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作為一名精神分裂病患者,此時此刻她應該給予什麽樣的反擊。


    走過去,一把抓住張純情的頭發,揪住她的頭發,讓她的眼睛對上她的眼睛,和她說,婊.子,這是我的座位。


    戈樾琇不確定自己是否會那樣做,但,坐在她座位上的張純情非常的礙眼。


    礙眼到想毀滅。


    戈樾琇也知道,這種想法是要不得,她已經毀了一個人。


    就像宋猷烈早上和她說的:戈樾琇,你現在是二十六歲,不是十九歲。


    所以,她現在應該做到的是——掉頭、遠離、離開這裏、沿著道路奔跑,跑到所有的憤怒哀傷被生理上的疲憊困乏所取代。


    就像卡羅娜和她說的:菲奧娜,如果生氣了就奔跑,當菲奧娜悲傷了,也可以去嚐試奔跑,一邊奔跑,一邊傾聽著風的聲音。


    眼睛直直看著張純情,腳步卻是在倒退。


    再倒退兩步的話,她應該就能成功掉頭,兩步不行就三步,三步不行就四步……可以的,一定能做到的。


    然後,去傾聽風的聲音,把風的聲音想象成媽媽在你耳邊說著悄悄話,就不生氣,不悲傷,也不孤獨了。


    深深呼出一口氣,再倒退一步。


    然後,她的眼睛看到張純情的手在移動。


    移動著,往一邊的茶杯。


    茶杯是紅莓圖案的。


    紅莓圖案的茶杯是她的,是戈樾琇的。


    第一次見到紅莓圖案的茶杯是在阿帷尼翁一家咖啡館,那是非賣品,她跑了十幾趟費了很多口舌才把茶杯從咖啡館的裝飾櫥窗帶回。


    紅莓圖案茶杯她用了很多年,讓戈樾琇久久喜歡著的東西也就那幾樣。


    眼睛直勾勾鎖定在張純情手上:張純情,不要碰它,碰了它你就要倒黴了。


    似乎是聽到她心裏的警告。


    張純情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頓。


    看來,外公走出至關重要的一步棋。


    看著停頓在半空中的那隻手。


    張純情,求你了,不要碰那杯子。


    明天就是外公生日了。


    到目前為止,戈樾琇已經來到極限了。


    張純情,一旦,你碰了杯子,住在戈樾琇心裏的那隻小惡魔就會跑出來。


    你都不知道,那隻小惡魔已經在鼓動她去注意那把刀叉了。


    要那把刀叉做什麽呢。


    拿到那把刀叉了就可以在你身上捅一個窟窿了,婊.子。


    戈樾琇一生氣力氣特別大來著。


    倒退的腳步收住,繼而,是絕望。


    以平靜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前走,沒人注意到她的到來。


    這沒關係,很快,所有人的目光就會聚集在她臉上了,這些人的目光一定都充滿了訝異驚恐,戈樾琇猜,最先大喊大叫的應該是意大利小公主。


    平靜的腳步繞過那顆懸鈴木,安靜停在張純情身邊。


    張純情,你可真不聽話,看了一眼張純情手上的杯子。


    杯子裏的水已經被喝光了。


    喝光她杯子裏的水還能有誰?


    太沒有禮貌了,這是別人的杯子和水。


    伸手,從張純情奪過杯子。


    杯子狠狠往天空,拋向製高點,別人碰過的東西戈樾琇不稀罕了。


    不顧及眾人目光,去找尋拿到刀叉的最佳方位。


    刀叉和甜點一起,就放在意大利小公主麵前,意大利小公主挨著宋猷烈坐著。


    往前一步,戈樾琇的手伸向了刀叉。


    那雙手就比她稍稍快上一點點拿到刀叉。


    順著握住刀叉的手,戈樾琇看到了宋猷烈。


    比她更快拿到刀叉的是宋猷烈,總是很了解她的宋猷烈。


    宋猷烈已經從他座位站起。


    站起,迎視著她。


    在那聲“坨坨”中緩緩側過臉去,戈樾琇看到了賀知章,又要對她失望了嗎?


