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聽嵐麵色幾乎轉作灰白,高聲叫道:“我沒有!我沒有!是誰在栽贓害我?誰在害我?是……是朝顏郡主是不是?是柳朝顏在害我!”


    施銘遠明明答應過她不會泄露出去;何況兩人仇怨明朗,韓天遙更起戒心,施銘遠豈不更難對付這位實力武將?


    她卻不知,韓天遙那一陣日日前往瓊華園,齊小觀雖惱他錯信部屬害得他們師姐弟九死一生,又害了秦南等一眾鳳衛兄弟的性命,卻更恨真正向他們動手的聞博、聶聽嵐等人,從姬煙那裏聽來確切消息,也便一一轉告了韓天遙秈。


    韓天遙和十一已經鬧到如今田地,齊小觀自然也沒有撒謊的必要,卻叫韓天遙越發看清自己往昔戀人的狠毒心腸。


    黑眸掃過聶聽嵐,韓天遙冷淡說道:“拜你所賜,柳……貴妃已視我如陌路;而我視她……也隻是個狠辣絕情的毒婦而已!當然,這也隻是我跟她的事。至於你,一步一步,都是你自己做下的選擇,沒有任何人逼著,這所有的結果,自然都得由你自己承擔!”


    他再不看她一眼,一步步向外走去。


    趙池被接二連三的消息懵住,一時沒有動彈,隻慌忙叫道:“侯爺!”


    韓天遙頓了頓,聲音如跌落在秋風裏的冰雹般冷硬寒涼。


    “離她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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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池到底做不到就這樣把聶聽嵐丟下或送回施府。


    他雇了輛馬車,將聶聽嵐送出了杭都城。


    聶聽嵐一路抱著頭哭,雖不淒厲,卻淒楚慘淡之極。


    趙池聽得五髒六肺都揪了起來,隻柔聲勸慰道:“我相信你。你不會是那等蛇蠍婦人。便是侯爺,隻怕也是一時受人蒙蔽。你不用擔心,待我回頭細細打聽明白這事兒,便去和他解釋清楚,讓他接你回府。隻是如今……”


    趙池心下也不是十分有把握,卻也知曉自己住的那個小院子很難躲過相府的眼線。


    躊躇片刻,他方繼續道:“如今也沒別的法子,我先送你金蟾庵避一陣子。我一個姑姑在那裏出家,聽說那庵裏多是富貴人家一心守節的女子自願剃度。相府未必找得到那裏;便是找得到,也不好妄動那種有來曆的方外之地。”


    正計議著時,忽聽得外麵車夫一聲驚叫,車輪似乎撞到了什麽,車身便猛地一晃,險些將車廂內二人掀倒在地。


    趙池忙出去看時,已聽得車夫慘叫聲傳來,他剛探出的身子瞬間被車夫臨死前迸濺出的鮮血染紅了半邊衣襟。


    趙池大驚,眼見車夫倒下,一名白發白眉之人正攔於車前,忙拔劍衝了過去。


    他的武藝原也不弱,隻是出身武將之家,更重戰場實戰,卻無法和厲奇人這樣的高手相比,才不過兩三個照麵,便被厲奇人一刀砍倒在地。


    聶聽嵐遠遠看到厲奇人身影便已哆嗦起來,怎樣車廂窄小,怎麽避也避不了,很快被厲奇人如老鷹抓小雞般一把從車中拖出來。


    他拿血淋淋的刀鋒蹭過聶聽嵐白.皙的麵龐,笑道:“少夫人,你便這麽迫不及待要跟別的男人跑?是嫌屬下粗陋,伺候不好你嗎?”


    聶聽嵐哆嗦著,一動也不動。厲奇人也不管她怎樣的驚懼害怕,猛地扯開她衣襟,重重一口咬在她肩頭。


    聶聽嵐靠在車廂上,慘叫聲撕心裂肺。


    趙池重傷在身,卻還清醒,待要強撐著趕去相救,卻聽身後馬蹄聲響。


    一回頭,正見黑衣白馬,勁健如風,飛快奔至。


    人未下馬,劍已出鞘。


    流光劍快若流星,幾乎和馬上飛下的人影合而為一,向厲奇人襲去。


    厲奇人閃避之時,那劍式變招極快,已將他後背劃破,然後迅速刺向他當胸要害。


    聶聽嵐抱著肩,攏著淩.亂的衣衫,直到此時才能嘶叫出聲:“天遙……”


    厲奇人吃痛,連退數步才能拔刀相迎,卻在看清韓天遙時笑了起來:“南安侯果然是個多情種子!柳朝顏入了宮,又記掛上舊情.人了?不是我說你,喜歡柳朝顏也罷了,雖然狠毒得不像女人,可細.腰豐胸,長胳膊長.腿,越摸越得趣;至於你這舊情.人,你現在瞧著可憐,可知她在相府裏是怎樣腆著臉陪笑服侍我的嗎?”


