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天遙雖一意將攬下責任,但施銘遠有備而來,附和大臣極眾,雖有韓家的故交舊友相幫說上幾句,怎奈他和十一受傷之事牽涉及大,深究起來的確難以自圓其說。


    喧鬧間,忽聽簾後一聲輕笑,女子琅琅之音如珠落玉盤,極好聽,隻是說的話語卻極不好聽,“李禦史,你莫非是本郡主肚子裏的蛔蟲,連本郡主要害大楚主將都能知道?”


    宋昀靜靜坐著,直到此時才微笑道:“朕也覺得其間必有誤會。先前侍於先皇之側,曾聽父皇再三提起,朝顏郡主忠心為國,視魏人如仇讎,又怎會相助魏人對付大楚主將?”


    施銘遠道:“皇上,莫忘了她生身父母之死。酈清江若非別有用心,又怎會將她送給太後撫養?”


    雲太後向來最忌談及此事,酈清江更是心頭之刺,如今見施銘遠當眾議起,再也忍耐不住,慍道:“施銘遠,柳翰舟是她生身父母又如何?她從小兒是我和先皇養大的,隻需記著生育之恩,就不用記著養育之恩了?”


    十一退後一步,行禮道:“兒臣不敢!兒臣從小.便隻知先皇與太後是兒臣父母。”


    雲太後目光炯炯凝視著她,聽她這般說著,才緩緩收回目光,麵色卻依然陰沉。


    施銘遠已覺雲太後對養女身世其實還是耿耿於懷,正躊躇要不要從酈清江的動機再諫,至少需逼得她默認由他去處置十一時,外邊掌事太監忽稟道:“回太後、皇上,濟王妃在殿外求見,說是為朝顏郡主之事。”


    殿內一時寂靜,卻已有不少大臣露出欣喜之色。


    濟王宋與泓被視作儲君已久,且性情爽朗勁健,頗得人心,自先帝喪儀後已多時不曾出現,先前擁護他的朝臣自是擔憂,如今聽得濟王妃可以上殿見駕,那麽濟王多半也是安然無恙,或許還多了幾分重獲自由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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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知尹如薇為何上殿,能否解圍,或者掀起更大風波,請聽後天分解!


    214 詔,莫誤花期(二)


    宋昀側身問向雲太後,“母後,你看……”


    雲太後道:“傳!”


    尹如薇並不是像十一那樣被引入簾後,而徑入大殿見駕燔。


    她穿著親王妃的正裝,華美端莊,一絲不苟,隻是一場大病後人已削瘦許多,雖敷著脂粉,依然見得眼底的憔悴,連目光都完全不見了往日的靈動窠。


    她行禮的姿勢有些僵硬,倒也不見訛誤,宋昀更是溫和,含笑道:“皇嫂免禮!你身子未複,何不好好養著?有事遣人過來說一聲便是。”


    尹如薇道:“事關先皇遺旨和朝顏郡主終身,妾身不敢不來!”


    雲太後聞言一怔,已急問道:“什麽先皇遺旨?”


    尹如薇道:“去年除夕宮宴,先皇欲為朝顏郡主議親不成,入正月後龍體欠安,妾身前去請安時,先皇便給了妾一道詔書。今日隱約聽聞前朝為朝顏郡主之事有所爭執,想起先皇大行,這道詔書可算是關於朝顏郡主的遺旨,妾不敢耽擱,所以立時送來。”


    她將一卷黃軸詔書托高,遞予郭原呈上,朗聲頌念道:“先皇遺旨,昔年柳翰舟有取死之道,但罪不及稚女,況元後柳氏母族,不可不留後裔,故傳令酈清江取柳家遺腹女朝顏送入宮中,並悉心教導成才。朝顏才德兼備,甚得朕心,惟性情卓爾高徹,始終未得良匹。若其終身無托,朕百年後亦當難安。今朝顏二十有一矣,俟其生辰尚未字人,著賜於嗣皇帝為妃,不得有違!”


    尹如薇似嘲非嘲地將麵色各異的大臣一一看過,緩緩道:“諸位聽明白了吧?酈清江收養朝顏郡主,是奉了先皇旨意行.事;先皇疼愛郡主,擔心郡主終身無靠,病重後親筆寫了這道詔書,若朝顏郡主二十一歲生辰前還沒嫁人,就賜給繼位新君為妃!”


