一則因為母親被抓,被他挾製,二則也是因為已經不敢信任我?”


    所以,那日分開前,宋昀雖表白被拒,依然與她十分親近。但後來卻著實疏離,疏離到十一都有些莫名。


    她雖有所察覺,隻猜著是不是他思來想去心中有了隔闔。她素不喜糾纏於這些兒女情.事,遂也由得他自己思量去,隻在暗中留心照應,這才察覺佟氏被囚之事。


    可原來連佟氏被囚都是因為宋昀背叛施氏給十一傳遞消息的緣故!


    宋昀甚至不曾否認,隻溫默地笑了笑,“是我錯了,我該找機會向你問清才對。想來隻是傳話之際不慎被有心人聽了去。”


    可宋昀如此小心傳出的消息,若由十一那邊泄漏,這“不慎”便是一種難以原諒的過錯,可能會直接累及宋昀的前程,甚至性命。


    十一細細回憶當時察看絲帕時的情形,她連自幼的侍女都已摒開,身邊隻有齊小觀和小瓏兒。


    齊小觀自不用說,小瓏兒也不是糊塗人,絕不可能不知輕重跟人說起此事。


    路過隻知有人傳來訊息,連傳來訊息的是誰都沒細問,便依著十一的安排帶一眾高手出京。


    十一終究斷言道:“這消息,不可能傳自瓊華園。”


    宋昀便道:“嗯,你說不是傳自瓊華園,那就一定不是傳自瓊華園。”


    十一悶聲道:“謝謝!不過我想,我應該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


    除了小觀和小瓏兒,宋與泓也是知情者。


    若宋昀和施銘遠生隙,於他有百利而無一害。


    她忽然間很想再像小時候那樣,和宋與泓痛痛快快打上一架,最好打得頭破血流。


    那個頭破血流的小男孩,是她印象裏最真實最坦誠的兄弟和朋友,沒有之一。


    她終究低低歎了口氣,“阿昀,這事……恐怕我沒法為你討回公道了!韓天遙失蹤的事,你也當沒說過吧!你就說我過來隻是逼問過施家少夫人突然離開的內幕,你已推了不知。”


    宋昀應了,目送她離去,才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純鈞劍。


    他該怎麽向人解釋,寧獻太子和朝顏郡主用過的純鈞寶劍怎會出現他身邊?


    從窗口眺著十一已經走遠,他拔.出劍來,向右臂輕輕一揮。


    血流如注。


    明日將有消息輾轉傳入施銘遠耳中:晉王世子得罪朝顏郡主,被郡主一怒刺傷。惱羞成怒的朝顏郡主不知為何連當年寧獻太子用過的劍都不要了,憤憤離去。


    具體該怎樣解讀,端的隻看有心人願意怎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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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瓏兒想和齊小觀朝夕相守的夢想不得不破滅了。


    十一傍晚便入宮和雲皇後說明,因聽聞有**暗害韓天遙,路過帶人前往北境,如今韓天遙和派去的鳳衛一起失了蹤影,她將帶小觀等人前往棗陽查探。


    雲皇後對韓天遙並無惡感,何況如今楚魏交戰正酣,她也不希望這些大將出事。聽聞韓天遙遇刺,大致也猜得出是誰在暗中動作,心下著實不悅。


    從施銘遠角度看,韓天遙記著父仇,還將花濃別院覆滅的仇恨記在施家頭上,著實是生死對頭。施銘遠容不得這厲害仇敵頻立軍功,威權日盛。


    但雲皇後到底大楚皇後。


    隻要不曾威脅到自己地位,她當然得以國事為重。


    何況十一已囑明鳳衛諸統領,她離宮後鳳衛需聽雲皇後節製,雲皇後也便更加放心,當即允諾楚帝那裏將代為掩飾,絕不令他受驚。


    齊小觀尚有疑慮,臨行前問道:“若我們都離京,一旦京中有所變故,濟王未必支應得過來。”


    十一道:“父皇病勢雖然不輕,但一時應該無妨。何況宋與泓未必需要咱們幫忙。”


    齊小觀機警聰敏,聽得她語氣不對,立時心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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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前京中又有謠言傳出,朝顏郡主與晉王世子生隙,二人爭執後晉王世子竟氣病了,不得不臥床延醫。


    另一個更詳細的流傳於特定一些人中的版本,朝顏郡主因晉王世子時常來往施府,便去打聽施少夫人失蹤的緣由,晉王世子推托時言語不慎,觸及朝顏郡主心中隱痛,被朝顏郡主刺傷,連當年寧獻太子用過的純鈞劍都擲下不要了,可見怒火之盛……


    齊小觀聽說,便問向十一:“師姐,你舍得下純鈞劍,是不是說明已經舍得下寧獻太子了?”


    十一冷冷睨他,“劍是死的,人是活的,舍得下劍和舍得下人能相提並論?”


    齊小觀道:“師姐錯了!寧獻太子也是死的!”


    “……”


    十一提過腰間酒袋痛飲一口,方道:“誰說的!他隻是離開了我們而已,必定還在另一個世界活著!”


    “榆木腦袋!”齊小觀嗤之以鼻,“若那也算是活著,你豈不是白白傷心那麽久?對了,咱們也不必去北境了吧?韓兄要麽在這個世界活著,要麽在另一個世界活著,何必咱們大費周折?”


    他一邊說著,一邊作勢回馬返身,“不如我還回去找小瓏兒去,順便瞧瞧她答應親手為我從頭做到尾的衣裳有沒有裁好了……”


    十一甩手一鞭,打在齊小觀座騎上。那駿馬負著齊小觀,“啾”地一聲,如箭一般揚蹄竄了出去。


    於是,齊小觀便不得不和他的小瓏兒越走越遠了……


    而風中,尚飄著他清朗朗的笑聲,“師姐,你快認了吧!你喜歡韓天遙……”


    *.*.*


    深夜,濟王府。


    宋與泓聽著部屬回報朝顏郡主的動作,眉眼越來越冷沉。


    塗風惴惴道:“郡主好像對你有誤會。”


    宋與泓道:“不是好像對我有誤會,而是的確對我有誤會。”


    他站起身,負手在書房中來回走著,沉吟道:“我隱瞞韓天遙遇險之事,她便心生猜疑;後來她去晉王府,也不知宋昀跟她說了什麽,會激得她一怒傷他而去……宋昀謙恭謹慎,且酷肖寧獻太子,和朝顏走得很近,按理不太可能和她有所爭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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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閱讀愉快!明天見!


    謎雁闊雲音(四)


    塗風道:“殿下,晉王世子的確和郡主走得親近。但聽聞這些日子晉王生病,晉王世子在府中侍疾,很少出府,更沒去過瓊華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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