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幾步,她看見地上的縛仙網,心想能困住寒山的東西應該不會太差,以後說不定自己用得著,於是彎腰把縛仙網收起來,揣在懷裏。


    這樹林大約有二三十畝地大小,嬋九不敢像剛才那樣呆在林邊,而是背著寒山往深處走去。


    林子沒有路,地上是厚厚的雪,雪下是綿軟的腐葉爛泥,嬋九走的搖搖晃晃,磕磕絆絆,時不時還得摔一跤。她一摔跤,寒山也跟著撲倒在地上,她隻好再費上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拽起來。人失去意識後比清醒時要重,劍仙也一樣。


    嬋九走走歇歇,整整走了一個多時辰。


    夜已經很深了,樹林子裏隻有她的腳步聲和喘氣聲,除此之外,靜謐得可怕。


    “那兩個狼妖要是再回來,我們該怎麽辦?”她抹去臉上的汗珠和髒土,朝四周張望。


    這時,她發現剛才那條河也是經過樹林的,而且比起樹林外來河道更寬,河床中央堆滿了大大小小,棱角圓潤的石頭,小的不過是鵝卵石,大的卻有兩人多高。


    她放下寒山,跑過去查看。


    河水已經凍住了,冰上可以走人,這條河平時大約也流量很小,因為隻有河道中央一小塊地方有冰,大部分的石頭都袒露在河床上。


    嬋九看到右手邊的一塊巨石靠下方有個凹坑,那是個不小的長圓形坑,足足能躺下一個成人,估計是河水流到這兒後,被巨石擋住,形成漩渦,然後衝刷了成千上萬年。


    河道裏總比平地上隱蔽,嬋九又花了半個時辰,把寒山弄到了哪個石坑裏。


    她一屁股在寒山身邊坐下,累得渾身散架,明明是三九天氣,她腦袋上的汗水竟然蒸騰了出來。


    可汗一發完,隨之而來的就是發冷了。


    她難以忍耐嚴寒,於是爬上河岸去,搜集了一大堆枯枝枯葉,回來在石頭上生了一堆火,然後整個人窩進了寒山懷裏。寒山雖然暈著,但心口是溫熱的,讓衣衫單薄的嬋九覺得很舒服。


    寒山但看上去情況不算太糟,鼻息均勻,表情平靜。到天亮前,他說了好幾次口渴,嬋九把冰砸開,喂了幾塊碎冰到他嘴裏。


    天亮之後許久,寒山才真正醒過來,隻是腦袋依舊有些迷糊,他花了好長時間來想自己究竟在哪裏,又花了好長時間才想起昨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被圍攻,中毒了,然後被縛仙網罩了起來……


    啊!那狐妖呢?嬋九呢?不知道她怎麽樣?


    他想起身,卻發現自己胸口上壓著一個頭。


    嬋九?


    嬋九不但把頭埋在他的領口裏,雙手環著他的腰,赤luo的雙足還緊緊卡在他的雙腿之間,拿他又當枕頭又當鋪蓋,躲避冬日的嚴寒。


    “嬋九……”寒山輕聲喊。


    “嬋九。”他動了動。


    “嬋九,嬋九。”他抬起不怎麽使得上力的胳膊,推了推她。


    “嬋九!”他加大了音量。


    嬋九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後倒頭繼續睡。


    “……”寒山無奈地躺平。


    過了一會兒,他在她耳邊說:“嬋九,你的雞呢?”


    嬋九“忽”地坐直了身體,茫然了好大一會兒,才把眼神轉向寒山,麵色不善地說:“我的雞呢?”


    寒山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昨天的兩隻雞呢?你吃了麽?”


    嬋九說:“打成那樣,怎麽吃啊!隻吃了半隻雞腿,其餘的都讓我給跑丟了。”


    寒山問:“你有受傷嗎?”


    嬋九搖頭,抱著胳膊說“冷冷冷”,又鑽進他懷裏。


    寒山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臉紅了紅。可他現在連動一根手指頭都吃力,心想自己萬一拒絕,以嬋九的個性不但不會收斂,反而會變本加厲,隻好由她抱著。


    突然嬋九又坐起來:“你中的是什麽毒?”


