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婷玉拿指頭遙點了點她們兩個,不再說話。


    郭鏡妍拉著黃婷玉的袖子:“大嫂你也瞧見了,那個周姑娘真是刁蠻任性,腦子還不好使,在母親麵前都敢如此無狀,母親安能給她好臉子瞧。”


    “你莫要小覷了她。”黃婷玉道,“母親心中早已深厭於她,她便是再卑躬屈膝,再是謹小慎微,難道母親還就能對她有好感了麽?”


    “那她?”


    “她一來就倨傲不遜,頂撞太太,先把太太給氣一氣。後麵她再放下身段,溫和循禮,太太倒會覺得她有所妥協,這說起話來反而更容易些。不信你等茹月回來,看是也不是。”


    這邊正房內。


    周曉曉一麵喝著丫鬟端上來的茶,一麵悄悄打量著俞行知的母親。


    這位太太體態消瘦,神情肅穆。


    無時無刻不板著身子,一絲不苟地端坐著。


    或許是長年如此嚴肅的緣故,嘴角有著兩道深深的法令紋,讓她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刻板。


    她著一身青地牡丹加金錦的比夾,發不開額,抿得一絲不亂,頭上戴著一個周曉曉叫不出名字的三角錐狀細金累絲鏤空發冠。


    以周曉曉作為現代人的審美來看,這簡直就是頂著一個寶塔在頭上。這種別扭的造型把她心中那一點緊張嚴肅都衝沒了。


    她忍了又忍,方才強自把嘴角的笑意壓了下去,喝了一口茶,掩飾了一番。


    郭夫人默默的放下茶碗,緩緩道來:“聽說你拚死救了行知,我心中本對你十分感激。”


    周曉曉站起身來,溫順地行了一禮。


    “你若是想要金銀產業,我無有不應。便是為你親眷家人尋官覓爵,也並非不可。”郭夫人一拍桌子,厲聲道:“可你千不該萬不該,挑撥著五郎,忤逆父母之命,違背祖宗家法,讓他同你私定終身!”


    周曉曉沉默的站在那裏,低頭聽訓,並不辯駁。


    郭夫人發泄了一陣,見周曉曉乖巧溫順,態度良好,也就緩了一下口氣。


    “我知你原是個好姑娘,便是照兒也對你多有回護,說你待行知卻是一片真心。”她探身牽過周曉曉的手,牽她坐在自己身邊,“可你也要體諒體諒一個母親的心,五郎是我十月懷胎誕下的幺兒,本應最得父母的疼愛。自小卻被我狠心送入宮中,成為照兒的伴讀,周旋於那艱難險阻之地。”


    “我已愧對於他,怎能再讓他娶你這麽一個門戶如此不登對的商戶之女,讓他後半生都被京都所有的世家貴族所恥笑。”她輕輕拍著周曉曉的手,殷殷勸詢,“好姑娘,隻要你答應了我。我必在京都為你尋一門前途光明,家資富足的好親事。像嫁女兒一樣為你發嫁,可好?”


    周曉曉心中其實有一絲感動,她能體諒一個刻板守舊的國公夫人,放下身段來說這段話的心情。


    可惜你我之間三觀的差距跨越了幾千年。今日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說服彼此,注定要不歡而散的。


    她站起來,認真行了個禮,誠摯地說道:“夫人,你對行知拳拳慈愛之意,令我聞之動容。我也曾揮慧劍欲斷情,然我同行知相遇,從蜀地入漢中,一路上同經風雨,攜手扶將,生死相依,情緣深種,已難自斷。還望能得夫人些微體諒。”


    郭夫人慢慢黑下臉來,道:“你定要如此不知道好歹?”


    ……


    這邊在郭鏡妍的廂房內。


    郭鏡妍用帕子捂住嘴,詫異道:“她當真如此說?”


    茹月跑得滿麵通紅,氣喘籲籲的說:“可不是嘛,奴婢簡直都沒耳聽了。”


    “這可真是……”郭鏡妍鼻子裏嗤笑了一聲,斜飛個白眼,“什麽情啊緣啊的就好意思直接說出口,真是一點也不顧及臉麵了。”


    柳昕怡道:“那夫人呢,夫人豈不生氣?”


