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兒她問青胡子:“什麽叫——世上再沒有昆侖派?”


    青胡子說:“走著瞧吧,勸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要是不信,就出樹林去看,看你那寶貝寒山是不是快被人打死了。”


    其實那時候寒山完全占著上風,真論劍法,灰衣劍魔在他身上討不到半點的便宜。


    見嬋九依舊滿臉不信任,青胡子不懷好意地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後來,就發生了嬋九衝出樹林,指著灰衣劍魔高喊“殺死他”的一幕。


    嬋九說完,總結說:“反正你也急不了,好好運功解毒吧。我自己就是妖,妖嘴裏說出來的話,十句隻能信半句,昆侖派是劍仙第一大門派,怎麽可能一天時間就沒有了,就憑他那什麽青六、白十一、赤十八?給你師父塞牙縫都不夠!”


    寒山苦笑:“還稱得上什麽‘第一大’,劍仙在上次仙魔大戰中慘勝,各門派都元氣大傷,有些甚至全員戰死。昆侖派上下加起來不過三十二人而已,除了師尊和我,未過二百五十年天劫的新弟子倒占了一多半。”


    嬋九問:“哦?你們劍仙人已經這麽少了?”


    寒山微點頭:“昆侖派三十二人,弟子三十人,掌門一輩還剩兩人,一位是我師尊玉清子,另一位是我師叔廣清子,我提起過他,他其實隻能算是半個人了。峨眉派十九人,弟子十八人,掌門為頑石師太,同輩的還有銅岩師太。但是兩位師太在仙魔大戰中都受了傷,據說銅岩師太傷得還很重。蓬萊派隻剩七個人,將近二百年未通消息了,也不知道他們收了新弟子沒有,蓬萊派的掌門明斷上人在仙魔大戰中戰死,現在的掌門是明見上人。”


    他一邊說,嬋九一邊掰著指頭算:“這麽說,這世上的劍仙一共還不到六十個人?”


    “還有些人算不得劍仙……”寒山想起了師叔廣清子身邊的啞巴。


    嬋九開始覺得他們勢單力薄了,這世上妖怪雖然也不多,但各山各洞各海各島加起來好幾萬總是有的。可是又轉念一想,人多有什麽用,一盤散沙,人家一個打你們一百個。


    過了一會兒,她見寒山已經入定,於是不再說話。


    刺骨的寒風沿著空無遮攔的河道吹來,身上單薄的袍子抵擋不住,嬋九連續打了幾個冷顫。


    見寒山坐得挺穩,她便把膝上依舊亂糟糟的縛仙網放在一旁,跳上岸去,到樹林裏撿枯枝生火。


    樹林中陰濕,前兩天又下了場大雪,地上的枯枝都不太幹,為了多找些幹柴,她越走越遠。


    走到一個空地處,她蹲著在雪下摸到一棵倒在地上的枯樹,心想要是有把砍刀多好,把這棵樹拖回去,足夠生三天的火了。


    這時,她聽到的熟悉的破空聲,那是人劍合一,禦劍飛行的聲音。


    她扭頭望向河邊:“寒山?”


    可那不是寒山,破空聲在她頭頂上止歇,接著兩個人掉了下來,撲通摔在枯葉堆上。


    嬋九嚇得連退好幾步,躲在樹後,隻露出一雙眼睛觀察情況。


    掉下來的是一男一女,男的似乎受了傷,正徒勞地支撐身體想站起來;女的臉色慘白,胸口插著一把劍,血跡殷然,怎麽看都像……氣絕多時了。


    嬋九還是挺懼怕劍仙的,偷偷地想溜,那男的卻開口問:“你……你……是誰?為……為什麽……穿著我大師兄的……衣裳?”


    大師兄?嬋九耳朵一豎:難道是寒山的師弟?


    她從樹後探出半個頭:“你們是昆侖派的?”


    男的順了順氣,問:“你是……妖?我……我大師兄呢?”


    “你胳膊斷了。”嬋九指著他的斷臂,那裏血如泉湧,有些觸目驚心。


    “沒……事,”男的又問,“大……師兄呢?他還……活著麽?”


    “ 在那邊,活著呢。”嬋九又指著那女的,“她死了。”


    “那是……紅菱,我師姐,逃出……玉虛峰的時候……她還沒有死。”男的吃力地說,“她還未……兵解過,死了……並不礙事,四十……四十九日後便會重入輪回,轉世……為人了。”


    劍仙修煉,本來在二百五十年時就要兵解一次,投胎轉世,換一個身體再重新上山。隻有已經經曆過兵解天劫,再次死亡後才會元神寂滅,永不入輪回了。


    “能否帶我……去見大師兄?”


