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哥瞥見那婦人露出半張若隱若現的芙蓉麵,端得是豔麗非常,不覺心跳加速,暗暗想道:“這粗漢竟娶得如此美嬌娘,莫怪他如珠似寶地看待。若是我有一日也娶得這般美貌的妻子,我也舍得給她住二十文一天的上房。”


    進入房內,屏退小二關上房門,那麵色蠟黃的農夫就回過頭來,衝著床上的娘子笑嘻嘻地說:“怎麽樣?我說沒人會發現吧。小二哥看到你路都快走不動了。”


    那婦人麵色微紅,別過頭去,一開口卻是男子低沉的嗓音:“莫要取笑。”


    原來這農夫乃周曉曉假扮,而那身懷六甲的婦人卻是俞行知假扮。


    此番關乎性命,周曉曉事前著實反複思慮,精心籌備。


    話說先時她於城皇廟接出俞行知,妙手將其打扮做女裝。周曉曉前世便是個喜歡鑽研化妝的女人,俞行知也容貌俊秀,經她巧手修飾,又用被褥衣服等遮蓋住俞行知男性的身材,倒是把俞行知扮得惟妙惟肖。


    此刻屋內無人,周曉曉打開包袱,嘩啦一聲擺出事備好的林林總總各類化妝用品,古代化妝品有限,她花了不少心思勉強湊上替代用品。


    “趁現在安定下來,我們收拾得仔細一點,務必做到萬無一失。”


    周曉曉拿出一條棉線,給俞行知絞去臉上的汗毛和細微的胡須。她用嘴咬住棉線的一端,俯身靠近。


    俞行知感到她呼吸間微微的熱氣不時拂到自己臉上來,臉頰就慢慢地紅了。周曉曉絞完臉,發現俞行知麵泛桃花,不由好笑。


    “我知道叫你扮作女子你覺得不好意思。不過這會不是逃命嗎?麵子重要還是命重要?你說是吧。”


    周曉曉一麵說著一麵手上不停,絞完臉,潔了麵,又給他敷上了一層薄薄的香粉。


    “能靠化妝改變的也隻有容貌,這還是得益於你底子好。但是身材舉止是沒有辦法的。你的腳、手、脖子都不能露出來。特別是手一定要藏在袖子裏,這男女的手相差太大,千萬記得一旦露出來即刻穿幫。還有你不能開口說話,如果有人和你說話,你就假裝羞澀,女人羞澀是怎麽樣你知道嗎?你看我,看我。”


    周曉曉用一張刻意扮得邋遢蠟黃的麵孔,衝俞行知飛了個媚眼,又“嬌羞”地低下頭去,把俞行知逗得笑了起來。


    “一個人的眉型改變,整個人的麵貌都跟著變化。所以隻好委屈你了,等我們安全了,我再幫你畫回來啊。”


    不等俞行知抗議,已將他疏朗的長眉毛修剪,素手翻飛,用明暗不同的粉修飾了他男性寬闊的下顎和高挺的鼻梁,再描畫兩道彎彎柳葉眉,勾勒出嫵媚的眼線,最後朱唇一點,大功告成。


    周曉曉移來銅鏡,那鏡中哪還見著男兒郎,隻見纖纖新月眉有情,點點秋水眼含春,真個是膚若凝脂,麵泛桃花的美嬌娘。


    周曉曉在一旁將手一拍,“哎呀,這整太漂亮了也不好,別另外惹出事非。”扯來兩片狗皮膏藥,貼在俞行知兩邊太陽穴上,將他頭發草草挽個髻子,取一塊花布包在額頭,用一條大毛圍巾,圍住脖子並半個下巴,左右看得半晌,方才滿意。


    周曉曉折騰完俞行知,方才開始整理自己。隻見她取來新鮮橘皮,搗出汁水,再調進稍許墨汁,細細勻在自己麵上,把臉色染得蠟黃。在眉毛上精心粘了幾許毛發,巧用眉筆輕掃,生生整出一雙粗曠的掃帚眉。頭上戴著狗皮兜帽,脖子圍著條破舊圍巾,穿一身田裏莊稼漢常穿的大棉襖子,完全是個田裏鄉間常見的莊稼漢子。


    挨得些許時候客棧外便傳來嘈雜的聲音,聲音至樓下起,是有人挨間搜查。


    不多時幾個兵士砰砰地胡亂一敲門,便闖了進來。隻見屋內一麵貌平凡的農漢,正端著一碗藥,喂躺在床上的小娘子喝藥。


    那小娘子倒是長得一副花容月貌,突見有生人闖了進來,羞得舉起袖子遮了半張臉。卻是尤抱琵琶半遮麵,病若西子勝三分,那一低頭地溫柔看得幾個年輕的士兵麵皮上紅了紅,舉止也不由少了幾分粗魯。


