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微語僵在原地,躺在胸腔裏的心髒不可抑製地在抖。


    易言收緊了環著她腰的手,與她更靠近了些。他埋在她頸間,聲音低啞,從未有過的脆弱語氣聽著讓人心口發澀,“我出國治好了,不再口吃了。”


    手中的吹風機掉落在柔軟的床上,扯鬆了連接插座的插頭,臥室瞬間安靜,幾乎可聞如擂鼓般躁動的心跳聲。


    暖光燈下的臥室,無端給人一種年代感,有種回到了十年前的錯覺。


    生病的少年坐在床頭,麵色不善地盯著眼前笑得花枝亂顫的少女。


    盛微語還在為他喝了三杯水才咽下兩顆膠囊的事發笑,使勁調侃他。


    易言臭著臉,語氣滿滿的都是威脅,“你,你再笑,以,以後就,別,別來找我。”


    警告意味十足的話,因為他的口吃,威脅度下降了好幾個層次。


    盛微語哪裏帶怕的,繼續調笑他,“你要是一口氣說完這句話,對我還是有那麽一丟丟的威嚇力的,可惜啊,小結巴,你這樣隻會讓我覺得你在傲嬌。”


    見少年的臉色更加黑了,盛微語終於不逗他,她忽然想起什麽,誒了一聲,“要不我們試試把你的口吃的毛病治好吧?”


    易言一愣,偏過頭去,“治,治不好。”


    那件事後,有整整一年的時間,他拒絕開口說話,再度開口,卻是落下了這口吃的毛病。


    盛微語不知內情,她在做某件不確定的事前,從來不會先去想否定的結果。她開口哄道:“就試試嘛,不管成沒成,對你來說也沒有什麽壞處呀。”


    易言抬眼看向她,女生盛滿希望的眸子竟讓他說不出什麽拒絕的話,甚至心裏也生出一種莫名的希望,能治好這個病的希望。


    “怎,怎麽試?”


    盛微語想了想,分析道:“我們慢慢加長句子,放慢語速說,既然你是超過兩個字就口吃,那我們就先從三個字說起。”


    她撐在床上,彎著眼睛笑了笑,“你先跟我一起放慢語速念,盛、微、語。”


    易言盯著她看了幾秒,“以,以權,謀私。”


    “我怎麽就以權謀私了?”


    盛微語故意做出委屈的模樣,又理直氣壯開口:“一時想不起來什麽短句,臨時用名字代替嘛,你名字隻有兩個字,我這麽大方把名字借給你練習,你還賴我以權謀私。”


    易言被她的振振有詞說得無力反駁,皺著眉答應,“我念。”


    盛微語滿意地笑,眼裏是小算盤打好的狡黠,“這就對了嘛,快來念給我聽聽,記得剛開始語速別太快了。”


    易言幾乎一字一頓,“盛——微——語。”


    “你這又停得太久了,重新來。”


    “盛,微,語。”


    “還不錯,再念一次。”


    “……盛,盛微語。”


    “前麵又結巴了,重新來重新來。”


    短短三個字,易言反複念了幾十幾百遍,練了大半個小時。


    盛微語喝了一口水,做最後點評,“進步很大嘛,接下來,我們再試試四個字的。”


    易言看著她,雖然沒有說話,但那眼神,明顯是在問,哪四個字。


    盛微語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嘻嘻一笑,語速極慢地念出那四個字,“我、喜、歡、你。”


    “……”


    易言沉默了幾秒,抬手指了指門口,麵無表情地吐出一句話,“我,我要休息,你,你去,做,做作業。”


    聽到他趕自己去做作業,盛微語立馬挽回局麵,“別啊,你不想說這四個字,咱們換四個字也可以啊,我中意你,我鍾意你,我心水你,都……”


    “再,再說一句,今,今天的,物,物理試卷,加,加一套。”


    男生毫不留情地打斷她的話。


    盛微語萬般不滿卻還是聽話地站起來,她知道易言是個說到做到的人,總有法子讓她咬牙切齒也不得不言聽計從。


    她不情不願地走到臥室門口,開了門準備去客廳,離開之前,語速飛快地丟下一句,“你現在不練,要是以後對我表白的時候也結結巴巴,我可不會答應你。”


    這話說得,好像她以後一定就能收到易言的告白似的,可她沒給易言反駁的機會,說完就關了門,慫得要命地跑走了。


    床上的男生盯著緊閉的門,許久,他移開視線。


    客廳裏,女生喪著臉埋頭苦寫物理試卷,寫著寫著,眼皮子又開始打架,最終趴在了桌上,哈喇子流了一整張試卷。


    臥室裏,床上的男生繼續一字一頓地練習三個字的連續發音,將女生的名字念了一遍又一遍。


    他又忽然停頓住,過了好一會兒,他壓低了聲音,“我,我喜,喜……”


    這句話的停頓實在太多,仿佛比任何一個長句都難以表達,最終,還是沒能完整地說出口。


    男生低著頭,虛握成拳的手緊了又鬆,唇邊逸出一聲若有似無的輕歎。


    **


    看著易言真正睡下了,盛微語才回了家,洗完澡躺在床上,想到剛剛那一幕,臉上又不覺升溫。


    他剛剛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他說他不口吃了,是在告訴她,他當年出國,隻是為了治好口吃?


    可他分明是不告而別,也從未和她提起出國的事,隻是為了出國治療,為什麽要瞞著她?他是覺得不需要去和她告別嗎?


