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小觀打了個寒噤,一時竟有些不敢去看宋昀。


    而宋昀恍若無事,竟已走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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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女子並不像十一。


    眉眼溫婉,明眸含媚,唇.間笑意釅釅,如沏得剛好的一壺茶,怎麽看都順眼,怎麽品都芬芳。


    腰.肢如楊柳扶風,翩然舞動之際,輕.盈得像淩空騰起的鳳,薄絹的披帛似鳳凰搖曳著雲煙的尾羽,帶著春日花開時細細的清香,卷到韓天遙的肩頭。


    韓天遙玄衣如墨,正抱著他的鬆風清韻穩穩坐於琴案前,靜靜地賞著女子的舞蹈。


    女子並不掩飾眼底對他的傾慕和愛戀,有意無意搭到韓天遙肩上的披帛並沒有按音律節拍拿開。她脈脈地看著他。


    披帛軟滑細膩,似不禁他冷若山岩的峻烈之氣,緩緩從他的肩上滑落。


    快從臂膀滑下時,韓天遙忽伸手,握住那柔軟的薄絹,輕輕挑在指尖。


    女子的麵龐便驀地紅了,敷上了淺淺的雲霞之色。


    薄絹在他寬大的掌心攤開,正顯出用金線細細繡成的芍藥花。


    在那個不起眼的驛館,曾有一日,曾有一人,鬢間簪著初綻的芍藥,偏著頭向他微微而笑,在滿屋花香裏與他深相纏.綿。


    明金的陽光裏,她的笑容明豔得晃眼,讓他看不清她的眉眼,卻覺有一道看不見的細細絲線無聲無息縛來,蠶繭般將他纏裹得結實,再也掙脫不開。


    令人酩酊的春.光裏,她鬢上的芍藥跌落他手中,翩躚如嫣然的粉蝶……


    “侯爺……”


    女子柔柔地喚,說不出是嬌羞,還是微嗔。


    韓天遙黑眸一斂,卻很快漾出一抹清淡的微笑。他鬆開她的披帛,不看她快要依到他身畔的嬌小身體,隨手拂向琴弦,在散漫的琴音裏悠悠地說道:“纖纖,以後別在我跟前穿戴芍藥紋樣的衣飾。”


    纖纖抿著唇,連委屈都那樣的柔弱依人,“侯爺……不喜歡芍藥?”


    韓天遙笑了笑,漆黑如墨的眼底卻似折射著冰棱般的冷光,“不喜歡。芍藥,又名將離,離草。我不喜歡這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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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4 策,攻心為上(三)


    纖纖愕然,低頭瞧著披帛上的芍藥,忽低低道:“我也不喜歡。我這就去換了!”


    她告退而去,案上卻還遺著她飲過的茶水,嚐過的點心。


    旁邊尚有軟榻,是當日十一最喜臥著的姣。


    那樣冷硬的女子,卻喜歡將軟榻搬到窗口或院外,靜靜地浴著陽光秈。


    裏間,則是十一帶狸花貓住過的碧紗櫥。


    若有別的女子入住,再不會有人過來相阻,更不會有人把別的女子用過的杯盞器具砸了扔了。


    她已不再是他的十一,她再與他無關。


    腕間的傷在隱隱作痛。


    每日將快要愈合的傷處撕開的痛楚,仿佛能壓下另一處翻湧的情緒。


    於是,美人歌舞間,他似又找到了隱居花濃別院時那種平淡的歡樂。


    一切已恢複原狀,好像從不曾失去什麽,真的挺好的。


    冷硬的唇角弧度輕輕揚起,如指底的琴音緩緩漾開。


    散落的琴音在縈著菊英清芬的屋子裏跳動,漸漸匯作流暢的音符,罌粟花般令人沉溺,再難自拔。


    驀地,他的指尖猛然一顫。


    “嗡”的一聲,琴弦已斷。


    他按住琴弦,額上浮起了汗珠,冷銳的眸子盯著琴,似在看著自己不共戴天的仇敵。


    醉生夢死。


    竟是醉生夢死的曲調。


    或許,醉生夢死,才是最適合他人生的曲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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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被小心翼翼地叩響,侍兒在外低低稟道:“侯爺,趙池趙公子求見。”


    韓天遙立起身,將斷了弦的鬆風清韻收入琴囊,坐到窗口的軟榻前,向外看向凋謝零落的一池殘荷,不緊不慢地說道:“傳!”