    嬋九跑去扶住他:“你還是先包紮一下吧,你大師兄一時半會兒死不了,我看你倒快死了。”


    嬋九把衣服下擺撕了一條,替他包紮止血。


    男的說:“多謝……但是沒用、用了……我叫青芝。尊駕……怎麽……”


    “嬋九。”嬋九幹脆回答。


    她包好了青芝的斷臂,想把他扶起來,青芝卻慘叫著喊痛,站也站不住。嬋九伸手一摸,隻見他的後腰上也插著一把劍,隻不過沒有穿透。


    他身受重傷,還帶著一個人從昆侖山逃出來,為的是見寒山一麵。現在他距離寒山隻有短短幾步路,他卻進氣少出氣多,再也無法行動了。


    嬋九讓他趴在自己肩膀上,雙手繞過他的身體,握住劍柄,想把劍拔出來。


    ☆、第26章


    嬋九見他瞳孔都散了,知道他大限將至,但也不得不實話實說:“你大師兄中了劍魔的毒,現在根本動不了。”


    “是……是麽?”青芝苦笑,“師兄原……原來也未能幸免。我有幾句……句話,求你帶給……師兄。”


    嬋九點頭說好。


    青芝閉上眼,額頭上凝聚起一點亮光,等他再次睜開眼,眼神清明許多,說話也流暢了。


    “請嬋九師姐轉告我師兄,昆侖劍仙派昨夜今晨已滅,滅我門派者乃東長白山、西賀蘭山、西南大雪山,南烏蒙山等十一處山之劍魔,助紂為虐者為哀牢山、黃山、衡山等十三處山之妖魔。”


    “東海蓬萊派已在我昆侖派之前被滅,全派師兄弟無人生還,明見上人已死。”


    “劍魔和妖魔已經直指峨眉派,峨眉派滅門也不過在這一兩日之內。派往峨眉派報信的師弟已經於半路被截殺,如果師兄能夠行動,千萬請奔赴峨眉派相助!也請師兄千萬小心,不要糟了劍魔的毒手!”


    “還有!”青芝緊緊抓住嬋九的手,“告訴大師兄,昆侖派有內奸!昆侖派有……”


    他本來就是將全身的精力集中到一點,才能一口氣說這麽多話,講到“有內奸”這句時,精氣耗盡,他頓時就死去了。


    “喂!”嬋九捧著他的頭,“青芝!”


    青芝的頭軟軟的垂了下來。


    嬋九“嘩”地出了一身冷汗:糟了糟了,昆侖山真的出事了,那隻臭狼竟然沒騙人!這可怎麽辦好?


    嬋九拔出青芝背上的劍,將他放平,又拖了紅菱的屍體和他並排放置,從地上捧起落葉將兩人從頭到腳蓋好,接著又覆了一層雪。弄完之後她繞著轉了兩圈,覺得和周圍看起來一樣了,這才飛快地往河邊跑去。


    “寒山!寒山!”她跳下河道,爬到大石頭上,見寒山已經進入了物我兩忘,頭上密密匝匝全是汗水,關鍵是怎麽喊都不理。


    她伸手去推寒山,沒想到竟然像被火燎了一下,寒山身上燙得驚人。她擔心再打攪會讓寒山走火入魔,於是不敢再動,隻是在邊上亂轉。


    大約又過了兩個多時辰,天都黑透了,寒山才緩緩籲了一口氣,眼睫翕動。


    他剛睜開眼睛,觸目就是嬋九那張帶點兒妖豔嫵媚的小瓜子臉,靠得極近,幾乎鼻子貼鼻子。他心都漏跳了一拍,下意識要臉紅,見嬋九神色不對,便問:“怎麽了?”


    嬋九說:“先說你怎麽樣?能動了?”


    寒山左右活動脖子,揮動胳膊,站起來跳了兩下,說:“似乎不礙事,隻是有些提不起氣來,再過一夜就能完全恢複。”


    嬋九說:“恐怕你沒辦法再等一夜了,你家出事兒了!”


