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糊不清的一聲,教人聽不出她到底想說什麽。


    易言卻是心中明了,低頭望向她身側的手,茭白般的纖細手指指尖染著明豔的紅色,惹人注目。


    向來波瀾不驚的眸子裏多了分好笑與無奈,他覆上那隻手,拇指指腹輕撫光滑的指尖,“嗯,好看。”


    男人的聲音壓得很低,似乎是怕擾了佳人清夢。


    唇畔一抹淺淺的笑意,將往日裏的冷漠化成了一汪春水,令整個客廳的燈光都黯然失色。


    一直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金毛探出頭來,眼神茫然地在客廳的男女身上打量幾圈,似乎很是不懂冬天為何突然竄到了春天。


    盛微語睡得很不老實,在易言麵前,她似乎一刻都沒有老實過,就連睡覺,都像個混世魔王一樣。


    才消停下來,她又開始折騰,皺著眉,在狹小的沙發上動在動去,似乎在找一個最適合的姿勢,卻又沒見她最後換了個什麽新睡姿,反倒是蓋在身上的風衣外套被她折騰得滑落到地上,兩條修長筆直的腿又暴露出來。


    易言撿起來,重新蓋在她身上,沒幾秒,又被她踢下去,裙擺也一點一點被蹭得往上移了幾公分。


    重複幾個回合,易言眼中無奈更甚,卻不像剛才她醒著時那樣生氣與不耐。他抿著嘴角,重新撿起大衣罩在她身上,俯下身,環住她的腰,微微抬起,將大衣的兩條袖子從她腰下穿過,綁了個結。


    知道她沒穿內衣,他做這動作時,始終偏著頭,沒去看她。


    打完結,正要起身,手卻忽然被人抓住,下意識抬頭,一抬頭就撞見女人濕漉漉的眼神。


    盛微語望著他,張了張嘴,聲音低柔軟糯,“言言。”


    易言一怔,抿緊的唇角鬆動,這麽一聲低軟的喚,竟輕而易舉地將他心裏的一方攻陷。他語氣緩和,“我吵醒你了?”


    盛微語搖了搖頭,又一臉羞澀地看著他,嬌滴滴開口:“你是不是想趁我睡著非禮我?”


    “……”


    對方忽然的調戲,讓易言重新抿起了唇。他試圖扒開她的手,對方卻抓得更緊。


    “鬆手。”


    “不要嘛~”


    易言皺著眉警告,“再耍酒瘋,我就不管你了。”


    這句話不知是觸到了盛微語什麽地方,她整個人都僵硬了一瞬。


    她連忙鬆開手,跪坐在沙發上,像個認罪的犯人一樣,低頭朝易言認錯,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慌張,“我、我不……我錯了……不要不管我……”


    話說一半,便已有了哭腔,卻不似方才耍酒瘋故意唱戲一樣假裝委屈,聲線都不可抑製地在顫抖,仿佛在恐懼著什麽。


    “我、我以後不吵你了。”


    “你說的話我都聽,我再也不塗指甲油了。”


    “再也不去你班上堵你。”


    “也不發消息騷擾你。”


    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著易言,低聲下氣哀求,“小結巴,你別出國好不好?”


    易言喉頭一噎,再說不出什麽訓斥的話。


    心裏的火氣霎時間無影無蹤,裏頭像是什麽煮開了一樣,翻滾著冒泡,酸澀又難受。


    盛微語伸出手,似乎想去抓住他的一角衣袖,卻又在半空中,畏懼地縮回。


    小心翼翼,仿佛多做一個動作,都怕惹他生氣。


    易言垂眼望著她,心裏的那股酸脹感仿佛要從身體各個地方溢出來。


    他伸出手去,勾住她縮回去的手指,牽住,緊握在手中,聲音發澀,“起來吧。”


    盛微語以為他還是要趕她走,慌亂地想抽回手,眼淚跟著就啪嗒啪嗒掉下來了,“小結巴,我……”


    “去房裏睡。”


    易言扶著她的手,想讓她站起來。


    盛微語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欣喜地笑,剛才沒流幹淨的眼淚此刻因為激動又嘩啦往下流,又哭又笑的,看起來有些滑稽。


    她仰頭望著易言,似乎是斟酌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問出口:“那你以後還會管我嗎?”她咬了咬唇,小聲地補充,“其實我喜歡你管著我,我想你多看我幾眼。”


    都說越是心高氣傲的人越不可能向人示弱,即使受了傷也隻會躲著所有人,孤獨而倔強地舔舐傷口。


    她這般卑微的模樣,讓易言心裏發堵,他屈著食指,指節抹去她臉上的眼淚,壓低了聲音應她,“嗯,你聽話。”


    *


    盛微語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


    外麵陽光正好,從落地窗裏透射進來,將整個房間籠罩在溫暖之中。


    盛微語被光線刺得眯起了眼,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想再睡個回籠覺。


    幾秒後,她呼吸一窒。


    不對。


    味道不對。


    盛微語閉著眼嗅了嗅,被窩裏的清爽氣息和她的不是同一個香味。


    她猛地睜開眼,果然,入眼的不是她熟悉的臥室,而是……


    盛微語幾乎是從床上彈起來,昨晚的事如同走馬燈一樣在她腦子裏回放了一遍,她差點沒羞恥得重新鑽進被窩。


    她連滾帶爬地下了床,赤著腳跑到門口,聽外麵的動靜,又小心翼翼地打開門縫瞧,確定外麵沒人後,她立馬開了門往玄關處跑。


    剛跑到門口,忽然察覺到胸前似乎空空蕩蕩的,伸手一摸——


    哦糙,胸衣不見了!


