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出府?妲”


    宋與泓笑了起來,“這個月他去過五次施府,他身邊的人更是一日數次頻頻來往於晉王府和施府。我原猜著他近來不大去瓊華園,是不是被施相警告過,這才刻意和朝顏疏離。不過,居然一次都沒去過瓊華園麽……”


    他轉頭看向塗風,“是不是從清揚前往北境後,他再也沒去瓊華園?”


    塗風怔了怔,“這個……和清揚有什麽關係?窀”


    和段清揚沒關係,卻和段清揚、路過前往北境有關。


    正是宋昀傳來消息,鳳衛和晉王府才會派人前往北境。


    宋昀冒險給朝顏郡主傳遞那樣的消息,足以證明直到宋昀最後一次去瓊華府,兩人都不曾有所裂痕;而此後二人再不曾在一處過,又何來爭執,又為何沒再去瓊華園?


    說到底,此事必定還和宋昀傳遞消息的事有關。


    塗風看著宋與泓,小心道:“不然……殿下找機會好好和郡主談談?”


    宋與泓低歎:“我已娶妻,若走得太近,隻怕於她聲名不利。何況分開那麽久,疏遠……總難免疏遠些吧!”


    可惜,分開那段時間,疏遠的是人;而如今,疏遠的卻是人心。


    也許她疏遠得並不是全無道理。


    韓天遙北境遇險之事,若說他不是刻意隱瞞,的確牽強。


    花濃別院之事是一枚深埋的**,且韓天遙和十一越走越近,若說他毫不介意,連他自己都不信。


    見宋與泓神色有些恍惚,塗風愈發忿忿,說道:“郡主也忒不念舊!這兩年殿下做了多少,她就半點都不去思量嗎?便是娶親,旁人都猜著該是為了得到皇後支持才娶了皇後的侄女,難道她便看不出,其實殿下對於當不當皇子根本不看重嗎?”


    高高在上的皇子,以至未來那個更加高高在上的皇位,對於這個幼時調皮搗蛋、少年時任性灑脫的皇家貴公子來說,並沒有太大吸引力。隻是大楚的天下沉甸甸壓下時,他隻能避無可避地頂下來。


    總比落到那些隻知短視著眼前富貴的庸懦之人手中強。


    可國事尚未安寧,心愛的女子卻已漸行漸遠……


    宋與泓疲憊地撐住額,低低道:“罷了,待她回來,我好好跟她談一談……隻是若韓天遙真的出事,她大約再也冷靜不下來吧?”


    塗風道:“再冷靜不下來,也不該怪上咱們吧?害韓天遙的是施銘遠的人……”


    正說著時,那邊忽有人稟道:“殿下,王妃過來了!”


    若是以往,宋與泓多半避開不見,或找借口將她支開。但他此時心情正低落,聞言便道:“跟她說,不見!”


    倒也簡潔明了,便是外麵守衛再怎麽心地玲瓏,也沒法說得委婉好聽些。


    於是,片刻後,外麵傳來了尹如薇的清叱,甚至聽到誰被甩了一耳光,清脆響亮。


    她再怎麽不受寵,王妃的身份擺在那裏,當然沒人敢甩她的耳光。必是宋與泓的隨侍被她打了。


    宋與泓皺眉,拈過書案上的貔貅白玉鎮紙,捏在掌心慢慢地把.玩著。


    珠簾晃動,光影交錯,裹進了淺金的陽光,卻拂不開那個摔簾而入的女子一身冰冷寒意。


    “宋與泓!”


    尹如薇一雙漂亮的黑眸盯著他,眼底若濕.潤著,卻偏偏有著烈意騰騰。


    她素日溫和典麗,雍容有度,時常被雲皇後等稱讚賢良仁惠識大體。但她此刻卻已憤怒失態,如一隻將渾身尖刺豎起的刺蝟。


    也許是因為今日朝顏郡主來過;也許是因為朝顏郡主離開後宋與泓的異常;也許更因為他此刻絲毫不留情麵的回絕。


    宋與泓也懶得細想,隻詫異掃了她一眼,懶懶道:“我說了不想見客,你還這樣硬闖進來,不嫌有失.身份?”


