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寒山不解。


    柳七說:“我守得不是他,而是絳珠靈芝和紫僵蠶,或許還有別的七寶也在他身上。自從我進了鳴凰洞後,麻煩不斷,怪事不斷,單就這毀了還長的鎖妖網就是一件極大的怪事。玉梨三有一千一百年修為,幾乎能夠通神,卻也受鎖妖網、鎖妖環之類的克製,我想在暗處伺機而動的那個人必定非常清楚這一點,因此才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同樣的招數,其目的如果不是七寶,難道還是玉梨三這老妖怪的嬌軀?”


    寒山點頭:“好,那我去找嬋九。”


    “去吧。”柳七話音未落,寒山便化作一道劍光走了。


    瞧把你給急的,柳七心想,他轉過來看著玉梨三,見那廝臉上都笑成一朵花了。


    “你笑什麽?”柳七說,“我又不是為了你。話說你這傷口越長越慢了。”


    玉梨三心想我就算是一隻蚯蚓海參壁虎蠑螈,再生斷肢也得三五日吧?你一天之內砍了我的脖子好幾次,血都流了幾了,你虧心不虧心啊?


    柳七說:“我改主意了,在把七寶全部毀掉之前不回華山思過崖,因為七寶,昆侖、峨眉兩大門派都毀了,我又攤上了玉清真人的麻煩事兒,所以那些臭水陰溝裏生出的魔物會挨個來找我麻煩,回去了也沒有清淨日子過。”


    玉梨三手鬆開脖子,朝他比了個愛心。


    柳七苦笑:“看來不管是誰在與你過不去,我都要攙和到底了。”


    寒山一路疾馳,穿過千裏無人煙、飛沙走石的黃沙戈壁,直奔羅刹海。


    在羅刹海邊,他也注意到了那隨著波浪起伏的灰白色浮沫和數以億計的蒼蠅,聞到了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但他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畢竟對於一個鹽堿死水湖來說,能有活物在其中生存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他飛向湖中的最高的島嶼,落地後,他看到的景象卻和嬋九眼中的正好相反:沙地是黑色的,小山峰是乳白的,天空渾濁而低沉,淺灰中泛著微微的粉色。


    他警惕地查看周圍,朝著島內走去。伴隨著沙沙作響的腳步聲,他轉過屏風似的小山,看見了一片平整如鏡的黑色沙地,沙地中央是個清澈的小湖,湖中有個隻有一張席子般大小的島,島上坐著一個人。


    因為那人是背對著他的,而且深深垂著頭,所以他幾乎走到跟前才認出來——是宋不謙。


    他生怕有詐,停下來想了片刻,又緩步繞到宋不謙的正麵查看。


    他原先有八成把握宋不謙死了,後來發現那人的身體不但微微起伏,明顯在呼吸,甚至隔著小湖還能聽見他的鼾聲。


    “宋不謙。”寒山平淡無波地喊了一聲。


    對方睡得十分香甜,根本沒有響應。


    寒山祭起劍光縈繞周身,躍過小湖落在宋不謙麵前,學著嬋九的模樣,高高舉起右手,然後一巴掌摑在宋不謙的臉上。


    這一巴掌是夾帶著私仇的,宋不謙直直地飛過了湖水,落在十丈之外的沙地上。此人皮糙肉厚,非但沒死,還生龍活虎地跳了起來,摸著高高腫起的半邊臉怒吼:“誰打我?哪個王八蛋打我?”


    他看見小島中間一團白色劍光,想也不想就罵:“狗劍妖!你他媽的敢打你爺爺?!”


    寒山收了劍光問:“嬋九呢?”


    宋不謙一見是他,神色頓時變了,連滾帶爬地趟過湖水說:“寒山,你看見我銅岩師父了嗎?”


    寒山搖頭:“沒有。”


    宋不謙跳腳道:“我也沒看見嬋九!”


    突然,兩人都覺得腳下一軟,似乎是整個島在扭曲下陷。寒山高高躍起,等他再落下時,眼前已經沒有了宋不謙。


    四周清淺的湖水,湖心小島、鏡子般平整的沙地、坡度和緩的小山……位置沒有變,形狀沒有變,比例沒有變,唯一變的就是顏色——正好完全相反。


    寒山正在思考,這時一雙冰冷的小手從身後繞過來,摟住了他的脖子。


    他一愣,然後歎息道:“嬋九。”


    嬋九用額頭抵著他的背,囔著鼻子說:“你這隻豬,你到底去哪裏了?”