    循著昨晚模糊的記憶,盛微語跑回客廳找了一通,在客廳裏找了個遍,連內衣的一根線頭都沒看見。


    “跑哪兒去了?”


    盛微語欲哭無淚,又極其害怕易言下一秒就會從外麵回來,慌亂之中,她跑回臥室,拿起床上那件風衣披上,就跑到玄關口,穿上鞋就急急忙忙地跑了。


    與此同時——


    寵物屋裏,金毛叼著個黑色蕾絲的東西在地上拖來拖去,最終塞進了自己的狗窩裏。


    盛微語頂著一頭亂毛,不敢去坐電梯,直接裹著風衣從樓梯裏跑到了八樓。


    跑到自家門口,才發現,她走得太急,連包和手機都忘了拿,更別說鑰匙。


    易言家的門關上就鎖了,她回去也進不去,盛微語快被自己蠢得撞牆,幹脆死馬當活馬醫,按門鈴試試淩希還在不在家。


    老天像是聽到了她的祈禱一樣,終於肯眷顧她一次了。


    盛微語豎著耳朵聽到屋子裏似乎有動靜,門對麵傳來開鎖的聲音。


    盛微語欣喜極了,門一打開,她就要去給淩希投懷送抱,“淩——霖霖?”


    看到屋內的娃娃臉男生,她傻眼愣在原地。


    周霖霖環臂抱胸,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輕嗬了一聲,終年麵癱的臉上扯開一抹可怖的冷笑。


    “盛小姐,夠浪的啊?”


    第19章 第十九課


    盛微語和周霖霖雖然是同父異母的姐弟, 也並不是從小就生活在一起, 但二人的脾氣和小習慣,卻是說不出來的相似。


    就拿稱呼對方來說吧, 他們很少把姐姐弟弟這稱呼掛在嘴邊, 平日都是直呼姓名,唯獨正正經經或真生氣的時候, 就會十分客氣地稱呼對方——少爺/小姐, 越生氣,語氣就越客氣。


    比方說現在,盛微語已經從這句客客氣氣的“盛小姐”中,判斷出了周霖霖此刻的怒氣值。


    “盛小姐, 夠浪的啊?”


    常年麵癱的娃娃臉男生此刻似笑非笑地盯著門口的女人。


    女人頭發淩亂, 披著一件男士風衣外套, 背微弓,表情狼狽又慌張, 一看就是剛從哪張男人的床上爬下來的。


    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打電話給她都顯示關機, 也不見她回個消息,到了她公寓又不見她人,碰見她室友, 室友還支支吾吾掩飾, 叫他在家裏等著。


    他說呢,一個好端端的人怎麽會突然失聯,原來是失聯到別的男人床上去了。


    周霖霖環著雙臂冷笑, “怎麽,還能下得來床,看來我這姐夫,技術還有待加強?”


    周霖霖說話向來直接,專門往人死穴上開槍,饒是盛微語早就知道他這點,也沒抵得住他這一句毒舌。


    盛微語差點翻了個白眼,但奈何現在她實在理虧,隻能腆著笑去討好這位在氣頭上的大少爺,“小周總,讓我先去洗個臉刷個牙,咱再慢慢聊,行不?”


    說著,她邊朝他走近一步,邊說:“你聞我這一身味兒……”


    沒等她說完,周霖霖就麵無表情地側開身,給她讓出一條道。


    這是在不動聲色地表示嫌棄她。


    盛微語像隻貓一樣,飛快地竄進了屋,臥室的門被她大力打開又合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緊接著,臥室裏就傳來一聲慘叫。


    “我他媽這是什麽鬼模樣!我的妝!”


    周霖霖麵不改色地坐在客廳,對這般聲貝高亢的慘叫恍若未聞。


    不怕生的大俠不知從哪冒出來,一點一點地往他腳的方向移動,小爪子剛伸出去摸了摸男生名貴的鞋試試手感,男生眼神一凜,散發出不符合他可愛外表的淩厲殺氣,“你的狗蛋不想要了麽?”


    大俠被嚇得一哆嗦,嗚咽一聲,夾著蛋蛋撒丫子落荒而逃。


    *


    周霖霖這次回國,可以說是殺了盛微語一個猝不及防。


    即使對方前不久就說過段時間回國,可她哪能想到,過段時間的“這段時間”竟然會這麽短。還好巧不巧,就卡在她在易言家過夜這一天。


    盛微語磨磨蹭蹭地洗完澡換了衣服出來,周大少爺還坐在客廳沙發上,麵無表情地看著電視。


    電視裏正在播放一個音樂類選秀節目《新聲》,由國內幾大知名娛樂公司聯合製作,在素人中選出藝人進行培養。


    盛微語平日不看電視,更不關注娛樂圈的事,對這種時興的綜藝一無所知。不過現在,能搬出一個話題就算一個話題。


    她走過去,訕訕地開口,企圖用個新話題打破沉寂的氣氛,“這檔綜藝最近很火啊,你也喜歡看?”


    周霖霖瞥了她一眼,壓根沒給她拐彎抹角的機會,開門見山,“那個男人,是做什麽的?”


    盛微語沒回答,她知道周霖霖不是在排斥她和男人交往這件事,而是在質疑,像之前質疑賀廷一樣質疑易言。他在商業上有著驚人的天賦和敏感度,這敏銳的直覺也帶到了他的生活中,他的圓滑和戒備不允許威脅周家利益的存在


    但盛微語不喜歡他用商業的目光去評判易言,這是一種不尊重,或者說是褻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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