    宋昀早已離席,將詔書恭敬接過閱畢,遞與簾後的雲太後,“母後,的確是父皇親筆!”


    雲太後的手指發抖,接過詔書看了,起身將詔書甩到前方案上,說道:“先皇……果然一片苦心!”


    她的聲音已經變調,拖著隱隱的哭音,拂開十一相挽的手,竟轉身大步出殿而去。


    十一忙取過詔書看時,發現果然是養父寧宗皇帝宋括親筆所書。


    她已事先知曉今日施銘遠會在早朝發難,並告訴過宋昀。宋昀讓她先照顧小瓏兒,他會平息此事。


    果然先是韓天遙趕來試圖解圍,緊跟著尹如薇帶著這詔書到了。


    剛聽尹如薇說起,她還猜著是不是宋昀遣人偽造的詔書,逼著尹如薇利用濟王在朝中的影響力為她解圍,但此刻看時,分明就是寧宗的親筆。


    十一默然將詔書交內侍遞出去時,外麵薛及正質疑道:“濟王妃,先皇為何把遺詔留給你,而不是留給太後或皇上?”


    尹如薇冷笑,“你問我?我怎麽知道?諸位個個學富五車,才識不凡,大約天底下也沒人有能耐偽造先皇筆跡騙過你們吧?薛學士若是不信,何不去跟先皇求證求證?”


    “……”


    確定詔書真是寧宗親筆,更多大臣或心思玲瓏,或迷惘不解,都隻能保持沉默。


    寧宗將詔書給尹如薇,而不是給太後或皇上,其實很好解釋。


    詔書裏的嗣皇帝,指的是宋與泓,而不是宋昀。


    至少在正月的時候,寧宗還有心讓宋與泓繼位,那麽濟王妃則會是名正言順的中宮皇後。


    寧宗親筆書寫並將詔書交給尹如薇,一是承認尹如薇皇後尊位,二是鄭重告訴尹如薇,即便朝顏未來是妃,也是他這個公公做主許給新皇帝的妃,與眾不同,三是希望尹如薇能有皇後的雅量,並期盼經由尹如薇之手公告此事,成全宋與泓這麽多年的苦戀,能讓這對怨偶般的夫妻消除芥蒂,睦好如初,——二人最大的心結由朝顏而始,或能由朝顏而終。


    自然,若想更名正言順,這詔書留給雲太後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但寧宗顯然並不能完全信任雲太後,生怕心愛的養女被耽誤,竟把詔書交給了尹如薇。


    從寧宗駕崩後雲太後的表現來看,也許他的猜疑並非沒有道理。


    連皇帝都能瞞天過海換了一個,養女又算得什麽?


    此事雲太後顯然並不知曉,此時看到這詔書,立時覺出寧宗的猜忌,再憶起的確是自己違拗了他心意,羞憤委屈之下拂


    袖而去,也便是意料中事。


    最終牽扯出這麽一道詔書來,連施銘遠也不得不改了口。


    他將那詔書看了又看,委實察覺不出破綻,遂道:“太後受命垂簾,政務繁瑣。濟王妃是皇嫂,又是和朝顏郡主一起長大的,將詔書交給濟王妃也是情理之中……”


    窮究下去,再怎麽籠絡那些筆如鋼刀的文人,這擅行廢立的惡名隻會越發昭著。


    眼見施銘遠等再無法在十一身世上大作文章,宋昀已然輕輕一笑,說道:“既然施相所議之事隻是一場誤會,以後便不用再提。母後身體不適已先行回了寢宮,諸位若無其他事宜,今日到此為止,退朝吧!”


    眾臣應諾,宋昀便帶了內侍率先離去。


    尹如薇看他離去,也不和其他人招呼,冷冷向簾後掃了一眼,也轉身走了出去。其他大臣隨之魚貫而出。


    殿中便隻剩了了韓天遙沉默地立著,如一尊雪地裏的蠟像,冷而靜寂。


    他遙望著簾內那個清瘦淡漠的女子,眉間有倦色難掩,如夜黑眸內卻有月華淺淺,溫柔得出奇。


    十一從來不畏他冷漠眉眼,冷銳刀光,可目光觸著他眸心的溫柔,胸口竟如被重擊般悶疼著,有說不出的裂痛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一呼一吸間,都似有銀芒淡淡,紮得人難受。


    許久,她轉過身,緩緩向外走去。


    韓天遙忽喚道:“十一。”


    十一頓了頓。


    韓天遙問:“小瓏兒怎樣了?”