    “我去了玉梨三的鳴凰洞。”寒山說。


    “騙人,”嬋九改成抱他的腰,哼了一聲,“玉梨三的跟班們說你來羅刹海了。”


    此時沒空解釋,正當寒山想把嬋九拉到身前來時,又是眼前一暈,兩人同時回到了黑色的沙島。宋不謙站在原地沒敢動,見那兩個人突然一起出現在麵前,嘴張大得能吞下一隻瓜。


    “什……什麽情況?”他問。


    猛然景色又是一變,一變,一變,連續四變,他們在宋不謙跟前消失,回來,消失,又回來,宋不謙抱著頭喊:“停下!停下!”


    嬋九何嚐不想停下,她都要吐了,這感覺和暈船有什麽區別!她緊緊地摟著寒山的腰,閉著眼睛咬著牙關,四周的場景仿佛在她腦子裏嗡嗡轉動,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寒山忽然說:“我懂了”,然後伸手拉住了宋不謙。此後依然是白沙島和黑沙島不斷輪換,但他們三人始終在一起。


    忍了大半個時辰後,終於四周環境變幻暫時停下了,他們回到了白沙島上。嬋九和宋不謙跪地幹嘔,寒山也覺得胃中難受,盡管他的胃幾年也用不上一次。


    因為擔心分開,三個人依舊拉著手,隻不過換了嬋九拉宋不謙,因為寒山拒絕和此人手牽手。他催促另外兩人趕緊離開小島,然而當他禦劍飛上半空時,發現島已經變得無邊無際,隻有島中央這一小塊平整沙地,其餘都是層層迭迭、密密麻麻的山巒。山不高,頂部幾乎都是和緩的圓弧形,但是四麵延生到天際,在遠處與天空融為一體,形成了一個混元的大球。


    “障眼法。”他說著落了地。


    “那怎麽辦?”嬋九問。


    寒山說:“但凡障眼法都有破綻,隻要找到那個破綻就可以。此時最忌諱盲目往外衝,反倒會被活生生困死。”


    於是三人分頭找破綻。宋不謙問嬋九:“你看見銅岩師父了嗎?”


    嬋九點頭。


    “她人呢?”宋不謙問。


    嬋九悲涼地說:“你猜?”


    宋不謙便不問了,其實他心裏早就有數,隻是不肯承認罷了。他不善於掩藏情緒,嗚嗚嗷嗷地哭起來,他一哭嬋九也悲從中來跟著哭,兩人很快哭作一團。


    宋不謙嚎著說:“嬋、嬋九,咱們好像是峨眉派剩下的最後兩個人啦!”


    “我們算什麽峨眉派?”嬋九抹淚,“我連劍仙修行‘火九’的第二層都沒有突破,說到底我還是妖啊,劍仙的那些東西我學不會的!”


    “我剛開始練法身,還不會禦空呢!”宋不謙繼續嚎。


    嬋九止住悲聲問:“咦?你不會飛,怎麽會從峨眉山跑到羅刹海來的?”


    宋不謙說:“銅岩師父雖然腿腳不方便,但是能禦空,所以我背著她,她負責禦空,我們倆共乘一把劍就這麽過來的。”


    “那你們過來幹嘛?”嬋九問。


    “找一個叫冥靈的妖啊。”宋不謙指著寒山說,“是那家夥說峨眉的另一件寶貝‘寒月’在羅刹海冥靈的手裏,我們才急吼吼趕過來的。結果倒好,把銅岩師父的命給丟了!喂,寒山,你是不是該給我師父償個命啊?”


    寒山正在專心思索該怎麽破這障眼法,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宋不謙,冥靈是什麽東西?”嬋九又問。


    宋不謙說我哪知道,聽這個名字就夠陰險,我們過來時看見湖邊上全都是蒼蠅,搞不好冥靈也是一隻大綠頭蒼蠅。


    嬋九咬著指甲想了想,問:“你和銅岩師父到了羅刹海才走散的嗎?”


    “哪兒呀!”宋不謙說,“我們是到了咱們腳下所站的地方才失散的,也和剛才一樣,四周環境黑白轉換變了一變,我就看不見銅岩師父了。”


    嬋九問:“你們過來時,除了蒼蠅還看到什麽奇怪的東西了嗎?”


    宋不謙搖頭:“沒有。”


    “寒山呢?”嬋九問。


    對於嬋九,寒山是有問必答,而且語氣溫柔:“我也沒有。”


    “對哦,你們都是飛過來的。”嬋九自言自語,“我看到了好些奇怪的生物,比如說……蛾子。寒山,冥靈會不會是隻蛾子?”