    尹如薇道:“我不是客,我是濟王府的主母。我來見我的夫婿,不需要任何人通稟!”


    宋與泓笑了笑,“男人家議事見客的外書房,也是主母說進就能進的?夫婿的親隨侍從,也是主母說打就能打的?”


    尹如薇冷笑,“你若曾在這裏接待女客,我自然來得!接待女客本就該我這濟王妃應盡的本分,居然勞濟王殿下代勞,這份心意我可心領了!隻是我從此倒要每日過來看一眼,有沒有女客需要接待!”


    宋與泓淡漠道:“女客?你指的是朝顏?她是我妹妹,一直是我妹妹,不是客人!”


    “妹妹!”尹如薇氣得哆嗦,“可別叫我替你害臊!有你這樣日夜惦記著妹妹的兄長嗎?”


    塗風等聽得二人爭執起來,連忙屏開門外隨侍,隻在旁勸道:“殿下,王妃,都消消火!王妃,不是屬下袒護殿下,這事兒你還真冤枉殿下了!朝顏郡主回來這麽久,算上今天這次,總才到過濟王府兩回,都不過稍稍坐了片刻,屬下也在旁侍奉著,一直看得明明白白,無非議了些朝政之事,何嚐涉及其他?”


    宋與泓卻覺尹如薇的話無限刺心,冷笑道:“當初皇宮不是也有個妹妹,日夜惦記著一起長大的兄長嗎?坑死一個兄長,逼走一個妹妹,成就一段她心心念念牽掛著的大好姻緣,多麽美妙!不知夜半醒來時,有沒有摸著自己的良心睡不安枕?”


    他頓了頓,又笑了起來,“錯了,不是妹妹,是表妹!表妹,怎麽著都是客……便是在宮裏養育再多年,也不會把寧獻太子和朝顏郡主當親人吧?”


    “我知道你恨我,一直恨我……”


    尹如薇眼底宛若積著重重霧霾的天空,雖然也是一種白,卻泛著沉沉的灰,令人沉窒得透不過氣來。


    “可我總是一廂情願地認為,你至少還是那個看著沒心沒肺卻隨時準備向我伸出援手的俠義少年。即便你懷著報複的念頭娶我,然後冷落我,我都認為若有一日我落入困境,你一定會和小時候那樣毫不猶豫地相助我。”


    “相助你?”宋與泓歎氣,“這事兒寧獻太子也幹過,卻不知他在九泉之下悔不悔!不過他向來氣量宏深,大約也不記得那些雞毛蒜毛的瑣事了吧?”


    那些是多久前的往事了?


    尹如薇父母雙亡,剛被雲皇後接入宮時,那樣的謹慎畏縮,乃至於照顧她的**.母反而挾恩自重,飲食衣飾處處不經心。宋與泓找她玩耍,發現**.母正吃著皇後賞她的**酪;再仔細問,帝後所賜的衣飾雖不敢亂動,但按份位發放的月例,連同逢節過節例賞賜的絹帛簪飾都被**.母收起來了,尹如薇用不上,也看不著。


    **.母美其名曰為小.姐身體著想,說小.姐體質不宜食用**酪,可宋與泓明明記得和雲皇後一起用膳時,尹如薇說過最愛吃**酪,且席上就曾食用過,分明安然無恙;也正因這緣故,雲皇後才會想著不時賞些**酪給孤苦的姨侄女。


    憑著從小.便頑劣之極的氣性,宋與泓跳起來,小小年紀一樣出拳狠毒,將**.母那還粘著**酪的門牙給打落下來。


    這還不算,他一轉頭又奔去告訴了宋與詢。


    宋與詢大上幾歲,行.事則穩妥得多,立刻叫來官中管事一一清查核對尹如薇曆來應得的賞賜和月例,很快尋出破綻來,最後連同在**.母家中抄出來的貪墨錢物一起呈到雲皇後跟前。雲皇後震怒,若非尹如薇求情,差點將**.母當場杖斃。