    聶聽嵐痛哭,忽撿過趙池跌在地上的寶劍,向厲奇人砍去,“我殺了你這禽.獸!”


    厲奇人也不在意,正要一腳踹開她時,驀地有尖銳的殺意,如銀針般直砭過來。


    他再顧不得聶聽嵐,急急對敵之際,韓天遙的流光劍竟如暴雨疾風般卷至,又快又狠,招招奪命,全無半分顧忌。


    原先厲奇人最顧忌的是鳳衛。


    鳳衛與相府的仇恨已在明麵,彼此水火不容,楚帝、太後卻對鳳衛諸多.維護。若他被鳳衛砍了,便是施相也不會替他報仇。


    但他此刻才想起,韓天遙同樣不怕得罪施相,同樣動了殺機……


    韓天遙的武藝又非趙池等人可比,厲奇人應對幾招便覺吃力,忙轉身欲逃之際,韓天遙劍法愈疾,如閃電般飛快刺入他後背,重重劈下。


    厲奇人倒地,正握緊刀柄欲要頑抗之際,但見劍芒一閃,他的拇指已然被切下,再一閃,是食指……


    厲奇人棄刀,慘叫翻滾。


    韓天遙眸黑如墨染,濃烈得仿佛蘊著化不開的殺機。


    他一步步逼向他,再一劍,已將右手剩的三指連同右掌一起斬落,然後不急不緩刺向他左手,逼他顯出左手,割向他左手手指……


    細.腰豐胸,長胳膊長.腿,越摸越得趣……


    當日.他隻見到十一毀容,隻聽說是十一為保清白自己割破了臉,卻不想如此醜惡的男人也曾對十一無禮!


    她的身子,豈是這等怪物所能觸碰的?


    轉眼,那曾對十一無禮的十根指頭盡落,厲奇人豎著兩隻光禿禿的手腕痛得滿地嘶嚎。


    白眉下,他雙目狠戾,看著惡毒卻悲慘,兀自叫道:“韓天遙,大丈夫要殺就殺,為替這麽個女人出氣,便用這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報複人,算什麽好漢?”


    韓天遙直到此時才冷冷開口:“我不是好漢,我是男人!”


    流光劍再揮,竟將他手腕又砍去一截,完全沒有就此罷手、給他一個痛快之意。


    厲奇人痛嚎中猛地悟了過來,啞聲叫道:“你……你不是為這女人!你竟是為柳朝顏!你竟隻為我碰過她!嗬嗬……可惜她已不要你了!她……她是柳貴妃了,天天在皇上的龍榻承歡!皇上想怎麽碰就怎麽碰,想讓她怎麽服侍,她便得怎麽服侍,有種的,你去殺了皇……”


    流光劍如蛇信般探出,當胸刺入他心髒,止住了他不肯住口的刺耳話語。


    幾乎同時,聶聽嵐也衝上來,舉起劍來,衝那已經不再動彈的身體狠狠地紮入,提起,再紮入,再提起……


    鮮血迸濺,她的衣衫頃刻滿是血跡,連麵龐都沾上了點點血珠。


    但她似已麻木,隻知一劍一劍地刺著,拔著,刺著,拔著……


    直到拔不動了,她方坐倒在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旁放聲大哭,竟是哀痛之極。


    趙池搖晃著身子站起,踉蹌著走到韓天遙身畔,看著這絕望的女子,忍不住低聲道:“侯爺,便是她真有過錯……一個女人家到這步田地,這懲罰也該夠了。不如……”


    韓天遙麵色泛著奇異的白,低垂著漆黑的眸子,正看著掌中孤伶伶的流光劍出神。


    劍尖的血珠滴滴盡,雪白的劍鋒便映出了近處狼藉的屍體、痛哭的女子,遠處隱隱的青山、高遠的天空。


    劍成雙易,人成雙難。


    憑他山清水秀,風光無限,與她並轡執韁、仗劍而行的人,再不會是他。


    她已棄他,依到另一個男子身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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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閱讀愉快!明天見!


