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樾琇離開洛杉磯已經超過二十天時間。


    換言之,戈樾琇離開宋猷烈已經超過二十天。


    一個月過去,戈樾琇還是沒回來。


    這一個月裏,宋猷烈發現自己的忍受力不堪一擊,忍受不了戈樾琇的房間窗戶總是黑漆漆一片;忍受不了每次晚餐時對麵缺了一個人;忍受不了自己對著空氣想象含住她柔軟唇瓣的愚蠢樣子。


    “既然戈樾琇沒回來,就想辦法讓她回來。”這個念頭在隱隱約約,似遠又近。


    嗯,糟糕,他考試考砸了,他沒在學校公布的前百名名單裏看到自己的名字,在公布分數時老師校長包括他的同學都以無比訝異的目光看著他。


    對於此次成績考砸的事情,他也感到意外,怎麽就考砸了呢……騎著單車,從這條街穿過那條街,腳底下生出無窮無盡的力量,風飛快從他耳畔擦過——


    戈樾琇,戈樾琇!


    那個名字像滔天巨浪,像熊熊烈火。


    在山頂上,肆無忌憚喊:戈樾琇!


    考砸成績,接下來就是粗著脖子以豁出去的姿態大吵一架,離家出走就變得順理成章。


    離家出走,到嬉皮士酒吧打工,嗯,距離問題少年也就隻有一步之遙了。


    格陵蘭島來的孩子變成問題少年?


    不,不!這是戈樾琇不能忍受不能接受的事情。


    終於,戈樾琇回來了,找到他打工的餐廳,帶著一副社工姐姐的麵容。


    天知道她往那裏一坐,對他造成多大的困擾:客人的餐號牌弄錯;本應該送到七號餐桌的餐盒結果送到九號餐桌,眼睛光顧看她撞到人了。


    真是一團糟。


    終於,到了和她麵對麵的時刻。


    四十五天沒見的人好像修心養性了,當從她口中說出“外公很擔心你”時宋猷烈的不耐煩來到了極點。


    “你呢?”壞脾氣問到。


    她回避了他的問題。


    她在回避他的問題!頭也不回朝地鐵站走去。


    見鬼,那一刻他有那樣一個念頭,在大庭廣眾不顧一切,吻她,吻她,把吻得說出他想要聽的話。


    想要聽到的話無非是“我也擔心你。”


    她追到他打工的雙層巴士來了,讓他妥協的不是她的槍,而是她臉上的疲憊之色。


    車子在海灣公路飛馳,戈樾琇還在裝模作樣,以一種類似於“這一次我真的是長大成人了”的傻勁,喋喋不休著。


    “我見過你們學校負責人,他告訴了我一些事情。”


    傻。


    “你是不是很喜歡和鹹魚……鮮於瞳在一起。”


    笨。


    長大成人式的喋喋不休還在繼續著:“好吧,如果你喜歡鮮於瞳的話……”


    煩死了。


    因為太煩了,以吻封緘。


    在吻住她之前,是十四行詩,小瘋子,你可知道,那是莎士比亞送給摯友和摯愛,陪伴和心動,攜手和傾慕,小瘋子,你在宋猷烈的生命裏兩樣都籌齊了。


    晦澀的,無法言喻的,都要瘋癲瘋魔了。


    唯有——


    “我抗拒那一天!!倘若你像陌生人一樣和與我擦肩而過,請別用你那陽光般的眼睛和我致意。”


    唯有——


    “為什麽要愛你,我無理可講。”


    唯有。


    以吻封緘。


    於是呢,戈樾琇在這天幹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把宋猷烈帶回家了。


    乘著暗沉夜色,他來到她房間裏。


    這一次,戈樾琇在。


    看著陷入酣睡的她:


    戈樾琇,你可知道這一刻意味著什麽?


    這一刻,意味著宋猷烈要忘掉那個清晨,那個清晨從媽媽房間裏走出的身影。


    當太陽再次升起時,宋猷烈刪掉儲存在手機裏那些不懷好意拍下的圖像,退掉了不安好心租下的公寓房間,和飲水機男孩道說了聲抱歉。


    最後,在公園長椅上,他和鮮於瞳坦白了自己接近她的不良動機。


    “對不起。”麵對一臉煞白的女孩,輕聲說。


    讓宋猷烈怎麽也想不到地是,那是他最後見到十六歲時鮮於瞳的樣子。


    有著黑漆漆瞳孔的眼眸一動也不動,注視著他校服衣領,就說了一句“宋猷烈,聖誕節要到了。”