    順著賀知章,目光緩緩從周遭人們臉上掠過,都在驚訝著呢,個別的驚訝,但更多人臉上表現出地是惶恐,是被她蒼白如鬼的臉色,眼眸底下的戾氣嚇到了嗎?


    倒是張純情,沒訝異也沒有驚恐,茫然睜大著眼睛看著她。


    目光再回到宋猷烈臉上。


    看著他。


    顯然,在宋猷烈的認知裏,那把刀叉要是到了戈樾琇手上就會毫不猶疑捅向張純情,戈樾琇就那樣。


    二十六歲的戈樾琇和十九歲的戈樾琇都是那副鬼樣子。


    是誰在暗沉的夜裏說著,要把命給她。


    可是,宋猷烈,這一次,你錯了。


    在印著紅莓圖案的茶杯墜落時,她就開始後悔了。


    來之前,她真是發過誓的,會好好表現,為了能好好表現,都把藥帶來了。


    至於為什麽要去找刀叉,那是因為想趁著理智尚存把刀叉丟得遠遠的,就怕著,受製於心底裏的小惡魔。


    這之前,小惡魔還一個勁兒鼓動她拿刀叉來著。


    刀叉不在眼前,小惡魔不管說得多麽的天花亂墜都沒用了。


    現在也好,刀叉被拿在宋猷烈手上了。


    而這一刻,在這一刻。


    小惡魔已被心理生理的巨大疲憊所壓製。


    這一刻。那握著刀叉的手和那防備的眼神所製造出來的,遠遠超過一口氣跑五千米給生理帶來的巨大負荷還要讓她來得疲憊。


    是疲憊,也是痛苦。


    她看著他,看著握著刀叉的手緩緩別於背後。


    是怕她撲過去搶嗎?


    不了,戈樾琇沒力氣了。


    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世界安靜得近乎窒息,風聲似乎進不了她的耳朵,直直豎立著脊梁下一秒眼看就要轟然倒塌,將轟然倒塌的還有屬於戈樾琇的驕傲。


    再富有有什麽用?頭發再漂亮有什麽用?身材好臉蛋漂亮統統都沒用。


    她是一個可憐蟲。


    隨時隨地會因為情緒失去控製而醜態百出的可憐蟲。


    這個可憐蟲連收拾殘局的能力也沒有,杯子都扔了,那麽凶悍蠻橫的樣子也被人看到眼裏了。接下來她不知道應該怎麽辦,也許一會兒她就哭了,也許一會兒她就會笑了,也許她一會兒就會大聲痛罵宋猷烈不相信她,再去一一質問那些人,一個精神分裂症病患者有什麽好看的。


    一個精神分裂症病患真沒什麽好看的。


    搖著頭。


    世界安靜極了,安靜得像一張網。


    把她和這個世界隔成兩個方陣。


    捅破那張網地是一個很是稚嫩的聲音“聽,有馬蹄聲。”


    最開始,她是沒有去注意馬蹄聲的,但馬蹄聲是和風裏飄來的聲音混在一起的,來到她耳畔的。


    那聲音熟悉極了,那個聲音在說我是戈樾琇的朋友。


    這世界,戈樾琇的朋友隻有一個。


    是顧瀾生來了呢。


    混沌的世界驟然清晰,在墨綠色、月白色、深藍色交相輝映的星星點燈中,有抹修長身影騎在白色馬背上。


    馬蹄踩在十四世紀時青石板上。


    咯噔、咯噔,咯噔。


    一步步,朝著她而來。


    真是顧瀾生。


    顧瀾生來了。


    還真像某年某月某日他和她說:等著吧,總有一天,顧瀾生會騎著白色駿馬出現在戈樾琇麵前,到時候,非得把戈樾琇迷得神魂顛倒不可。


    真好,顧瀾生來找戈樾琇了。


    一顆心瞬間安靜了下來,有香噴噴的蒸玉米;有月牙形藍色淺海彎;有很會做酸菜包子的顧瀾生。


    她在岸上一邊曬太陽一邊啃玉米,他穿了個花褲衩在遊泳,每隔一個時間段就會把頭冒出來,大喊:戈樾琇。


    想也不想,玉米核就朝著那顆頭顱扔去。


    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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