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忙道:“郡主若是要回信時,小人得轉給往北的遞鋪了。聽聞南安侯已經離開安縣,應該往棗陽方向去了!”


    十一怔了怔,忙打開信函看時,果然是韓天遙的親筆,依然是一貫的言簡意賅。


    聞博等人似乎發現了施浩初的蹤跡,他病勢漸痊,便不願再在安縣待著,所以已經啟程前往棗陽,並希望十一也能一起前去,指不定能從施氏那邊得到路過的消息。


    十一還未及將路過“死訊”相告,她原先的確曾故意提起路過叛變之事與施氏有關,他因施氏出現提醒她到棗陽找尋也是人之常情。


    施浩初行刺韓天遙之事失敗,但後來韓天遙失蹤許久沒有消息,施浩初不可能長久待在北境,按理應該會回京才是。遲遲未歸,也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聶聽嵐的緣故。


    聶聽嵐本是去聞博那裏為韓天遙求助的,待聽聞韓天遙脫險,在安縣落腳,便悄悄留在了棗陽,看樣子暫時並沒有離開的意思。十一記起她的八麵玲瓏和施浩初的百般寵愛,倒也不曾理會過。


    卻不知施浩初眼見這等情形,又會羞惱成什麽模樣,做出怎樣的行止來。


    她沉吟片刻,將信函遞給齊小觀,說道:“小觀,我還是再往棗陽走一遭吧!”


    “是南安侯念著師姐,還是師姐念著南安侯了?”


    齊小觀取笑著,將信函匆匆掃過,將十一拉到一邊,湊到十一耳邊嘖嘖笑道,“原來真是南安侯念著師姐,尋著機會想讓師姐和他相見呢!他已有了防備,施氏所遣殺手又已折損不少,哪裏就怕了施浩初,也值得借口尋找路師兄特地跟師姐提起?師姐也念著南安侯,明知路師兄不會在棗陽,也打算走上一遭?”


    十一麵頰微紅,卻斜睨著他挑起眉峰,“瞧你這嘴聒噪的,跟烏鴉似的沒完沒了。放心,此去棗陽也不會有太煩難的事,你不必跟著去,先回京跟你的小瓏兒團聚吧!”


    “那敢情好!韓天遙雖長著張棺材臉,卻萬不敢對你板著。不過切記,需教導他向別的女子板著!尤其是那位賴著不肯離開的聶聽嵐!”齊小觀兩眼彎彎,笑得不懷好意,“若說師姐有什麽煩難之事,大約就是這個吧?”


    十一聞言,一腳被踹了過去。


    他們已在陸地,縱然十一身手比齊小觀高明,齊小觀也不會再被踹落水中了。


    他一邊閃避著,一邊笑道:“師姐若是嫁人,才真真是小弟之幸!下麵師姐的窩心腳就能都留給韓姐夫了!”


    一眾鳳衛開始不知他們在商談什麽,但齊小觀後來的話卻都聽到了,頓時哄笑出聲。


    十一冷冷一眼掃過,鳳衛們這才各自克製,別過臉望天的望天,看湖的看湖,暗暗地做著鬼臉,卻再不敢嬉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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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計議已定,十一也不用再考慮回信或派人相贈流光劍,親自帶人前去棗陽麵見韓天遙。


    花濃別院和路過行刺之事始終讓她不安,稍有破綻讓韓天遙察覺真.相,那後果實在難以預料。


    便不為兒女私情計,她自己走一回也是有利無弊。


    一時行到官道,齊小觀帶兩名隨侍顧自回京,十一則帶著前後兩批近三十名鳳衛奔往棗陽,取道一南一北,完全相反。


    十一尊貴驕傲,兩年後歸來更多了幾分孤高冷淡,除了齊小觀,鳳衛中再無人敢跟她玩笑,雖是人數比先前多了一倍,往北行去時,氣氛卻比先前沉悶許多。


    十一這兩年的性情雖清冷許多,一路卻習慣齊小觀的“聒噪”,便也倍感無趣。


    正覺索然時,忽聞身後馬蹄輕捷,三騎卷起煙塵滾滾,箭一般竄了過來。


    十一回頭看時,正見齊小觀笑容明燦,連座騎都似染了層明亮的陽光,飛奔到她跟前。


    十一驚詫,“小觀,是不是落下了什麽沒拿?”


    齊小觀笑道:“我這樣聰明細致的人,怎會落下什麽沒拿?隻是突然想起,小瓏兒學女紅其實挺笨的,才這麽些日子,為我做的衣裳多半還沒做好,我還是隔段時間再回去,多給她幾天時間吧!別到時拿不出衣服來,再嗚啦嗚啦哭鼻子,我可受不住!”


    十一明知他不放心自己,又是感動,又是好笑,遂道:“好吧……就衝著你這份心,我回去就替她備上厚厚的嫁妝,給你們把終身大事辦了,可好?”