    “那些渺不足道的蟲豸也能修行成妖麽?”寒山問。


    “蠍子、蜘蛛、蜈蚣、蝴蝶都能,為什麽蛾子不能?”嬋九說。


    ☆、第90章


    “島?”嬋九和宋不謙異口同聲地問。


    寒山禦劍至半空,指著遠處的群山說:“那是鱗片”,又指著腳下的小湖、湖心島和周圍平坦的沙地,“那大約是翅膀上的花紋。”他落地後總結道:“冥靈大約是一隻黑、白、灰相間的巨蛾,一邊翅膀上有一個眼睛圖案,或許翅膀一麵也是黑色、一麵白色,剛才我們所處環境不斷變幻,那應該是冥靈在扇動翅膀吧。”


    他的話音剛落,腳下的島嶼就憑空消失,嬋九和宋不謙尖叫著向下墜落。他一伸手摟過嬋九,任由宋不謙掉進了羅刹海湖水中,濺起一朵巨大的水花。


    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人從漆黑幽深的湖水中緩緩升起,升到與寒山及嬋九一般高時,在空中懸停。


    比起英俊逼人的玉梨三來,這個人醜得多了,甚至可以說並不像“人”——他身形扁平,膚色慘白,有一對極其粗重的眉毛和一張尖而小的嘴,眼睛幾乎占了整張臉的二分之一。那是蟲的眼睛,黑而發綠,沒有瞳仁,但似乎又有無數個瞳仁,裏麵映射著灰白的天空。


    宋不謙水性不錯,一邊鳧水一邊喊:“就是這怪物殺了銅岩師父?”


    “銅岩師父?”那怪物歪著頭說,“這個名字很陌生,不過前幾日本尊似乎見過一個老尼姑。”


    “見過就見過了,你為什麽下毒手?”嬋九問。


    怪物冥靈看了她一眼,麵無表情道:“老尼姑帶著臭小子擅自闖入仙島,難道本尊就不該生氣麽?本尊是妖仙,不能殺凡人,所以才饒了水裏那個臭小子的命,至於老尼姑,本尊就不客氣了。老尼姑似乎已經渡過了五百年天劫,卻連本尊的三招都接不了,真是妄稱劍仙。”


    “話說回來,”他用複眼凝視著嬋九和寒山,“你們兩個也在可殺之列。”


    嬋九看見對方的眼睛裏映射著無數個自己的大腦袋,覺得又惡心,又好玩,她單刀直入問:“峨眉派的寒月呢?”


    冥靈張開他又小又尖又深的嘴說:“那三百年修為啊,第一天被我拿到就吃了。”


    嬋九“嗤”地笑了一聲:“我告訴你,吃過的人多了,根本沒用!趕緊吐出來,不然我打到你吐出來。”


    冥靈說:“就憑你,小狐妖?”


    “那自然是憑我。”寒山一手摟著嬋九,一手持劍說。可他還沒來得及用招,冥靈卻彎下腰咳嗽起來,咳得是撕心裂肺、喘息不止,滿頭灰白毛發簌簌發抖,幾乎要把滿肚子的髒器都一一咳出來。


    “還是個肺結核蛾子。”嬋九和寒山咬耳朵。


    冥靈咳了一陣,再直起身來時,竟然換了一個長相!五官還是老樣子,可膚色和頭發變成鐵黑的了!


    嬋九傻大膽,這下覺得更有趣了,催促寒山帶她湊近點兒看,寒山白了她一眼,沒肯。


    冥靈麵孔變色後,說話的語氣也變了,原先是很尖銳的,現在緩和了許多。他說:“三位一劍仙,一狐妖,一凡人,遠道而來,不知找在下何事?”


    嬋九又和寒山咬耳朵:“‘本尊’變成‘在下’了,真是出麽蛾子了。”


    黑臉冥靈見宋不謙還在水裏撲騰,趕緊催動法術,從他身下升出一個席子般大小的島,讓他好喘口氣。宋不謙站在島上往四下看,發現很安全,於是繼續指著冥靈痛罵。


    黑臉冥靈問他:“仁兄,你因何辱罵於我?”


    宋不謙簡直莫名其妙:“你他媽是不是有病啊?!狗日的殺了我師父!”


    “在下殺了你師父?”冥靈有些發懵,“能否請問,尊師何人?”


    “……”(宋不謙和嬋九)


    寒山卻認真地回答道:“他們的師父是峨眉派劍仙銅岩師太,正是被尊駕親手所殺。”


    冥靈神情大變:“什麽?在下殺了銅岩師太?”


    “你認識我銅岩師父?”嬋九問。


    “雖未見過,但早有耳聞,她乃峨眉派掌門頑石師太之師妹,現已渡過了五百年天劫,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劍仙。”冥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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