    不一時,趙池匆匆入見。他額上尚有汗滴,麵上有顯而易見的惶急。


    韓天遙看向他,徐徐飲著茶,“有事?”


    趙池道:“侯爺,聶大小.姐要見你。”


    韓天遙眉眼不動,隨意地用茶盞蓋兒撩著茶上的浮沫,“不見。”


    “可是……”


    “你也不許再見她。若缺女人了,我送你幾個如何?”


    “可我們若不管,她會死!她會死得很慘!”


    “她?”


    韓天遙忽然笑了起來,“好,我且去看看……看看她怎會死得很慘吧!”


    趙池忙應了,忙在前引路時,卻忽然有種異樣的感覺。


    韓天遙那神色,不像擔憂,竟像饒有趣味,想看著她怎樣慘,又好像是想看趙池怎樣慘……


    他素來覺得侯爺外剛內和,寬仁俠義,其實是個坦蕩君子,極好相處,也極易看穿。


    但這一刻,他覺得他完全看不透他們這位侯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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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聽嵐等候於趙池臨時租住的院落裏。


    宮變之後,韓天遙回京,聶聽嵐也從西子湖畔直接搬入韓府,隨即被小瓏兒設計趕到韓夫人處吃齋念佛,根本不曾有機會去趙池家,更不可能認識前往他家的路。


    韓天遙掃了趙池一眼,將他盯著聶聽嵐的焦灼眼神看在眼裏,便知聶聽嵐必是他相助著離開相府,並引到這裏落腳。


    聶聽嵐一身青衫,衣著極樸素,連.發際都沒有任何簪飾,那包頭的布帕看著應該是尋常撒掃的粗使仆役所用。但她容色美麗,如今更是清弱瘦削,竟被這粗衣布服襯得越發肌膚如雪,風致楚楚,惹人憐愛。


    見得二人進來,她隻將目光凝望向韓天遙,那淚珠已一顆接一顆滾落下來。


    趙池越發心都被揪著似的疼起來,焦急道:“聶姑娘,你別哭啊!有什麽事兒盡管告訴侯爺,他……他必會為你做主。”


    聶聽嵐淚流滿麵,忽雙膝一屈,已向韓天遙跪倒,失聲哭道:“天遙,我知回馬嶺之事,你一直疑心


    於我,我也不敢說此事一定與我無關。施浩初深恨朝顏郡主,或許真的曾找機會做手腳害她。但我一個尋常女子,能知曉多少內情?便是小瓏兒,她如今和齊三公子恩恩愛.愛,又有貴妃撐腰,一呼百諾,婢仆成群,往後更是數不盡的快活日子……隻有我,隻有我因她被你逼得無處可去,不得不回相府,受盡折磨,嚐盡白眼,生不如死……”


    韓天遙淡淡道:“既然生不如死,你何必回去?你父親貪婪一世,聶府家財田地不少,哪裏不夠你活命了?”


    “天遙,你難道不知朝顏郡主何等聰明?她為脫身,早將施浩初之死推到我頭上,我若不回去,公公必定更加疑心,到時取我性命,我根本無從辯解;便是鳳衛見我落單,隻怕也不肯放過我……”


    聶聽嵐膝行兩步,抱著韓天遙的腿,嗚咽道:“若你肯容我,我尚能苟延殘喘;若你也趕逐我,除了施府,這天下之大,真的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


    韓天遙退了一步,聶聽嵐竟抱得極緊,寧可撲倒於地,都不曾鬆開她的手。


    他便道:“既然你思慮周詳,且已順利回府,便該好好與施家人相處。沒了夫婿庇護,你總不至還想著和從前那般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吧?”


    聶聽嵐聽他提及施浩初的好處,竟有片刻的恍惚,方才掩麵道:“是,我忘了我在施家隻因浩初才能站穩腳跟……如今施相尚疑心我,且從前浩初待我太好,引得多少人眼紅嫉妒,見我落魄,巴不得都過來踩上一腳!”