    十一淡淡道:“不怎樣。你最好祈禱你請來的李藤能救下小瓏兒,否則……你錯了,就是錯了!”


    該付的代價,便不得不付出。


    韓天遙隻應了一聲,“哦!”


    十一再不說話,快步向外踏去。


    耳邊,隱聽得韓天遙努力想壓住的一聲兩聲咳嗽,奇異地嘔啞著。


    空氣裏便仿佛縈上了淡淡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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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趕到仁明殿時,宋昀正跪於內殿前向雲太後請罪。


    他道:“兒臣上回前去探望皇嫂,曾無意看過那份詔書。恰好施相今日提起郡主身世,想起這詔書正可為郡主解圍,故而提議相請皇嫂,並非有心瞞著母後。”


    內殿門扇緊閉,隱隱聽得雲太後的低低啜泣。


    至於是因為宋昀事先沒告訴她此事而傷心,還是因為寧宗的不信任而落淚,便沒人知道了。


    十一悄悄退開,尋郭原問道:“濟王妃呢?”


    郭原悄聲道:“直接回後殿了,都沒過來看一眼。”


    他頓了頓,無奈地搖了搖頭,“濟王妃這一向都說病著,從不到這邊向太後請安,連太後去瞧她,也臥在chuang上懶懶的……可今日我瞧著,雖然瘦了些,這精神還不錯嘛!”


    言外之意,濟王妃對雲太後十分失禮。


    他原是跟了寧宗和太後許多年的老人,自然處處替雲太後著想。


    但細想下來,因間接害得宋與泓未能繼位,尹如薇差點自盡身亡,對姨母不念親情另立新君之事自然更加怨念不已。不和姨母提起詔書,懶得向姨母行禮,也便是意料中事。


    她和宋與泓雖還留在宮中,卻已與幽囚無異。再怎樣對太後無禮,無非要她的命;她不曾顧惜過自己的命,婚後又無子嗣,便沒什麽需要顧忌了。


    十一沉吟片刻,先到後殿去看宋與泓夫妻。


    雖然仍被幽禁,隨著宋昀皇位漸穩,對宋與泓的看守顯然比先前鬆弛得多,連十一這個當日的堅定支持者要見,守衛也不曾攔阻,恭敬請她入內。


    二人被安頓於仁明殿後的兩間廂房內,一間充作書房,另一間則是臥房。


    十一尚未踏入,已聞得書房內陣陣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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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雄心壯誌,多少歡聲笑語。一回首,前塵如煙。


    後天見!


    215 詔,莫誤花期(三)


    走進去瞧時,卻見宋與泓在窗邊竹榻上臥著,臉上蓋著本書,卻是一冊顛倒著的《詩經》。榻邊有酒壺,還有歪倒的酒盅。


    “泓,泓!燔”


    十一輕輕推他。


    宋與泓動了動,很快便坐起身來,那冊《詩經》便啪地掉在地上。


    他揉著眼睛抬起頭,那雙少了幾分英武卻多了幾分清明的眸子便彎了彎,亮起明淨的笑意,“朝顏!窠”


    他站起身,伸手便揭了十一的麵紗,仔細看她的臉龐。


    十一道:“已經好了。”


    宋與泓摸.摸那傷痕,“嗯,太醫用藥很小心,這痂脫落得雖慢,留下的痕跡倒也不是太明顯。你得留意飲食,少喝酒,多保養,或許疤痕會淡些。”


    十一淡淡一笑,“人活一世,幾人能趁心如意?已有太多事身不由己,吃什麽喝什麽再不能率性而為,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有道理!這幾日我吃著喝著,再不去想那什麽國事政事,倒也覺得快活。”


    宋與泓擊掌笑著,忽又搖頭,“不過你姑娘家還是得多留意。太厲害太有能耐的女孩兒本就難嫁,若是容貌不夠美,隻怕更難嫁!”


    十一聞他提起嫁娶之事,分明尚不知曉詔書之事,遂看向那邊屋子。


    “如薇呢?”


    宋與泓道:“她還能如何?一直病著,臥床的時候多,不大說話,不過太醫說並無大礙。”


    十一問:“這兩天她沒出去走走?”


    宋與泓拍了拍自己的額,“應該沒吧?何況又能去哪裏?以往性子還好,這幾個月病了一場,她似乎看誰都不大順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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