    236 梅,雪影素心(一)


    他必定也會棄她。


    哪怕鮮血淋漓,痛不可耐,他也需將這個像刺一般長入骨髓的女人剜去。


    可每每龍淵劍和流光劍一起置於跟前,他隨手拿起的,始終隻會是這把她從不曾說送他的流光劍羿。


    “侯……侯爺……圍”


    趙池見他不理,隻得再喚,卻因傷重再也支持不住,一晃身差點又栽下去。


    韓天遙一把將他挽住,黑眸轉動之際,已恢複一貫的冷峻清明。


    他還劍如鞘,解下背上的一個小包袱,擲到聶聽嵐身畔。


    “裏麵有銀兩衣物,還有一種藥膏,敷上後可以掩去本來容貌。你可以用它瞞過相府耳目,遠遠離開京城,找個小鎮子,好好過完你的下半輩子!”


    韓天遙說完,也不顧趙池還想說些什麽,直接將他丟上馬,自己亦縱身躍上,疾馳而去。


    聶聽嵐大驚,踉蹌地追過去,嘶聲喊道:“天遙,天遙,別把我丟下……”


    而白馬馱著二人,已揚蹄奔得遠了,轉眼消失於柳蔭高槐間,隻剩了一道黃塵漫漫卷起,漸漸飄散在秋風落葉間。


    聶聽嵐追了一段,便撲倒在地上,嗆了一嗓子的灰塵。她幹幹地咳著,卻又聞到空氣裏濃鬱的血腥味,幾乎要嘔吐起來。


    她勉強坐起身,看韓天遙給她的包袱。


    百兩紋銀,兩套布衫,另有一對瓷製胭脂盒,裏麵是飄著青草香的藥膏。


    再無其他。


    聶聽嵐聽說過那藥膏。


    當日十一便是用它掩藏容貌,隱居花濃別院兩年。


    再怎樣傾國傾國的容貌,敷上它後都會容貌平平,泯然眾人。


    韓天遙這是讓她像十一那樣,帶著這些許銀兩,到京城外找個沒人認識她的冷清城鎮隱居。


    她必須像那些粗蠢無知的賤民,遠離一切的繁華富庶,頂著副尋常的容貌,從此粗衣布服,甚至不得不嫁個粗陋的村夫,跟著營營役役,埋沒一生。


    她猛地將包袱擲下,啞著嗓子慘聲呼叫道:“我不要!我不要那樣子活一輩子!天遙,天遙,韓天遙,你不能這麽對我!”


    若最終隻是落得這樣的下場,六年前拋下韓天遙嫁入施府,這六年費盡心機受盡委屈,為的是什麽,求的又是什麽!


    回頭看一眼那邊狼藉的屍體,她到底不敢去牽那沒鞍沒轡的拉車的馬,勉強站起身來,正要覓路回京時,忽然眼前一黑,竟被一個大麻布口袋罩住。


    驚叫掙紮中,但聽有人在她耳邊道:“想回施府?想找回你的榮華富貴?想把施家踩到腳底,把看不起你的人踩到腳底?現在,你還有一個機會……”


    聶聽嵐止住掙紮,屏住呼吸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外麵的人便笑了笑,“聶大小.姐很快便會知道。”


    聶聽嵐聽得對方稱呼為“聶大小.姐”,而不是“施少夫人”,不由略略鬆了口氣。


    而她看不到的外麵,已黑衣人飛快地挪走地上屍體,解開拉車的馬匹,又將車廂推倒在路邊血泊處,堆上柴火引燃。


    一場大火後,這裏曾發生的一切都將湮滅無蹤。


    而聶聽嵐已被帶上另一輛馬車,飛快向遠方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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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去冬來,節氣交替,清宸宮前的梧桐落盡了黃葉,隻剩了空空的枝椏如巨大的手掌伸向無垠天空,但宋昀特地令人移到清宸宮.內的兩株百年齡的老朱砂梅卻已開了,鐵枝傲骨,幽香清絕。


    十一興起之際,便命人移了紅泥小茶爐到梅樹下,令侍兒收了梅上的雪烹茶,邀齊小觀、小瓏兒入宮品茶。


    她戒酒後調養這幾個月,氣色終於好了許多,連麵頰的傷痕也在太醫和侍兒的精心調理下越來越淡,不細看已很難覺察。隻有顴骨近眼角的那處傷的太深,顏色明顯有異,她每每貼上翠鈿或玉鈿掩飾。


    那翠鈿以翠鳥羽毛製成,光華瀲灩,玉鈿則是珠玉所製,寶輝流轉,都能將她的麵容襯得明潔如玉,皎然如月,轉眸輕笑之時,竟將旁邊清豔絕倫的重瓣朱砂梅都比下去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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