    “毒丹砂。”


    “有解藥嗎?”嬋九問。


    “不管有沒有解藥,我現在都動不了。”寒山笑道,“所以你現在最好扶我起來,讓我行功,試試能不能趕在天黑之前解毒。”


    嬋九吐了吐舌頭:“這麽厲害的毒藥啊,竟然能讓你不能動。如果是用在我身上,我八成得當場死了。”


    她吃力地扶寒山坐起,見他無法坐穩,趕緊背靠背地在身後抵著他,補充說:“下回你再遇到下毒的人,記得讓他把製毒方法教給我,那我就有治你的法子了,以後你要是欺負我,我就撒你一臉。”


    寒山心想我欺負你幹什麽?你不來欺負我就謝天謝地了。


    他說:“我可能還有好幾個時辰不能動彈,你……”


    嬋九打斷說:“知道了,我守著你,哪兒都不去。”


    “……”寒山其實是想讓她快走,免得中途有敵人殺來,自身難保,也保護不了她。


    “要練快練啊,我在這兒呢。”嬋九催促。


    寒山莫名的有些感動,想起自己在昆侖山上已將近五百年,但真到了患難時刻,某些師弟對自己都未必狐妖有這樣的義氣。


    寒山問:“你冷麽?”


    “冷得要命!”嬋九搓著胳膊說。


    寒山說:“把我的衣服脫下來,你披著吧。”


    嬋九問:“你不冷麽?”


    寒山說:“我一會兒行起功來,反倒會覺得熱。”


    嬋九倒也不客氣,三下五除二剝了他的外袍,裹在自己身上。


    “對了,我把捆住你的那個網拿來了。”嬋九說。


    寒山驚訝道:“縛仙網麽?”


    “嗯!”嬋九把懷裏的縛仙網掏出來遞給他看,那網子已經團揉成一團,比起其他蜘蛛網來隻不過經緯線略粗一點,而且手拉不斷,但並沒有閃耀著什麽神奇的光芒。


    “我不能碰,你留著吧。”寒山說,“這東西說起來是針對劍仙,其實對於劍魔也有同樣的效果,所以以後可能用得著。”


    嬋九聽他這麽說,低頭專心解縛仙網。可那網子先前被她揉得太凶,加上蛛絲本身有黏性,想解開還沒那麽容易,她解了一會兒工夫,就不耐煩地扔到一邊。


    寒山好半天不說話,一邊行功,一邊想灰衣劍魔為什麽不殺他?那兩個妖怪為什麽也不殺他?甚至把修劍之人聞之生畏的縛仙網都隨意丟棄。


    縛仙網原本是鎖在玉虛峰藏寶閣裏的,昆侖派必定出了什麽事,想到這兒他不免有些焦急。


    現在的他可談不上心止如水了,思緒一亂,鼻息便略顯得沉重。


    嬋九察覺到了,伸出手指戳他的背說:“你運功就運功,不要瞎想,萬一走火入魔變成癱子瘸子,我可再也不來背你了。”


    ☆、第25章


    嬋九繼續絮絮叨叨:“叫你不要拿我內丹吧,害我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整整走了大半夜。我內丹在的時候,別說是背你,背十個你都健步如飛,你別小看我的內丹,我的內丹啊……”


    如果說寒山五百年來曾看錯過什麽人的話,那便隻有眼前這個狐妖,雖然她三句話不離內丹,雖然她吸食凡人精氣,雖然她不改狐妖本性,對一個劍仙竟然也敢上下其手,但她確實有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


    過了兩三個時辰,寒山突然呼出一口濁氣,重新調息,說:“昆侖山上一定出了什麽事。”


    嬋九正睡得迷迷糊糊,被他說話吵醒,便繼續抓了縛仙網來解:“嗯,是出事了,而且到這個時間,應該已經出完了。”


    “什麽?”寒山瞪大了眼睛。


    嬋九說:“噓,冷靜些,反正你現在又不能動。這樣吧,你一邊運功,一邊聽我講。”


