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那龍文劍掣,精兵強將,一路馳騁威風。


    沿途百姓,引頸相送不知何幾。


    周曉曉於店鋪閣樓,挑開懸窗,翹首張望。


    尋找著隊伍中俞行知的身影。


    隻見那帥旗之後,有一白袍小將。


    點鋼槍,掛寶弓,腰懸雁翎刀。


    玉馬雕鞍,眉目俊朗。


    途經窗下之時,他昂起頭,目光粘連於周曉曉之身,久久不斷。


    周曉曉做出歡喜的樣子,極力向他揮手。


    待那玉麵還轉,朱顏不見,她又忍不住的想掉金豆子。


    小梅勸道:“娘子,你既如此不舍,為何不勸著五爺休去。”


    周曉曉抹了一把臉,歎息一聲:“雖然他與我相知,但我們彼此敬重,相互扶持,方是相處之道。我又豈能肆意欺奪他人之誌。”


    ……


    過得一二日,柳昕怡來訪。


    周曉曉將她請入花廳共飲香茗。


    她再三看周曉曉幾眼,欲言又止。


    於是周曉曉先開了話頭:“行知和國公爺出征在外,太太想必十分掛念。”


    柳昕怡抬眼瞧了她片刻,“可不是麽,五爺棄文從武,執意去那南蠻濕瘴之地,太太連哭了好些日子,近日更是躺在床上起不了身。”


    周曉曉歎了一口氣:“這卻是我和行知之過。”


    “太太放出話來,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進國公府的大門。”柳昕怡撚了一下帕子,“難道你就真的……願意這樣沒名沒份的等著?”


    “行知因我棄文從武。他既能為我至此,我當也能以此心相報。”


    周曉曉低眉淺笑,抬手添茶。


    她今日著皂衣,素白交領,挽個簡潔的錐髻,做男子打扮。


    這爽朗一笑,瀟灑俊逸,神采不凡。


    看得柳昕怡晃了眼,她覺得心中沒來由的跳了兩拍。


    她摸摸胸口,想道,相處久了,看這位周娘子卻是別具風采,莫道五叔那樣的人都要被她折服。


    ……


    時光如水,白駒過隙。


    繁華京都的百姓很快淡忘了邊境的戰火硝煙。


    周曉曉的日子有條不紊的度過,偶爾在街頭巷子尾聽些許關於戰事吃緊,或者捷報傳來的小道消息。


    有時九殿下程時琪微服駕臨,會給她帶來一封半封行知的鴻信。


    她總是泡上一壺好茶,就著小點,喜滋滋的反複翻看。


    ……


    轉眼暑氣消,秋風至。


    一日周曉曉閑坐在店內小院,隨手品閱一本《隨園食單》。


    突見一人身著鎧甲,滿身煞氣,踏風而來。


    周曉曉抬眼一看,卻是許久不曾見到的燕王程時照。


    “王爺?你怎麽回來了?”


    程時照一撩下擺,在周曉曉身邊的交椅上坐下,神色桀戾,身上隱隱殘留著血腥氣。


    他沉默的看著周曉曉,雙眼赤紅,半晌不語。


    第28章


    程時照沉默的看著周曉曉,雙眼赤紅,半晌不語。


    許久方道:“子規他身中劇毒,性命……隻在旦夕之間。”


    周曉曉手中的書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此次我軍大破敵軍,得勝班師。行知屢立奇功,斬南蠻王,虜王族十餘人,隨軍一並押解還朝,隻等君前獻俘,論功行賞。本來人人心中一片欣喜。豈料木秀於林,被奸人所嫉。”


    程時照咬牙切齒,滿臉戾氣,宛如一隻隨時暴起的凶獸。


    “前日我等眼見臨近都城,心中甚喜。子規至我帳中,見著幾案上一碟新進的點心,他自言看到點心,便想起你,於是嚐了一口……就那一口,人便不行了。”


    他掌中發力,生生掰斷了木椅的扶手,那斷口尖利,紮進了手心尤不自知。


    “我們快馬加鞭,把他送回京都,可是禦醫們也束手無策,隻能延緩毒性,都道他已無生望。那本是我劫數,他又替了我!”


