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握住小瓏兒的手,微笑道:“先別淘氣,待養好了,天天為他梳洗,或天天用水淋他都使得。”


    小瓏兒便紅著臉笑,笑著笑著嗆咳了一聲,便又牽動傷處,疼得眼淚汪汪。


    十一忙點過她幾處穴位,為她順著氣,柔聲道:“記著,傷得不輕,得自己留意保養著,才能留著小命給小觀縫衣做飯,知道麽?”


    小瓏兒點頭,想起受傷這事又不服,說道:“但這事終需姐姐給我做主!不報了這仇恨,我萬萬不服!”


    十一微一恍惚,“你把我先前收起來的一些東西拿到韓府去了吧?用在韓天遙身上的毒,他不盡快謹慎處理,未必保得住小命。你雖吃了大虧,倒也算為自己報了仇了!”


    小瓏兒一愣,叫道:“可刺我的不是他啊!是聶聽嵐那個不要臉的大賤人!”


    “嗯?”


    別說十一,連齊小觀、李藤都已怔住。


    劇兒已經托了一托盤的羹湯清粥走進來,“瓏姑娘,看看愛吃哪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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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飲食醫藥樣樣不缺,加上齊小觀回來,縱然先前做的衣衫都多了條袖子,到底還在小瓏兒跟前能說能笑,那種失而複得的慶幸和快活很快便讓她忘卻先前所有的絕望和仇恨。心情大好後,她的身體也便隨之一日比一日好轉起來。


    瓊華園已開始重建,十一便依然常回瓊華園住著,隻是宋昀很難再尋到機會前來瓊華園探她了。


    除了冊後大典那邊會有意無意間用瑣事拖住他,隨著魏人催逼犒師銀,朝堂上主戰與主和兩派之爭也愈發激烈,連皇帝大婚前後是不是適宜大動刀兵都被搬上朝堂爭得麵紅耳赤。


    大楚祖製,不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者。曆代皇帝於雖不如太祖、太宗英武,卻多寬仁開明,連小小縣尉都能上疏建議皇帝減少後妃,朝中重臣麵諫廷爭的便更多了,素來受到敬重,極少會因言獲罪,故而楚國大臣對本國興衰存亡的責任心極強,所謂“位卑未敢忘國憂”,所謂“男兒獨患無名爾,將相誰雲有種哉”,所謂“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種種警世之言都是出自大楚朝的名臣。


    施銘遠雖然主政,但那些剛烈大臣連皇帝諭旨都敢反駁,與他意見相左時更不會相讓。


    如本朝名臣甄德秀,才高德望,在朝野內外聲名極大,寧宗時也極受敬重。鑒於大楚兵力國力,他不主張主動出擊收複故疆,更大力反對納貢稱臣,認為靺鞨人貪得無厭,以楚國貢奉壯大實力,更將置大楚於險境。


    何況這年與魏人交戰並未落於下風,朝中大臣士氣大漲,附議者極多。


    施銘遠浸.淫權術,到底習文出身,便不得不憂心死後落個賣.國的聲名,故而麵上也不敢太過囂張,隻能一邊硬著頭皮聽著,一邊暗打別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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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最開明最寬仁的朝代,不是漢唐,更不是元明,而是宋朝。宋朝是文人的天堂,有昏君,卻絕無暴君。宋太祖的杯酒釋兵權,比起朱元璋殺盡功臣、殺盡舉國豪富的手段,不知仁慈高超多少。不過南宋經濟之富庶與軍事之積弱形成的反差著實讓人扼腕。嗯,題外話了。後天見!


    217 別,故人難聚(一)


    自從那日尹如薇拿出寧宗遺詔,雲太後便常因鳳體違和不去前朝聽政,宋昀眼看便要大婚,雖然尚未有大臣上書請求皇帝親政,但雙方爭執之際,也不免要他從中做主,一方要他回絕魏人以振興大楚江山,另一方則建議以百姓福祉為重,別再將大楚拖入戰爭泥潭。


    宋昀雖然處事玲瓏,但這事兒從南渡開始已經吵了多少年,又豈是他一個未親政的帝王所能輕易決斷的?


    進了六月,甄德秀連連因他事被彈劾,終於在六月初十被罷官,緊接著附議的大臣也陸續貶黜的貶黜,外放的外放,待南安侯扶病入宮見駕試圖挽回,宋昀也隻是溫言安慰,但言語之間,依然表明須聽從母後與施相意見。


    十一雖常不在宮裏,卻趁著新帝需要人手時將不少鳳衛陸續安***宮,朝中動靜了若指掌。


    齊小觀見小瓏兒撿回了小命,也漸漸恢複了生機,便開始留意朝中消息,暗自皺眉不已。


    他尋機問向十一:“既然當日韓天遙並不是有心害死我們,小瓏兒也不是他傷的,連當日被他軟禁在回馬嶺的鳳衛也被放回來了,你是不是該給他解毒?”