    隨後調撥給尹如薇的宮人,知曉她不僅得到皇後憐惜,更有皇子皇侄相護,遂無人再敢欺淩孤弱寄居宮中的尹如薇。


    而尹如薇也是在這以後才漸漸舒張心性,擁有了迥異於小家碧玉的雍貴沉靜和從容自信。


    聽得宋與泓提起舊事,尹如薇也忍不住,眼底便有淚影浮上。


    她吞下哽咽,緩緩道:“對,寧獻太子向來待我頗好。便衝著這情分,我何嚐想過害他?便是朝顏,我也隻擔心她知曉身世後會對母後不利,這才搶先說明而已!後來的事完全不是我所能掌控,我又何錯之有?我又為何要良心不安?”


    ==================================


    閱讀愉快!後天見!


    謊變生肘腋(一)


    宋與泓冷笑,“朝顏是母後當親生女兒養大的,她會害母後?如今她回來了,你可曾見她害過母後?何況那時,寧獻太子尚在!世間事總是如此,害人者總會為自己害人找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好欺騙自己睡得安穩些。不過,我就不找理由了吧!我就認定是你坑了寧獻太子,害了朝顏郡主!我娶你,就是為了報複你!”


    “報複!”


    尹如薇忽然克製不住地笑起來,“隻報複我一個,是否太不公?當日謀室謀害朝顏,指使的是皇後,動手的是施相!你怎不報複他們?寧獻太子身體雖弱,可若不是被你推落水中病倒,也不至於吸了幾口毒煙便丟了性命……你要不要連自己也報複下?窀”


    宋與泓麵若寒冰,將貔貅鎮紙砸落,喝道:“我不用報複自己!因為……我早被得到報應了!我失去了朝顏,還娶了你!這是對你的懲罰,也是……對我的懲罰!”


    鎮紙重重砸落於金磚,偏它堅硬異常,竟完好無損,倒是地麵鋪镘的金磚沉悶地一聲裂音,竟被砸出了裂縫妲。


    “這婚事,是對我的懲罰,也是對你的懲罰……”


    尹如薇聽得失魂落魄。


    好一會兒,她擦去眼角淚珠,仰麵看向宋與泓,“好吧,此事我們都有錯……可朝顏就能清白如蓮花?明著與你疏遠,暗地不斷破壞你我,就是君子所為?我瞧她根本就是居心叵測!何況她和南安侯走得那麽近,一旦花濃別院的事揭穿,聯手對付起你,再加上宋昀從旁相助,施銘遠落井下石,焉有你的命在?”


    提到花濃別院,不僅宋與泓,連塗風都已白了臉。


    這事極其隱秘,京中除了宋與泓自己,知情者也就十一和近侍塗風、謀士蔡揚等,其他即如段清揚等心腹親侍都全不知曉。


    而這個幾乎被架空的濟王妃,到底是從何處聽來?


    宋與泓踏前一步,認真地重新審視自己的王妃。


    尹如薇深吸了口氣,毫不畏縮地與他對視,“與泓,你從不關心我,所以,你從不關心我每日究竟在關心什麽!”


    宋與泓道:“我倒覺得……以你的心智,大約已不需要任何人的關心。”


    尹如薇的目光逡巡於宋與泓英挺的麵龐,試圖看到一點點鬆軟和溫柔。


    那才是她一直以來冀盼的方向。


    可宋與泓越發地冷淡。


    明明那朝氣的男子,獨在她跟前冷沉如鐵,連外麵飄來的柔暖花香也不能將那冷沉融化分毫。


    她終究沮喪,歎道:“你高看我了……我關心的一直隻是你,隻是你的一舉一動、一思一慮……宋與泓,也許娶我隻是你的報複,你的懲罰,但該我既嫁你為妻,該為你打算的,我還是會為你打算。”


    宋與泓眸光一閃,“為我打算?”