    齊小觀向十一一豎大拇指,“師姐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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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棗陽距離天鏡湖並不太遠,計算行程,韓天遙應該早兩日便已到了。


    他並非棗陽主將,他領來的兵馬應已和聞博所領的忠勇軍會合,都駐紮於棗陽城外的回馬嶺上。


    十一雖未細問,但估料著聶聽嵐應該也在回馬嶺。


    她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麽拈酸吃醋之人,但想著韓天遙和聶聽嵐如今近在咫尺,也的確認為有去看看的必要。


    韓天遙放得下,聶聽嵐顯然放不下;舍生忘死奔到戰場,明知韓天遙已經脫險還不肯離去,這是打定主意要跟他重修舊好?


    這主意也夠舍生忘死的。


    便是十一容得了,施浩初也容不了這麽一大頂光芒四射的綠帽子吧?


    剛到棗陽境內,便見聞博親自帶了一隊兵馬相迎。


    聞博是聞彥和聞小雅的兄長。


    韓天遙落難之際最信任就是聞家,而聞家不惜代價支持,顯然也不曾辜負這樣的信任。


    若非因為十一誤傷聞小雅,聞彥當時便跟韓天遙來了京城。後來他雖晚來了兩個月,依然是韓家最得力的臂助,且和十一等走得很近,十一也曾多次遣人給聞小雅送上良藥補品並其他禮物。


    年後聞小雅腳傷痊愈,並未落下病根,還曾數度到瓊華園拜見當日.她不曾放在眼裏的十一。她原嫌棄十一配不上她的韓大哥,但朝顏郡主地位容貌才識配誰配不過?故而早已盡釋前嫌,甚至因著韓天遙的關係還比尋常親友家的女孩兒還要親近些。


    正因與聞家關係不同尋常,十一見聞博親來,便道:“聞將軍,前線軍情緊急,當以戰事為重,原沒必要這麽拘禮!”


    聞博豪爽一笑,“先前侯爺在安縣養傷,末將都不曾怕過,何況如今侯爺已經到了棗陽,咱們又怕什麽?再說回馬嶺離這邊也不遠。”


    十一眸光閃了閃,“南安侯也住在了回馬嶺?”


    聞博點頭,“自然和我們一處。靺鞨人久戰無功,眼見棗陽增兵,南安侯又安然歸來,似有和談之意。便為這事,今日一早南安侯進城去找趙將軍商議去了。我聽得郡主到來的消息,已經派人快馬前去通知,南安侯應該很快會回來。”


    十一等快馬疾行,但在路上歇過一晚;斥侯卻是晝夜不歇地換人換馬傳訊,通過遞鋪先一步把消息傳至。隻是消息到得不巧,韓天遙剛好已經離開回馬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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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猜猜回馬嶺會見到誰?嗯,明天見!


    殤青送魂(一)


    十一雖未到過棗陽,早先便已研究過北境輿形圖,在安縣時更是時常見韓天遙研究棗陽戰局,遂對附近地形道路連同兵力分布了若指掌。


    她抬眼看了眼頭頂的太陽,微笑道:“既然有要事要談,自然處理正事要緊。我們先去回馬嶺等著吧!”


    以棗陽和回馬嶺的距離,韓天遙午間應該趕不回來,但天黑之前應該可以見麵了妲。


    能領人騎馬前往棗陽,可見韓天遙恢複得不錯。


    這樣想著時,十一的唇不禁輕輕向上勾了勾窀。


    她眉目如畫,笑容雖淡,卻芳潤似蘭蕙,清逸若雲霓,竟將聞博看得一失神,連忙別過臉去,笑道:“末將前麵領路!”


    一行人隨著聞博向回馬嶺行去時,齊小觀想起一事,一夾馬腹奔到十一身畔,悄聲問道:“師姐,如果烏古賽可真有和談之意,北境應該暫時無虞。那是不是該先把你親事給解決了?省得你提心吊膽,怕那些人攛掇著皇上指婚;也省得南安侯提心吊膽,怕他在外麵打仗,煮熟的鴨子飛了!”


    十一哼了一聲,睨他,“怎麽說話呢?”


    齊小觀瞅了眼她的鞭子,忙嘻嘻笑道:“好吧!是我想著好事成雙,盼師姐能和我一起辦了終身大事!不是南安侯怕煮熟的鴨子飛了,是師弟我怕到手的娘子跑了!”


    十一忍不住哧地笑了,馬鞭向他一指,“少給我油嘴滑舌!如果以後也這樣油嘴滑舌哄我們小瓏兒,看我怎麽收拾你!”