    那農漢不住地打捐作揖,隻道自己婆娘身懷六甲,帶病在身,望軍爺多行方便。領頭的士官仔細搜尋房間,並無可疑之處,也就不再為難他們,退出屋去。


    一日之內巡查的人員來了幾波,周曉曉二人均未露出破綻。入夜外間漸漸安靜下來,周曉曉方才解開俞行知的衣物查看傷勢,經此一番折騰,他的傷情更為嚴重,然在這風口浪尖的時刻,無處尋醫,隻能用先前醫生留下的藥物勉強醫治。


    周曉曉為他包紮好傷口,將換下帶血的衣物都放置火盆裏慢慢燒化,把貴重財物並些衣服打一個小包藏於他腹部假作孕婦,又將一柄尖刀壓在枕頭下,方才翻身上床。一人一條被子並排睡在一起。


    因身在險境,周曉曉雖然疲憊,也隻淺淺睡著不敢深眠。


    俞行知傷重,迷迷糊糊中噩夢不斷,渾渾噩噩地一會被餓鬼追殺,一會被惡人逼至絕境。


    然而每每瀕臨死亡的那一刻,總是突然從凶殘的惡人身後探出周曉曉的麵孔來,她像那探進深淵的月光,輕輕開口說道:“別怕。”一雙瑩白的素手就破開濃黑,將他從地獄的邊緣拉了回來。


    “醒醒,醒醒。”


    俞行知感到有人在輕輕拍著他,他在夢境和現實中恍惚了一下,醒了過來。


    “做噩夢了。”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低低地說,“別怕。沒事了。”


    他睜開眼睛,看見夢中反複出現的麵孔真實地就靠在自己枕邊,黑暗中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關切地看著自己。


    一隻溫軟的手從被子裏伸過來,握緊了他的手。


    周曉曉輕聲安慰他:“沒事的,你是做夢而已,我們已經逃出來了。”


    上天還是眷顧我的,在如此的苦難之後讓我有幸遇到了她。俞行知閉上了雙眼,對自己說。


    接連幾日城內城外人仰馬翻,林家大公子林秉仁親自出馬,四處追尋殺弟仇人,卻不知二人就住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客棧裏。


    周曉曉每日隻管精心照顧俞行知,端湯送藥,為他調理身體。過得幾日風聲慢慢鬆了,小二哥前來告訴他們城門解禁。周曉曉大喜,方才結算房錢,不緊不慢地離開。


    途中周曉曉采購一輛不起眼的牛車,兩人一坐一臥,悠悠然地趕著黃牛,出到城門口,守城的衛兵在二人臉上和空落落的牛車裏瞟了一眼,輕輕將二人放行。


    先前險象環生,此刻逃出生天,走在城外的小道上,便是荒蕪的野外也別有一番讓人胸懷大暢的感覺,兩人相顧一笑,都不由心鬆一口氣。


    隻覺得此刻暮靄沉沉楚天闊,天地寬廣任我行了。


    此刻唯一的問題是俞行知的傷勢,如今還在林家勢力範圍,因著前車之鑒,周曉曉不再敢尋醫問藥,隻能沿用李家屯那位醫生開好的藥物胡亂治療。


    俞行知的性格十分堅毅,再痛苦也都一聲不吭,最多也隻是閉上眼雙眉微蹙。


    是夜,兩人露宿在荒野,山下雖不似雪山上那般嚴寒,但依舊寒意凜然。


    周曉曉蜷縮在牛車上,默默聆聽著野外的深夜裏各種寂靜之聲。


    她感到身邊的人極其輕微的挪動了一下身軀,片刻後又輕輕的一動。


    周曉曉翻過身,果然借著篝火的光亮看到俞行知緊皺眉頭,疼苦得甚至冒出了冷汗。


    “疼得睡不著嗎?”周曉曉問。


    在明暗不定的火光中,她看見俞行知迅速調整了表情,緩緩吐了一口氣,方才輕輕地回答她:“不礙事。倒是擾到你歇息了。”


    “我給你說個故事吧,聽一聽也許能分分心?”周曉曉半托腦袋,在肚子裏把看過的各種小說話本轉了一圈,挑了一個耳熟能詳又比較契合古代人三觀的故事。


    第8章


    “這個故事發生在錢塘江邊上,年代不可考。有個叫牛家村的地方,比鄰而居著兩家獵戶,一家姓郭,一家姓楊,”


    她看俞行知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也就在腦中把射雕的情節理了理,緩緩說起來,“兩家人相處得親如一家,又恰好兩位主婦呢都同時有了身孕。於是他們就約定,如果雙方生的都是男孩就結為兄弟,一男一女就結為夫妻……”


    蕭蕭草木,漫漫寒夜。俞行知聽著身邊響起婉轉動聽的女聲,那聲音輕柔地領著他進入了一個新穎奇特俠骨柔腸的世界。


    那世界中有快意恩仇也有兒女情長,聞之令人蕩氣回腸,深陷其中,一時竟忘卻了周身疼痛。


    她究竟是誰?