    茹月回道:“夫人自然大怒,將她好生訓斥了一頓。那位娘子初時默默聽訓,直到夫人提及她不敬尊長,乃是父母教養不力,她……她……”


    “她什麽?”郭鏡妍道:“你倒是說呀。”


    第27章


    茹月道,“那大逆不道之言,奴婢簡直說不出口。”


    “速速道來。”三位奶奶異口同聲。


    茹月跺了跺腳,“那娘子的意思是,夫人自然是五爺的尊長,隻是夫人既然接納不了她,便是不願做她的長輩,她也不接著這不敬長輩之罪。”


    王婷玉道:“這是什麽歪理?莫非太太還須得先認了她做媳婦,才有資格管教她?”


    茹月道:“她還說隻要夫人能說服五爺先放棄,那她便絕不糾纏。”


    郭鏡妍:“若不是五叔不聽勸,誰耐煩見她這麽個開糕餅鋪子的。這是戳太太的心窩子,太太豈能不怒?”


    “太太氣得渾身打戰,直言除非是自己死了,否則她休想再跨入國公府。拿起手邊的茶碗便砸了過去。”茹月頓了一下,“奇的是那周娘子竟一伸手便接著了,還給穩穩的端回桌上擺著。”


    三位奶奶齊齊吸了口氣,相顧無言。


    “那位娘子臨了又說,今日皆是她的不是,請太太不要過於動怒,傷了身子。太太是五爺的母親,是這國公府的女主人,她心中始終還是敬著太太的,隻要太太不同意,她必定不會擅自進這國公府,讓太太難受。”


    “她……她就這麽走了麽?”柳昕怡問著。


    “卻不是太太讓她走的,是老太太那邊使了春華姐姐來把人帶走了。”


    郭鏡妍摸著胸口:“哎呀我的媽呀,我這一年看的戲加起來都不如今日之多。”


    “老太太怎麽會摻和這事。”黃婷玉心中想道:“是了,必定是五叔前去搬的救兵,五叔是老太太最疼愛的小孫子,隻消在老太太麵前使個勁,哪有什麽不成的事。”


    這邊周曉曉跟著一個衣著華美的丫鬟出了郭夫人的正屋。


    出到戶外,她總算舒了一口氣。


    無論如何,這也算是見過了一麵,雖然是不甚好的第一步。


    她知道即便是把自己低到塵埃裏,卑躬屈膝的請求,也是不可能取得俞行知母親的諒解。


    所以不如坦誠自己的心意,擺明自己的態度也就是了。隻要二人心意堅定,將來的道路可以一步步的走。


    前路漫漫,道且阻長,同誌尚需努力啊。她打趣自己道。


    那丫鬟領著她,便往東麵轉彎,穿過幾處樓閣庭院,倏然露出一道黃泥築就的矮牆,內裏數間青白瓦房,一道青綠籬笆攔著道,幾畦菜地,數個瓜棚,雞犬相聞,一副農家田園之態,和府內它處的軒昂壯麗完全不同。


    周曉曉進得院中,見到俞行知卷著袖子,正在一口土井邊上打水,邊上有一位滿頭銀發,脊背微屈的老太太拄著拐杖,坐在一張石頭桌子邊上,笑眯眯地看著他。


    見周曉曉來了,俞行知向她招手,介紹道:“曉曉,這是家祖母,太奶奶,這便是曉曉。”


    周曉曉上前行禮,口稱:“給太奶奶請安。”


    那老太太慈眉善目,笑吟吟地衝著周曉曉點頭。


    周曉曉便放鬆下來,逐漸又恢複本性活潑了起來。


    “行知,我來幫你把。”


    她擠在俞行知身邊幫忙,俞行知用口型問了句,沒事吧?