    並非嘲諷,而是驚疑。


    這個他向來懶得理會的王妃,向來不顯山不露水。


    但當年一擊,太子病逝,鳳衛出走,朝顏郡主落拓江湖,他成了大楚皇子,她則成了濟王妃,朝中格局為之大變。


    如今,她不知何處得來的那消息,一旦傳出,同樣石破天驚。


    尹如薇掃了一眼空蕩蕩的門外,見得眼前隻有明顯早已知情的塗風,遂道:“我知你一心為了大楚,不肯依那些隻需顧及自身富貴的佞臣苟安於半壁江山,所以明知重用韓天遙可能養虎為患,還是給了他成大事立大功的機會……朝顏上午離開時似乎怒氣衝衝?聶聽嵐忽然失蹤,是因為韓天遙遇險的緣故?這事與你有關?至少,你早已知曉韓天遙遇險,甚至可能已經遭遇不測?”


    宋與泓再不料她僅憑一點蛛絲馬跡竟推斷出這許多,且大致無訛,不由驚怒,努力沉下心神,說道:“我並未謀害韓天遙!”


    尹如薇笑了笑,“我知道。是我叫人下的手。韓天遙武藝雖高,謀略也不弱,可絕不會算到你和朝顏郡主派去的人會向他動手。措手不及之下,我就不信他有三頭六臂!上回有朝顏郡主護他逃過花濃別院之劫,這次又有誰能護他?我要他在劫難逃!”


    “……”


    書房裏的空氣忽然很冷。看著這笑得胸有成竹的女子,宋與泓身上竟因震駭浮起了一層粟粒。


    雲皇後未始不知尹如薇在濟王府頗受委屈,也安排過兩名高手入府護衛。


    但宋與泓不認為自己會糊塗到把尹如薇的人派到北境去。


    可她竟說,是她叫人下了手……


    塗風又是驚訝,又是厭惡,隻壓著性子陪笑道:“王妃果然智謀超群,遠非常人所及。隻是萬一韓天遙逃出生天,必會將此事記在殿下頭上;便是朝顏郡主,也會因此和殿下生隙。”


    尹如薇淡淡道:“朝顏和殿下生隙,又有什麽不好?難不成讓我還得盼著她得隴望蜀,仗著幾分美貌,一邊牽著韓天遙和宋昀的心,一邊還和殿下敘著舊情,想方設法毀了我和殿下的婚事?”


    宋與泓再耐不住,叱道:“你自己想著作耗生事,何必拖她下水?你幾時見她學那些長舌婦說人長短?”


    尹如薇冷笑,“她倒是不說人長短,卻是直接動手暗算!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母後壽誕那日,她見母後令你為我簪水晶蓮花,故意暗傷表演的猴猻,令你受驚……”


    她頓了頓,凝視他依然冷淡的麵龐,方才流露一絲挫敗,“也許……隻是給你一個失手的機會,才好讓我知道,隻要是她曾得到過的東西,便是毀了也不會讓給別人,是不是這意思?”


    宋與泓歎道:“尹如薇,你可知你哪裏不如她?她便是罵人傷人砍人,一樣光明磊落,不會掩掩藏藏,更不至於為這點兒女私情做這等鬼鬼祟祟的小動作!”


    尹如薇便忍不住紅了眼圈,“隻為她生得比尋常人好些,暴躁凶悍成了直爽大氣,驕狂無禮成了光明磊落,連缺點都能越看越順眼,壞事自然都是別人做的!男人眼裏的公平,無非如是!”


    塗風愕然,欲言又止。


    宋與泓盯著她,“於是,你滿心就覺得,她贏得那麽多人的尊重和愛惜,都是因為她的美貌?”


    尹如薇也覺出自己似乎太過激烈,緩緩吐了口氣,說道:“或許她的確頗有才識,且文武雙全,非我能及。但她心機深沉,如今和韓天遙、宋昀走得又近,早晚是個禍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酌風流,江山誰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寂月皎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寂月皎皎並收藏酌風流,江山誰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