    十一低頭逗著吃飽喝足的狸花貓,“他不是有心害死我們,可鳳衛畢竟因他死傷慘重,你也因他傷成這樣,而我……舴”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


    血痂已褪,但疤痕卻少不了,近顴骨處的一處傷痕還很明顯,便是脂粉都掩飾不住。


    齊小觀卻坦然而笑,“師姐這樣子也蠻好,省得招蜂惹蝶。何況終身已定,怎樣的容顏都已不打緊,師姐原不是喜歡仗著美貌跟其他女人爭風吃醋的人。”


    十一瞅他,“是你和小瓏兒終身已定吧?”


    齊小觀歎道:“師姐,便是你不說,難道我就不知道了?先皇詔書早已在朝中公布,八月十八,過了你的生辰,你若還不曾找到意中人,就得入宮為妃。還有三四天的時間,你要麽這幾日就和韓天遙攤牌,跟他定下親事;要麽過了八月十八,那就隻能入宮為妃。”


    十一抱起狸花貓,撓著它的腦袋,走到窗口看向那邊正在修建的屋宇,“為何一定要選?我帶著你們住在瓊華園,不是挺好?”


    齊小觀道:“好是好,隻是違拗寧宗遺旨,這不孝的帽子扣下來不好聽,何況也傷了皇家體麵,便是太後、皇上不逼你,也會有多事的大臣逼你出嫁。”


    十一淡淡道:“大臣逼我倒不怕,我隻怕這朝中沒了敢逼我的大臣。”


    齊小觀正不解其意,卻狸花貓忽“喵”地大叫一聲,竟從十一手中掙脫,躍出窗外,弓著腰對著那邊灌木,口中不時發出警惕地哈著氣。


    片刻後,便見那灌木一動,竟鑽出個雪白的長毛貓來,耷著尾巴,澄黃的眼睛漠然地瞪著狸花貓,——竟然是韓府養的白雪。


    狸花貓猶豫半晌,從前被抓得滿臉血的恐懼到底壓倒了它一心想維持的驕傲,掉過頭嗒嗒嗒地奔回屋,若無其事地蹲在十一身邊舔爪子洗臉。


    劇兒在韓府養過白雪一陣,卻也喜歡這隻大白貓,聽得貓叫聲跑出來看時,便已笑了起來,“咦,又被送到韓夫人那裏吃素了?不妨,離了那忘恩負義的家夥,還有咱們呢!”


    眼見白貓拿毛茸茸的橢圓腦袋討好地去蹭她裙角,劇兒彎腰將它抱了起來,愛惜地一邊撫摸它的皮毛,一邊匆匆進屋去給它拿食物。


    二人在屋內看著,十一忽笑了起來,“看到沒有?看起來厲害的,叫得凶的,其實並不一定厲害。隱於暗中不聲不響等著機會的,才是最難測……可你怎麽看,它都是最無害的。”


    “你是說……”


    齊小觀猶疑地盯著十一,但終究頓住口。


    沉吟良久,他方道:“師姐,韓天遙雖對不起咱們,但細論起來也情有可原。何況他能想著解你蠱毒,為小瓏兒延醫,又把罪魁禍首的聶聽嵐逐走,咱們也不用太跟他計較。若你喜歡,便跟他在一起也不妨。”


    十一垂頭看著腳邊並著前足正發呆的狸花貓,“我倒是相信,花花和小彩還是可以在一起的。”


    “嗯?”


    “因為它們之間的事,無非是兩隻貓的事。”


    十一答他,淡漠得聽不出半點波瀾。


    齊小觀怔了怔,欲要習慣性地伸出右手拉她,卻隻向前走了兩步,然後看著自己空蕩蕩的袖


    管,苦笑。


    他似乎已能接受隻剩一隻左臂的痛苦和不便,並開始試著以左手寫字習劍。


    可不經意間,他總是想伸出他的右手。


    早已不存在的右手。


    便是回到師姐身邊,便是小瓏兒依然可以活蹦亂跳地跟他說話,便是他努力放開心胸讓一切回到原來的模樣,他都將很久都擺脫不了斷臂的慘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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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十五,黃道吉日,宜嫁娶,宜祈福祭祀,年輕的楚帝宋昀迎娶謝家大小.姐謝璃華為妻,冊皇後。