    周曉曉擠了擠眼,示意自己一點事情都沒有。


    她力氣甚大,麻溜的便打上兩大桶水,灌在兩個銅製的大腹長頸花澆中。


    俞行知提起兩個花澆,自去那畦田中澆菜。


    老太太拉著周曉曉的手,“這些個粗活,讓他們男人去做,你是客人,快來奶奶這邊坐。”


    周曉曉笑道:“太奶奶,這不算什麽,我本也是做慣的。”


    順著老太太的意,攜手坐在石桌邊的圓凳上。


    “現在這些娃娃中,也隻剩小五肯陪我這個老太婆玩玩啦。”老太太眯著眼,看著她田間忙碌的小孫子。


    周曉曉道:“老太太不嫌棄的話,以後有機會,我也常陪你玩兒。”


    “好好好,這敢情好。”老太太指著桌上擺著的點心道,“這些都是你做的罷,小五近日時常帶回來給我吃。你真是有心了,這手也巧,模樣也俊,做得餅子好克化得緊。”


    她摸著周曉曉的手,仔細來回打量,不住的點頭,“不錯不錯,是個好娃子,圓圓的臉兒,一雙能幹活的手。是副好生養的樣子。”


    周曉曉笑起來:“老太太莫要打趣我,我可是要害羞了。”


    “害什麽羞,我就喜歡你這樣爽朗性子的孩子。方才太太那邊給你氣受了吧?”


    “並沒有呢,太太隻是略微嚴肅了些,不曾像老太太這般慈和。”


    “你還替她說話,我還不了解她那副性子。你莫要怕她,不怕告訴你,我們俞家本也算不上什麽世家大族。小五他老子原也是莊漢出身,原名隻叫做狗蛋。打戰立了功,皇帝他老人家給賞了爵位,才改了這個假斯文的名字。娶了個高門大戶的媳婦兒,把這國公府的威風倒抖了起來。”


    周曉曉噗呲笑了一聲,心道,果然這婆媳之間就是一代吐槽一代麽。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我那媳婦兒啊,見天的板著一張臉,處處都要講規矩。討來幾個孫媳婦,個個都是尖尖的下巴,柳絮一般的身子,路也走不了幾步,風一吹就倒。我都不怎麽喜歡。還是小五的眼光好,找的你。”


    周曉曉看著菜田中,卷著袖子忙碌的俞行知,眉眼彎彎的笑將起來。


    ……


    是夜。


    在俞行知的小院。


    花間樹下擺著一壺酒,數碟小菜。


    俞行知和程時照兩兄弟對坐共飲。


    程時照哈哈大笑:“竟然想和你並肩齊行,簡直是大言不慚。”


    他和俞行知碰了一下杯子,一飲而盡。


    又低聲笑道:“是了,此女子素來膽大妄為,有什麽事是她不敢想,不敢做的。”


    俞行知舉杯就唇,似獨沉吟:“並肩齊行,共承風雨。我縱然不能為她遮風避雨,也至少不能總是躲於她的身後,受她照料。”


    “所以,你這次執意和我一同出征。”程時照探過身來,“姨母那邊隻怕不會妥協。”


    “我意已決,昨日已在父帥麵前稟知此事,幸得父帥首肯。”


    “你本有經天緯地之才。十年寒窗,考取功名,隻待來年春闈,下場取士。那徐徐緩行的陽光大道你不走。為了一個女人,棄文從武,拿著性命去拚一個捷徑。可真的值得?”


    俞行知愣愣的看著杯中之酒,酒中之月,想起周曉曉淺笑輕言的麵孔。


    “我已然欠她良多,不能再徒然虛耗她的昭華。若是走仕途之路,即便一路順暢,少說也得一二十年之功方才管用。唯有武勳,是我唯一快速晉升,分府獨立的捷徑。此次遠征南越,實乃大好時機,吾自當放手一搏。”


    “也罷,”程時照道:“你我兄弟同往,相互照應,我必不叫你有失便是。”


    ……


    晉元十六年,南蠻犯境,擊邊邑,禍百姓。


    帝震怒,發兵十萬,遣衛國公恢出豫章,皇六子出會稽,擊南蠻王。


    話說出征那日,主帥祭旗,辭駕登程。


    眾將帥披掛上馬,擂鼓震天出京師,旗幟招搖征敵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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