    嬋九便開始從昨晚雞腿被劍光砍掉那一刻說起。


    寒山追著灰衣劍魔跑出樹林了,她自己則手忙腳亂地搶救兩隻雞。她正在考慮是吃掉雞再去找寒山,還是找到寒山再繼續吃雞時,有個人攔在了他身前。


    那人長著一張極為難看的長臉,青色胡子,毛發相當旺盛。


    嬋九隻看了一眼便罵道:“你是哪個山頭跑出來的不長眼睛的臭狼?隔了八百裏姑娘就能聞到你!你又闖到我的地盤上來了?上回你在我的地盤上吃人,我還沒找你算賬呢!看不見我插的旗嗎?看不見旗總看得見天保靈障吧?”


    對方自然就是青胡子狼妖,他也不生氣,拱手說:“師姐又是哪山哪洞的?尊師是哪一個?”


    修仙的妖怪之間,長輩用師伯、師叔相稱,同輩用師兄弟、師姐妹相稱,表示同氣連枝。


    對方行了禮,又喊了自己一聲“師姐”,伸手不打笑臉人啊,嬋九隻好不情願地還了一個禮,語氣也客氣了點兒:“華山思過崖不悔洞,我師父叫柳七。”


    “哦,原來是柳七師伯的高徒。”青胡子又問,“師姐怎麽稱呼?”


    “嬋九。”


    青胡子說:“我叫青六,是哀牢山分水洞的,我師父叫白十一。我的一個師弟也來了,但是不在這邊,他叫赤十八。”


    妖怪原本都是飛禽走獸,是沒有名字的,直到入門修仙才會由師父給取一個。師父通常是隨手擬一個字當做小妖的姓,用數字當做名,以示小妖在門派內的排行。


    比如師父取名時看到一棵桃樹,小妖是他第三個徒弟,那小妖很可能就叫“桃三”;再比如師父想名字時被石頭絆了一跤,小妖排行老五,那“石五”這個名字八成就會被安在他頭上。


    有的師父讀書多些,起的名字風雅,叫什麽星、月、雲、霧、清、荷……


    有的師父壓根兒不識字,滿眼隻看到驢屎馬尿,他的徒弟能從“狗大”一直叫到“狗十七”。


    所以柳七的名字就很好解釋了,他入門那天把一根柳枝盤成帽子戴在頭上,而且排行第七。


    至於嬋九,她出生的當晚母親就死了。柳七把她護在懷裏,仰頭望見一輪皎潔溫柔的明月,明月下麵是莽莽的群山,山麓上樹木層層迭迭,秋風一過,沙沙作響。


    嬋九雖然是柳七的第一個徒弟,但是柳七認為一個年輕母狐狸叫“嬋大”實在太難聽,還是叫“九”委婉些。反正他平生逍遙自在,最怕麻煩,估計也不會再收別的徒弟了,雖然這一個徒弟也簡直把他累得早生華發,要死要活。


    雖然不怎麽高興,但嬋九看在青胡子喊柳七一聲“師伯”的份上,還了一聲:“聽說哀牢山位於南疆,師兄遠道而來,辛苦了。”


    青胡子狼妖說:“嬋九師姐,你我都是妖,我好心勸你,不要和那個劍仙混在一起。”


    嬋九問:“為什麽?”


    青胡子說:“因為他快死了,恐怕死了還得連累到你。”


    嬋九吃吃笑起來:“他也會死?你不知道他的厲害?再說他家裏後台硬著呢,你死了他都死不了!”


    青胡子也笑,但明顯笑得難看了,嗓門也高了起來:“話別說得太滿,不如師姐過了明天再看看?”


    “明天?”嬋九問,“幹嘛?”


    青胡子一字一頓說:“明天這時候,世上就沒有昆侖派了。”


    聽嬋九說到這兒,寒山渾身猛地一震。


    察覺到他背部的僵硬,嬋九連忙安撫:“你別著急呀,臭狼嚇唬人的你也信?”


    “你繼續……”寒山鎮靜道。


    嬋九便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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