    俞行知在心中想。


    他絕不信周曉曉是一個普通的燒水丫頭。


    周曉曉的骨子裏就沒有半點作為奴婢,甚至於沒有作為女子的謙卑之感。


    她和時下的女子不同,她自信且灑脫,靈惠極致到玄妙,就像是在一個沒有束縛充斥大智慧的環境長大的女孩。


    她雖然也極力在模仿,但卻依然不時流露出一些和世人格格不入的言行舉止。


    此刻她背對著篝火,柔和的火光把她的輪廓勾勒出一層細細的金輝,她用撥動人心的聲音,娓娓地述說著一個奇幻的故事。


    俞行知微微啟齒,脫口想問一問,你到底是誰?


    是人是妖?


    來至何方?


    然而他飛快的抿緊了雙唇。


    不能問,他對自己說。


    他擔心隻要口一開,這如夢幻泡影的溫暖場景,就會瞬間破裂。


    隻剩下瀟瀟草木,寂靜寒夜和自己伶仃一人。


    不論她是狐仙精怪,神鬼佳人,隻要她願意陪著我,我可以永遠不問來處。


    他感到自己的心慢慢地跳得快了起來,被一股玄妙的幸福感慢慢充滿了,不知何時緩緩進入夢鄉。


    俞行知在清晨醒來,篝火早已熄滅,身邊空無一人。


    荒野濃霧彌漫,寒冷且寂靜。


    他撐起自己的身體,舉目四望,心中擔憂昨日荒謬的想法會一語成讖。


    突然,一陣窸窣之聲。


    草葉紛飛處,男裝打扮的周曉曉一躍而出,奔跑中帶起的細碎冰霜甩了一臉。


    她手上提著一尾活魚,抹了一把臉,哈哈笑道:“邊上竟然有一條小溪,你看我抓到了什麽?”


    俞行知不由得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


    在他笑的那一刹那,晨曦恰好破開濃霧,清暉降臨人間。


    這個溫潤如玉的君子靜坐於野,然而他眼神中卻流連著灼灼之意。


    周曉曉一下讀懂了這種含蓄的情意,她感到自己冰封的心湖一寸寸的融化開來。


    玉陽鎮是一個有著千年曆史的古鎮,因鎮頭一座名為玉陽的古橋搭著鎮子和省道而聞名。省道上來來往往的人多,橋頭也就匯聚了幾個鎮上鄉民挑出來的點心擔子,茶水攤子供過往行人歇腳之用。


    這一日,午時方過,遠方悠悠的駛來一架牛車,駕車的小哥年紀頗輕,身手很是爽利。他將車停在橋頭的榕樹邊上,翻身下車,掀開藍色碎花的棉布車簾,從車裏扶出一個身懷六甲的年輕媳婦來。


    那女子身材分外高挑,容色殊豔,性格似乎十分靦腆,在丈夫的攙扶下慢慢地挨著樹根坐下,手腳掩在袖裙中,背對著人。


    隻露出黑壓壓的發鬢和一點瑩白的側顏,卻也顯出雲鬢仙姿,美人如玉。惹得幾個年輕的小販都忍不住不時拿眼偷瞧。


    “你在這裏坐一下,透透氣,我去買點吃的。”那小哥顯然很稀罕媳婦兒,行動時處處溫柔小意,體貼細致。


    看得幾個擺攤的村婦不免心中泛酸。


    涼茶攤的袁大嬸用手肘捅了捅賣炊餅的孫寡婦。“瞧那小兩口子的粘糊勁兒。”


    “不就是懷個娃子,恁地拿三做四的樣子。”孫寡婦將口中的瓜子殼啐在地上,“看上去也是小家小戶的,怎得就那麽金貴了。”


    “休要如此說,這小娘子長得倒是著實俊秀。俺在城裏張家討過生計,要俺說那張員外家的千金小姐也比不上這位。”賣豆花的豆花嫂接口道。


    “端得是一副好容貌,難怪她男人願意捧著慣著,看我們村那幾個泥腿子,都在偷瞧呢。”


    這邊一群婦人自以為小聲的嘰嘰喳喳,沒人留意樹下坐著的“美人”耳朵微微動了動,耳尖慢慢地紅了起來。


    那小哥栓好牛車,笑盈盈地走了過來。


    要了兩碗豆花並幾塊炊餅。


    大家才發現這小哥身量雖然不顯,但卻是個眉目分明的俊秀樣貌,人物利索,言語大方。加之說話時似笑非笑的雙眸,將翹未翹的嘴角。顯得有那麽一點壞,又有那麽點恰到好處的溫和。


    正是容易討女性好感的類型,幾個婦人都對他熱情招呼了起來。


    他靠著豆花攤子,一隻手拋接著幾個銅板,一邊笑眯眯地道:“大姐,來兩碗豆花,一碗甜的並一碗鹹的。鹹的這碗多要澆頭,甜的這碗隻要淡淡的一點味兒。我媳婦兒口味比較淡。”


    豆花嫂一麵低頭打著豆花,一麵下意識用手摸了摸臉頰,那裏有一塊淤青,是前夜被她喝醉了酒的男人老拳頭打的。她心裏想著:“要是我男人也有這份細心體貼。就是讓我日日五更起來磨豆腐到夜半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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