    因顧忌臣民非議,婚禮排場一切從簡,並不招搖,隻是該有的儀式卻半點不敢疏忽,謝璃華所居的清寧宮也布置得華美異常,富貴大氣又不失.精致。


    十一身體漸複,也不肯再藏於人後示弱,亦按品爵盛服大妝隨侍於雲太後身側,隻用飾以珠玉流蘇的麵紗掩住麵龐,依然不改通身的雍貴典麗,風姿出眾。


    繁複禮儀中,宋昀舉止優雅得體,絕無錯訛,神色也端凝沉著,並無絲毫異樣。


    他上著玄衣,繪山、龍、華蟲、宗彝、藻五章,下著纁裳,繡火、粉米、黼、黻四章,頭戴十二旒冕冠,映著修長身段,俊逸麵容,更顯超脫尊貴,遍體光華。


    待皇後的大駕鹵簿到大殿前,尚儀引鳳輿入殿內,方才挽下鳳冠翟服的謝璃華,先向皇帝行禮,待皇帝還禮後,再攜手上前,向上方的雲太後行禮。直到此時,宋昀的目光才有意無意地輕輕飄向雲太後身畔的十一。


    五色玉珠串成的十二珠旒在行止間微微晃動,輝光溫潤明耀,很快淹沒他眼底的一絲苦澀。


    而宮中賀喜之聲已震響如雷。


    十一靜靜地看著,忽然便想起那一年初見他。


    她俯在船舷看水裏十四歲的他。


    他在水底睜著眼睛看她,看她身後的碧藍天空,尚還幾分稚氣的眼底滿滿的不屈不甘,以及隱隱的向往。


    天地是灰的,而他向往的未來應當是五彩的,絢爛的。


    他終於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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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禮儀差不多完成,十一低頭向雲太後告退。


    因著那道詔書,十一在內眷中頗是受人矚目。如信安王妃等貴夫人不僅對她麵紗下的容貌很是好奇,更關注她對迫在眉睫的親事該如何抉擇。雲太後明知十一必定厭煩,倒也體諒,說道:“既然身體不適,早些回去休息也好。回瓊華園吧?”


    十一道:“嗯,回瓊華園。”


    謝璃華雖然大度,但病勢漸痊後她還是搬出了勤政殿,再不想在這時惹人猜疑閑話。


    如今她雖在宮中另有住處,但自從出了詔書之事,連雲太後都已看得清楚,宋昀分明滿心都是她,以他如今的地位,隻怕已不可能輕易放手,便也覺得她回瓊華園更妥當。


    肩輿一步步行離皇宮,喧鬧聲漸漸甩得遠了。


    夕陽西下,白天的炎熱被逐漸夜晚的清涼代替。


    十一靠後坐著閉目養神,由著那不知何處卷來的倦意緩緩將自己吞噬。


    估料著快到瓊華園時,肩輿忽然一頓,竟停了下來。


    十一睜眼時,外麵已有鳳衛稟道:“郡主,南安侯攔住了去路。”


    十一微微皺眉。


    韓天遙雖病著,但新帝大婚,他還是扶病前來參加。


    隻是內外有別,十一大部分時候隨著雲太後留在內廷,待雲太後垂簾受眾臣朝拜之際才遙遙看了兩眼,卻也無法看清彼此神情。


    此時隔著暮色和輿上飄動的素帷,她依然看不清攔於輿前這男子的眉眼神情,隻看得到他高瘦清晰的輪廓直直地立於夜風裏,明明挺拔如故,撞到眼底卻有種說不出的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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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了下資料,好像皇帝祭天才用十二章服,配套冕冠不帶旒珠,吉服則用九章服、十二旒冕冠。


    明天見!


    218 別,故人難聚(二)


    本以為已經僵冷麻木的心地忽然間也像被撞了下,酸酸地裂疼起來。


    她跳下車,向隨侍揮手道:“你們先回去吧!”


    隨侍猶豫地看著韓天遙,“這……”


    十一道:“我稍後即回。放心,我取他性命易如反掌,他想要我的命……已難如登天!窠”


    隨侍瞧一眼她腰間的畫影劍,這才命輿夫抬著空輿慢慢走開。


    十一便飛身躍起,縱向路旁高槐,再借樹枝一蕩,人已借力飛了開去,落到路旁的高坡上。


    那坡極高陡,若是尋常人,需繞到遠處步行攀爬,少說也得一刻鍾的工夫。


    韓天遙也不說話,同樣運起輕功,隨之躍上高槐,飛向高坡。


    眼見得快要落到坡上時,十一劍在鞘中,卻已向他橫掃過去。


    韓天遙連忙避讓,人已到高坡邊緣,急抓.住旁邊突起的石塊,試圖在坡上穩住身形,十一又已連連出招,竟將他逼得險象環生,終於支撐不住,人已向坡下跌落。


    十一再揮劍,將韓天遙袖子一卷,韓天遙趁機一掌拍在她劍鞘,人已翻身躍起,終於坐到坡上,卻已有寒光一閃,竟是畫影劍出鞘,如一片清霜撲至,正擱於韓天遙脖頸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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