    紅色的血液很快從指縫間滲出,大點大點地落在地上,匯聚成灘。


    “行知如今所在何處?”一個聲音響起。


    程時照愣愣看著那灘紅色的液體,似乎從狂躁的邊緣回過神來。


    他抬起頭,看見對麵那個女人依舊穩穩地坐著。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是了,這個女人什麽時候慌過。


    世間所謂男女之情,也不過如此。


    “你帶我去見他,好不好?”周曉曉說,她站起來,突然腿下發軟,向前傾去。


    程時照一把托住她的手肘。


    感到她的身軀微微顫抖。


    程時照的心柔軟了起來。


    原來她也是會慌的,子規在她心中並非一點分量都無。


    他有生以來,第一開口安慰別人。


    “汝且莫要慌張,孤王答應過子規。若是子規無事,我舉王府之力,為你二人完婚。若是他……你我從此兄妹相稱,汝之餘生皆由我來照料。我必不對你做半點無禮之事。我程時照在此對天起誓!”


    “可是我現在隻想見他一麵。你能不能帶我去國公府?”周曉曉昂起臉看著他。


    她臉上落下兩行熱淚,正滴在程時照手背上,程時照感到手背上的肌膚像被灼燒了一般。


    他別開臉,“你不能去,姨母激憤之下,揚言若是子規有事,必要讓你殉葬。你若再有失,我有何麵目麵對子規。你且隨我回王府暫避風頭。”


    正說著,院門忽然大開,娟子急匆匆的跑了進來。


    她的身後跟著麵色鐵青的國公夫人。


    郭夫人大步流星地來到周曉曉麵前,眼中噴薄著憤怒,臉部肌肉控製不住的顫抖。


    程時照伸手攔道:“姨母!”


    郭夫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啞聲說:“照兒,你尚不知錯麽?”


    程時照羞愧地低下頭去:“姨母,是我對不起表弟。可是……”


    郭夫人一甩袖打斷了他,伸出一根枯木一般的手指,直指著周曉曉,嘴角嗡動,卻是說不出話來。


    過了片刻,她收回手指,死死拽住拳,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方才艱難的開口:“行知他……你想必已經知道了。如今他昏迷不醒,命在旦夕之間。可是口中隻含糊地喊你的名字。”


    她雙目垂淚,聲音嘶啞,用手捶著胸口,“他心中隻想著你一個。我是他母親,為了兒子,如今我這老臉也不要了!我特來請你前去,見他最後一麵,陪他這最後一段時光,以全他臨終心願。”


    “你且說願不願意!”她的手緊緊絞著帕子,就要給周曉曉行禮。


    周曉曉一把托住她,“夫人不可多禮,我們這就走!”


    來到國公府大門。


    一下馬車,郭夫人拽緊周曉曉手快步急行。


    然而周曉曉還嫌她太慢,她喊程時照帶路,二人展開輕功身法,幾個縱躍之間甩下一眾仆婦從人,不見身影。


    ……


    此刻俞行知的臥房。


    青煙繚繞,藥氣濃鬱。


    在那雕花大床上,青紗帳幔內,


    俞行知仰麵直臥,雙目緊閉,麵色青白,昏迷不醒。


    幾位須發皆白的老禦醫,聚在床沿,撚著胡須,皺著眉頭,不住歎息。


    數名丫鬟,愁眉不展,手捧藥碗,正小心翼翼的給他灌藥。


    藥入口中,不見吞咽,褐色的藥汁沿著嘴角蜿蜒流出,竟是些許也不曾入腹。


    此時碰的一聲,房門被推開。


    程時照和周曉曉踏入房中。


    周曉曉快步搶到床邊。


    看著俞行知那蒼白的麵孔,她眸光顫動,一時隻覺有千把利刃,齊齊在心肺間一通亂攪。


    周曉曉伸出手摸了一下那張泉仙月神一般的臉,觸手一片冰涼,幾乎沒有一絲活人的氣味。


    “幾位老供奉。”周曉曉轉過身來,對著幾位禦醫深深施禮,語帶哀求,“行知他這……真的就無計可施了嗎?”


    當中一禦醫搖頭開口道:“非是我等不願盡力,隻是此藥甚是歹毒,令俞將軍脖頸肌肉僵直,無法吞咽藥物。如此藥石不進,便是華佗再世也束手無策。”


    周曉曉一時隻覺全身寒涼,如墜冰庫。


    她看著俞行那張昏迷不醒的英俊麵孔,心裏突然湧上無限委屈。


    跌嗆了幾步,緩緩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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