    當年,她無意間在教師辦公室外聽到易言要出國的消息,不止一次去向易言明裏暗裏地提起發問,確認是不是真的要出國留學,對方卻一再避開這個話題,甚至有一次難得地發了氣,隻口否認,不會出國,可是到後來,他還是出國了,而且是不告而別。


    當年的回憶無論什麽時候想起,都讓她覺得心口發悶。


    盛微語不想再細想,拍了拍臉,拉回思緒,打開小夜燈,準備睡覺,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是許幼白。


    大半夜不睡覺,給她瘋狂發了好幾條消息,打字手速驚人。


    【許幼白:許幼白贈送您檸檬視頻會員,隻有3個名額,趕緊來搶吧!】


    【許幼白:姐妹,求領會員幫我投票!】


    【許幼白:求pick我顧曲男神這隊!】


    【許幼白:《新聲》投票入口】


    盛微語眼角抽了抽,卻也習以為常了。


    許幼白是個狂熱的追星女孩,她的朋友圈和微博基本都是關於偶像的內容,而且這廝特別花心,她狂熱追星,卻不專一,幾個月的熱度,沒過多久就爬牆新的一家,從歐美圈爬到日圈,從日圈爬到韓圈,這次又從韓圈爬回國了。


    《新聲》這檔音樂選秀綜藝,近來很火,饒是盛微語這個一點都不關注娛樂圈的人,都聽說過它的名號,淩希在家休息時也經常在客廳看這檔綜藝,盛微語閑來無事也會跟著瞅幾眼。


    許幼白還在用消息轟炸,讓她投票,盛微語無奈,領了個會員,點進《新聲》的投票入口。


    鏈接跳到一個網頁,是關於《新聲》的節目介紹,盛微語懶得細看,直接劃到最下麵的投票處,給顧曲那隊投了一票。


    正要退出頁麵,忽然在顧曲那隊的下方看見一個眼熟的名字。


    牧星?


    盛微語手指一頓,停在了那個頁麵。


    她往上劃回去,在節目介紹和導師介紹那裏,果然看見了牧星的臉。


    醍醐灌頂一般,盛微語恍然想起昨日看見牧星時的那種熟悉感是由何而來。


    牧星,一個出道即爆火的偶像,以其白紙一般純粹的少年氣質出名,國民弟弟,微博粉絲近千萬,她能不眼熟?


    想到她微信聯係人裏還躺著牧星的微信,再想到牧星那群龐大的姐姐粉媽媽粉女友粉,盛微語忽然覺得自己的人身安全岌岌可危。


    特別是一周後,牧星再一次光臨谘詢所時,盛微語整個人都不好了。


    雖然長著一張無害的初戀臉,但好歹是在魚龍混雜的娛樂圈混了四五年,察言觀色對牧星來說不是難事。


    盡管穿著白大褂的女人已經很好地掩飾住情緒,但牧星還是感覺得到,對方對他的態度,比上一次來時,拘謹了幾分。


    不必多想,他也知道是為什麽。


    他不驚訝,有太多人因為他的身份而對他表現出各種各樣的態度,拘謹有之,諂媚有之,巴結有之,他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被人平凡地看待的感覺了。


    牧星托著下巴,撐在桌上,無奈地看著盛微語,“姐姐,你不用這麽緊張的,我也是個普通人,不會吃了你的。”


    被他看出來自己的局促,盛微語有些尷尬,雖然尷尬,卻沒落下職業習慣——職業素質讓她細心地捕捉到男生臉上一閃而過的失落。


    盛微語微微一怔,細想兩秒,忽然有點明白牧星來谘詢所疏導壓力的緣由。


    他的壓力,大概不僅僅是來源於繁重的工作,更是來源於他的工作所帶來的交際問題。


    越是獨特,就越向往平凡。他想要的,或許隻是一個平等的對待。


    她很好地掩飾住情緒,衝他笑了笑,“抱歉,我這個心理醫生果然還是太年輕,心態不穩,見到少女們的男神,一時難忍激動。”


    她用自黑給出一個台階讓自己下了,牧星順著她的話,開玩笑道:“在姐姐眼裏,我就隻是少女們的男神嗎?”


    說罷,他作出失落委屈的模樣,惹人心疼得很。


    盛微語隻覺得他這小孩子一樣的性格實在可愛,也難怪這麽多比他年紀小的女生都追著他喊牧星弟弟,她笑著開口:“當然也是我們這些老阿姨的男神。”


    “姐姐怎麽會是老阿姨,明明一點也不老。”


    牧星嘴甜,哄人的話信手拈來。


    要是別人這麽說,多少有點恭維的意思,可他那張無害的臉,配上那雙澄澈的茶棕色眸子,隻讓人覺得,他就算是對著個六十老太說這種話,也定然是真誠無比的。


    盛微語也免不了被這種甜言蜜語哄得心裏舒坦,三兩句下來,她也沒再介意牧星上次故意把身份瞞著她的事。


    知道牧星心中忌諱,她沒再把他當成一個高高在上的偶像,同他平常地交流。


    在盛微語的引導下,牧星也漸漸放開,徐徐傾訴他所遇到的讓他不舒服的事。


    谘詢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直到經紀人來敲門,二人結束了交談。


    盛微語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盒子,“這是安神的薰香,平時我失眠的時候,也會用到這個,你這種情況,還沒到要藥物治療的程度,如果再有失眠的話,可以試試這個。”


    牧星沒馬上接過去,而是笑著問:“姐姐是以什麽身份送我這個禮物的?”


    盛微語剛想說隻是一個輔助治療工具,卻又聽他道:“要是是以盛醫生的身份,那我是不是還要支付藥費呀?”


    盛微語這下才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她不免有些好笑,卻故意不去順他的意,“真是怕了你了,你就當我這個阿姨粉,送大明星一個禮物,請牧星男神收下它好不好啊?”


    果然,牧星失望地垮下肩,眼神幽怨,“你就不能說是以朋友的身份嗎?”


    盛微語失笑,“成為朋友的前提,是你不需要再來這裏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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