    她猛地捋起自己的袖子,露出臂膀上縱橫交錯的青紫傷痕,腕間竟還有捆縛形成的瘀腫;她再將衣帶一鬆,上襦衣襟扯開,便見得膩白的肩頸胸背亦是傷痕累累,有新有舊,有鞭子抽的,有被擰紫的,甚至有的竟像被人齧咬出的齒痕。


    趙池見她解.衣,忙退避幾步欲待轉過臉去,不防眼睛餘光瞥到那傷痕,頓時目光直了,衝上前叫道:“是誰?是誰?是哪個禽.獸幹的?”


    聶聽嵐匆匆掩住衣襟,失聲哭道:“是……是厲奇人那個怪物,怪物!朝顏郡主被施相關押,施相才流露想毀了她的意思,他便主動請纓,欲對郡主施暴。不料郡主剛烈,用計將他變成了太監,為保清白又毀了自己容貌,故而鳳衛恨他入骨。當日在獄中想占郡主便宜的那些人,先後因為各種原因被調開,然後悄無聲息遇害,——想來都是皇上或郡主在暗中安排。獨這個厲奇人武藝高強,齊三公子多次派人截殺都未成功,他也害怕了,大部分時間都龜縮於相府之中。見施相還有疑我之心,他主動提出試探或審訊於我,於是……”


    她哭得連跪都跪不住,撲在地上痛哭道:“他是禽.獸,禽.獸……他對付不了朝顏郡主,便將那怨恨全撒在我身上……他成了太監,性情比原來凶惡十倍,變著法兒把我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越是丟失什麽,越是想彌補什麽。一個不能人道的太監,對著貌美如花的落魄少夫人,會用出怎樣殘忍的手段,隻怕不是正常人想象得出來的。


    想著這柔弱女子竟在相府日日夜夜受著這樣的折磨,趙池目眥欲裂,厲聲道:“那禽.獸在哪裏?在哪裏?我要把他剁成肉醬喂狗!”


    聶聽嵐哭道:“他自然還在相府。今日.他輪值,我才托人帶訊給趙公子,喬作粗使丫頭逃了出來……若他察覺,必定追過來,再不知會用怎樣的手段對付我。”


    趙池聽她說得淒惻之極,隻覺心都被她哭得碎了,說道:“你放心,我們必定……”


    “我們必定不會再管你的事。”


    韓天遙忽打斷了趙池的話頭,眸光竟冷冽依舊。


    趙池心都發涼,急急道:“侯爺,你……你想聶大小.姐被那些畜生活活折磨至死嗎?”


    韓天遙便輕輕一笑,“趙池,這是她的事。”


    聶聽嵐如風中殘葉般無力地癱坐在地,看著眼前冷靜到殘酷的昔日戀人,幹涸的嘴唇動了動,竟不能說出一句話。


    誰能想到,這男子狠心絕情起來,竟能和厲奇人那個禽.獸一樣毫無人性。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形容她眼底的失望和絕望。


    趙池也很失望,垂頭看著地上哆嗦著的女子,忽然便有種將她護到身後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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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章第一小段話後漏了一句話,所以怎麽都不通順。


    “行香出來,宋昀轉身走向寺後偏僻處,腳


    下越走越快,像踩著軟綿綿的雲朵,被疾風吹卷有些飄,似隨時都能踉蹌摔倒。


    謝璃華慌忙跟在他身後,看他頓了頓身,便將他扶住,坐到一株老桂下的青石條椅上。


    宋昀撐著額,將頭埋於雙臂間,指尖止不住地發著抖,卻再不能看清他的臉色。”


    是醬紫的。vip章節沒法改,這裏說下。後天見啦!


    235 策,攻心為上(四)


    韓天遙掃了趙池一眼,忽向聶聽嵐道:“施相聽信了你的話,同樣一直在尋機找我報仇。若他得逞,我已敗了,死了,不知你今日該去尋求誰的保護!”


    聶聽嵐抬起頭,神色茫然,“你……在說什麽?姣”


    韓天遙道:“為了開脫自己,你告訴施銘遠,是我指使聞博殺了施浩初,以報當年父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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