    她這般說著,言語間卻聽不出絲毫不悅。一雙自寧獻太子死後便過於清寂的清眸,居然也閃過著陽光般煦暖的光芒。


    齊小觀不禁一笑,心下大是欣慰。


    雖然漫長,雖然困難,師姐到底走出來了。


    他們的眼前,是近在咫尺的幸福,觸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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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馬嶺臨江佇立,山勢頗險峻,拔地而起的峰巒孤峭疊峙,有種即將傾壓而下的咄咄逼人。下方山穀卻還寧謐,清溪雜樹間夾著翠竹蕭蕭,碧草茵茵,這裏或那裏時有鳥雀在潺.潺溪流聲裏宛轉鳴啼,再看不出幾個月前這裏剛發生過一場大戰。


    冬去春來,靺鞨人的血,以及楚國將士的血,都化作綠樹野花最肥沃的養料,遂將這春日風光滋潤得越發明媚。


    也許,母後的固執己見也有她的道理。


    若沒有戰爭,至少那些將士還可以鮮活地欣賞春.光,而不是成為滋養春.光的養料。


    十一微有恍惚時,那邊聞博已領他們轉過山道,越過駐紮於山坡的營地,繞到臨江的那麵山坡,便見一所玲瓏別院掩映於碧樹巉岩間,屋宇亭台循山勢而建,若不細察,山下之人再難察覺。


    聞博道:“聽聞此處別院原是當年柳相所修,臨著青江,又可居高臨下將山北幾條要道盡收眼底,賞景與軍防兩不耽誤。後來柳相壞了事,別院充公,後來便賞給曆任棗陽守將了。南安侯傷勢剛愈,這兩夜便歇在此處。”


    十一聽得這別院竟是生父所建,不由轉眸又將別院細細打量一番,唇角已微微抿起。


    小觀忙哈哈笑道:“話說,這邊有山有水,景致獨特,一看便像是我等世外高人隱居之所!”


    沿著逼仄石階走到別院下方那處鑿出的平台上,他扶著欄杆向下一瞧,嘖嘖道:“可惜太高了,小瓏兒必定不敢上來。”


    那平台在一處老鬆掩映下高踞山間,數十丈下正是激流洶湧的青江。


    十一武藝雖高,向下看了看,也覺晃得眼暈。


    她歎道:“能想到在這樣的地方修別院,柳相……也是奇人。”


    可為人所不能為、不敢為,未必太過行險。


    不過,如果能與韓天遙在此盤桓一二日,儷影雙雙,賞山水,論天下,似乎也是不錯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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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別院建的地方雖然險峻,好在忠勇軍也勇悍,居然搬運了不少酒菜上來。隻是此間屋宇大多狹窄,小小廳堂裏根本坐不了許多人,故而除了十一、齊小觀和杜晨、秦南等三四個地位較高的鳳衛,其他人被分別引到其他屋子裏用餐。


    小觀揉著鼻子笑道:“橫豎南安侯還沒回來,早知道咱們直接到那邊營地裏等著了。”


    聞博道:“侯爺聽說這屋子是柳相住過時,當時就跟我說,若是郡主日後來了,需請郡主到這邊住上兩天。”


    他說著,一雙和聞彥很相像的眼睛已意味深長地看向十一。


    十一便知韓天遙跟這位好友說過自己身世。她一時也不知該不該感念韓天遙體恤自己的那份情意,隻是默然提起酒碗飲酒。


    軍中武夫粗豪,主將聞博又是素來不喝酒的,故而並未預備那些精巧的酒壺酒盞,若要倒酒時,隻能提起酒壇來直接倒往酒碗裏。


    十一嗜酒,看這酒碗甚大,倒也很合心意。隻是陶製粗碗總有股泥腥氣,還算上品的酒水入口,便有微許異味。


    齊小觀素性瀟灑,卻不愛這般大碗飲酒,也不愛聽十一和聞博談論軍當下戰局,轉頭瞧著站在一旁侍酒的居然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眉眼間的機靈俏.麗和小瓏兒有幾分相似,但敢爬到這樣的別院來,那膽子必定比小瓏兒大。他大感興趣,隻和那小侍女調笑說話,問著她的家世親人。那小侍女卻極害羞,紅著臉站在一旁不敢瞧他,十句話都答不了一句。


    十一深感有必要教小瓏兒習武強身,日後才好時時伴在齊小觀身邊,好好治一治他這招蜂惹蝶的風.流性情。


    正談笑風生之際,那邊派往棗陽的使者已經回來,奉上了一小壇酒和韓天遙的短信。


    “小人趕到時,侯爺剛和趙將軍見麵,一時不便回來,便和趙將軍討了當地人釀的陳年美酒,令帶給郡主。”


    齊小觀笑問:“沒說別的?比如請聞將軍好好招待,或向郡主致歉什麽的?”


    使者怔了怔,“沒有。”


    齊小觀便向十一悄聲道:“師姐,你瞧韓天遙那個人,也忒無趣!”


    聞博耳尖已經聽到,卻笑道:“若真的說了那些,才是生分呢!”


    仿佛已有酒氣上湧,十一的麵龐泛著微醺般的紅,冷冷橫了眼齊小觀,方拆開韓天遙的信。


    依然是一貫的言簡意賅,極利落的兩行字:“十一,稍後即返。趙府有淩雲酒甚佳,特討來一壇相贈,可小酌怡情。大遙。”


    應是匆匆而書,依然字跡遒勁,力透紙背,頓挫間盡是韓天遙那種沉雄豪宕,憑誰也模仿不來。隻是落款那二字分明隻在二人玩笑時提過,卻是無限曖.昧,即便往日信函來往,都不曾如此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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