    聖誕節宋猷烈在十五號公路上。


    白天走在路上,晚上對著科羅拉多大峽穀上的星空,怎麽避開危險,安全完成那五百英裏路程,趕在新年之前回比弗利山,小瘋子聖誕節沒人理,新年也沒人理的話她會很難過的,就是那位老先生說的“坨坨是怕寂寞的孩子”。而那個叫鮮於瞳的女孩不在他的思維範圍內,那天,他離開公園時她還獨自坐在長椅上。


    --


    如願以償,趕在新年鍾聲敲響時,宋猷烈回到比弗利山。


    新年夜,因洛杉磯市長一紙緊急狀態令,比弗利山有一半以上居民離開住宅,戈樾琇也不在比弗利山。


    電視屏幕在轉播新年音樂會之餘插播了比弗利山的若幹花絮,平日裏光鮮亮麗的超級巨星在撤離時看起來有些狼狽,橄欖球球星美職籃球星們拖家帶口的也好不到哪裏去,場麵混亂。


    混亂的場麵一直持續到天亮。


    天蒙蒙亮,約翰找上了門,他找他要鮮於瞳來了。


    昨天一大早,鮮於瞳和她母親說要找一位住在比弗利山的朋友就再沒回去,鮮於瞳認識的朋友就隻有他住在比弗利。


    宋猷烈問了管家,管家說那個亞裔女孩是有來過,後來,潔潔帶走了她。


    亞裔女孩被潔潔帶走,戈樾琇的電話打不通,潔潔的手機處於關機中,再之後……


    再之後是媽媽。


    媽媽和他說阿烈不要管那女孩的事情了。


    心裏一沉,但願不要,最好不要!


    學校複課,鮮於瞳的座位空空如也,除去上課之餘,宋猷烈和約翰跑遍了洛杉磯警署,得到的回應是:不知道,不清楚。


    那邊,戈樾琇一直沒回比弗利,他不敢詢問戈樾琇去了哪裏,鮮於瞳的媽媽就在大門外,不吃不喝,和每個經過她麵前的人說把我的貝兒還給我,還說……還說“是那個砸了我家的人害死我的貝兒。”


    砸了鮮於瞳家的人是誰,宋猷烈再清楚不過。


    依然不去追問戈樾琇現在住在哪裏,甚至於電話也不敢打,就深怕,電話一打通,會從戈樾琇口中聽到“那個倒黴孩子的事情是我幹的,不過,我也不是故意的,總之,我不是故意的,現在既然事情變成這樣,我後悔也沒有用,爸爸已經答應我會好好照顧鮮於瞳的媽媽。”


    這一天,鮮於瞳的課堂座位被撤了。


    宋猷烈知道,鮮於瞳的座位被撤,意味著什麽。


    同日,戈樾琇回到比弗利山,深夜回的家。


    卡羅娜也出現在比弗利山,戈鴻煊以戈樾琇狀態不好給戈樾琇劃出專屬區域,每一個想見戈樾琇的人都得通過卡羅娜。


    要見戈樾琇,宋猷烈還是有辦法的,可他就是提不去勁去見她。


    接下來,宋猷烈沒再往洛杉磯警署跑,放學刻意繞過鮮於瞳媽媽。


    這個下午,約翰找到了宋猷烈,說這是他最後一次出現在學校,他辦理了轉學手續,他不願意待在這個不再有安娜貝兒的學校。


    “你認為她死了?”冷冷問。


    無應答。


    “她沒有死。”


    “不,她死了,安娜貝兒死了。”這話來自於約翰,號稱喜歡安娜貝兒的家夥。


    回到家。


    宋猷烈找到了媽媽。


    “她死了嗎?”問媽媽。


    沉默。


    “和戈樾琇有關嗎?”繼續問。


    依然沉默。


    懂了,明白了,權利的網無邊無際,尼基塔和鮮於瞳於這座大都市隻是一縷遊魂。


    媽媽把之前去拉斯維加斯時被扣留的手機交還到宋猷烈手中,手機裏躺著鮮於瞳給他發十三條短信。


    十三,連數字也是如此不吉利,說不定,鮮於瞳還真是倒黴孩子。


    那麽,鮮於瞳給他發短信做什麽?


    短信內容大致意思是說她已經和約翰講明白了她隻把他當朋友;也說了她不介意一開始他接近她動機不良;說她很高興他叫她“瞳”,還祝他聖誕快樂。


    最後一條短信寫著她會來找他,不管怎麽樣她都會找到他。


    傻啊,那時他在十五號公路上,怎麽找?


    最後一條短信編輯時間為鮮於瞳失蹤前夜,不,應該是鮮於瞳死了的前夜。


    來到那位一直不吃不喝的婦人前麵。


    他曾經在圖書館見過她,眼眸總是灰灰的,隻有在見到自己女兒時才會有光亮。


    “您回去吧,以後不要再來了。”他和那位婦人說。


    婦人用灰灰的眼眸注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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