    然後她就把紅菱、青芝以及從青芝口中聽來的話都說給寒山聽。


    最初幾分鍾,寒山的反應很符合嬋九的想象,她甚至擔心他下一秒就要暈倒,或者跳起來萬劍齊發把整個樹林的樹冠都削掉,或者把河裏所有的石頭一劈兩半。


    但是這一陣子過後,寒山迅速平抑了情緒,臉上甚至帶著一種駭人的冷靜。


    他又恢複了嬋九最初見到他的模樣:麵無表情的俊美男子——隻是更可怕。


    “青芝和紅菱呢?”他平直地問。


    “我帶你去。”


    嬋九把他帶到了林中空地,撥開地上的雪和落葉。寒山掐了個“明”字訣,沉沉黑夜中,青芝和紅菱失去了生氣的臉出現在他眼前。


    他默默看了許久,撿起那兩把被拋在一邊的殺人劍,對嬋九說:“我為他們挖個墓穴。”


    嬋九說:“我也來。”


    兩人花了大半夜時間挖墓,把青芝和紅菱埋葬。他們沒有樹墓碑,也沒有在墓穴上堆封土,而是把墓踩平踏實,鋪上枯葉蓋上雪,看起來和周圍一模一樣。


    嬋九說起來討厭傷感的情景,但見泥土漸漸掩蓋了青芝清秀的下巴和紅菱可愛的圓臉,還是忍不住流了幾滴眼淚。


    寒山說:“你不用哭,他們很快就會輪回轉世,再次修仙,我也是這麽過來的。青芝再過四五年,還能想起你是他前世見過的最後一個人。”


    他說得輕鬆,卻刻意掩飾了再次修仙中極為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接引人,即前世的師父。如果師父不在,無人接引,那轉世的劍仙很可能會以凡人的身份過一輩子,接引人是無法替代的。


    師弟和師妹轉世去了,師尊又去了哪裏?青芝的遺言中並未提及他,老人家現在還安好麽?


    寒山望著濃黑色陰鬱的天空,輕輕問:“嬋九,你看到青芝的劍沒有?”


    青芝的劍?


    嬋九想起青芝是駕劍來的,理應有一把劍。


    她跑到青芝落地的地方,在雪地裏翻找,不多時便找到了一把長劍,通體青白色,劍柄上刻著一朵栩栩如生的靈芝。她把劍遞給寒山,難過地說:“青芝死了,劍在也沒什麽用了。”


    “是啊……”寒山握劍,慘然說,“不過至少能用它來找我的劍。”


    劍仙之間是無法感應到對方的,因為劍仙入門的第一堂功課就是學會隱藏自己,包括隱藏氣息和行蹤。為了彌補這一點,同門師兄弟的劍之間能夠互相感應,青芝之所以能夠找到這兒,是因為他的佩劍感應到了寒山劍。


    但劍的感應沒那麽精確,寒山劍落在樹林外的河裏,青芝卻摔進了樹林。


    寒山深深地望對嬋九,說:“我找到劍後就上昆侖山,你則回自己華山的洞裏去。等我死後,與你的誓約自行解除,你的內丹便會回去,你從此就在洞裏潛心修煉,千萬不要再出來了。就現在,快走吧!”


    嬋九咬著下唇,單腳腳尖在地上磨來磨去,她雖然是妖,好歹還知道講義氣,此時走了,和落井下石有什麽區別?可要去跳劍仙劍魔打架的刀山火海,又覺得不太敢……


    “要不我陪你去昆侖山吧?”她說。


    “胡說什麽,快走。”寒山不看她。


    嬋九還想說話,這時,一陣悶悶的雷聲從地平線遠程傳來。


    她仰頭望著天際。


    冬雷並不常見,尤其現在根本不是雨雪天氣,更何況是晚上。雷聲隆隆,連綿不絕,震得地麵都微微發顫。


    “要下雨了嗎?”嬋九支棱起耳朵。


    寒山搖了搖頭,突然扔開了青芝的劍,縱聲長笑,笑聲中憤懣悲涼交織,把嬋九嚇了一跳。


    “你為什麽笑?”嬋九簡直擔心他要瘋了。


    寒山笑完了,深深吸了一口氣,對嬋九喊道:“快跑!”


    “啊?”嬋九說,“那個……我現在不想回去,我想幫你。能不能帶我去……”


    “快跑啊!”寒山的表情從來沒有那麽嚴厲過,嚴厲到幾乎有些駭人,“這不是下雨打雷,這是我的天劫!我的五百年天雷劫!”


    嬋九嚇得退了一步。


    寒山仰天大笑道:“哈哈老天,你可真是待我不薄啊!天劫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這個時候!好吧好吧,既然你想,那就把我的元神收去吧!”


    “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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