嬋九問:“嗯……舌頭腫了是不是?”


    垂雲撿了塊小石子,在沙地上寫道:我死也不帶你去!


    嬋九不識字,問:“你鬼畫符什麽?”


    垂雲寫:你是笨蛋白癡母豬。


    嬋九直覺他在罵自己,於是當寒山飛速取了泉水來時,發現垂雲正被狐妖坐在屁股底下捶呢。寒山怒而阻止:“嬋九,我說過不要欺負他,他還是個小孩子!”


    嬋九說:“他一百五十年道行了,算什麽小孩子?我這種美貌無匹的才是小孩子。”


    寒山於是把裝泉水的壺遞給垂雲,捧著她的臉把她拎起來(她說“疼疼疼脖子抻斷了”),拎到十丈之外的樹林裏扔下,然後在她肚皮上壓了塊石頭。


    垂雲用泉水澆傷口,可惜沒有任何卵用。他強忍疼痛要走,寒山拉住他問:“垂雲,你怎樣才肯領我們去蓬萊仙島呢?”


    垂雲想了老半天,在沙地上寫下:我喜歡吃螃蟹的蟹黃,拿五百隻螃蟹來換。


    ……


    於是事情又回到了原點——抓螃蟹。


    垂雲化為鯤鵬原形飛走了,鳥妖和普通走獸妖不同,可以在原形和人形間自由幻化,並不消耗太大妖力,道行越淺的鳥妖越容易幻化。寒山放他走了,然後一臉煩悶地等待嬋九從樹林裏回來。


    嬋九倒是效率奇高,接受了垂雲的指令後光腿赤腳,獨自在沙灘上抓得認真,與她在頭腦簡單方麵一脈相承的玉梨三不時從空中劃過,每過一次都會問:“你們抓幾隻了?”然後說:“本王不跟你們一起!”


    最後一次劃過時,他吼道:“本王膩煩死了!不抓了!本王就在蓬萊外島等著那小子,見一次打一次,不信他不交出避水珠!”說完他迅速化作了天邊的一顆星星。


    嬋九指著玉梨三問寒山:“他認識蓬萊外島哎,我們是不是應該跟著他?”


    “已經跟不上了,再說我們已經承諾了垂雲,還是照原樣做吧。”寒山笑著搖搖頭,他也頗為煩惱,心想:五百隻螃蟹以他們的速度,那豈不是要抓上一個月?


    但他還是低估了嬋九的虎狼精神,她著了魔似的在十多個島嶼上來回轉悠,十天之內就完成了五百隻的宏偉任務,而且湊齊了所有能見到的種類的螃蟹,她堆放戰利品的地方就像螃蟹開會。


    寒山暗地裏分析,那是因為她原本是走獸,對於捕獵有著異乎常人的熱忱,獵殺是她的本能,是她的生存之道,是她的終身追求——當然他不能把這話說出來,否則下一個被獵殺的就是他了。


    這十天都把嬋九都曬黑了,原本雪白粉嫩的臉蛋變成了小麥色,當然她隻要不曬太陽幾天之內就會恢複原狀,因為她是狐妖啊。


    嬋九叉著腰,滿意地望著螃蟹堆,然後對著天空喊:“垂雲!垂雲!小臭鳥!你要的螃蟹來啦!”


    鯤鵬鳥垂雲其實一直在周圍徘徊,他小心翼翼地隱藏行蹤,還時不時從雲層裏冒頭偷窺。寒山對一切都看在眼裏,但因為好奇他的目的,於是既不點破,也不提醒熱火朝天的勞模嬋九。


    垂雲心不甘情不願地出現了,在礁石上化作了小男孩。


    他的臉三天前才完全消腫,投鼠忌器,他特地離嬋九遠遠的。嬋九進一步,他就退一步,嬋九故意整他快速朝他跑去,他嚇得又重新化為鳥飛在半空。


    寒山拉住嬋九說:“好了,別鬧。”


    他對垂雲喊道:“垂雲,我們已經按你的吩咐抓到了五百隻螃蟹,你能領我們去蓬萊島了麽?”


    垂雲落在最遠處的礁石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突然把頭別向一邊:“我……我才不喜歡吃這些普通的螃蟹黃,我喜歡吃的,在……在離這裏五百裏遠的一座海中無名小島上,那島上有一個池塘,塘中有一株水菱,每一年都會結一顆紫色寶光菱角,而菱角會引來一隻隻有仙島才會生長的紫色螯蟹,我就要吃那種螃蟹的蟹黃。”


    嬋九把美人蟒骨環又舉了起來,垂雲驚恐地撲扇翅膀逃跑,寒山攔在二者當中說:“等一等!冷靜!”


    嬋九眯著眼睛問:“小臭鳥你這麽矯情,蓬萊派的什麽上人、掌門、真人、天人都知道嗎?!”


    垂雲硬著頭皮喊:“關你這個笨蛋醜八怪狐妖什麽事?!”


    寒山一麵摟著嬋九,一邊和顏悅色地問垂雲:“你是不是在拖延什麽?堂堂一個蓬萊派,難道有什麽不可示人的東西麽?二百餘年前我跟隨師尊曾來拜訪過,那時候別說是劍仙同宗,就算是正派一些的妖仙、品德高潔的凡人,蓬萊派也是來者不拒的。”


    “……”垂雲跺了跺腳,“現在哪還有什麽蓬萊派!我……我實在是為了你們好啊!我、我不能!”說著說著他竟然飛走了。


    寒山和嬋九莫名其妙地等了半晌,又見他飛回來,化作人形垂著頭說:“我不能食言,我帶你們去蓬萊島,但是隻能給你們一粒避水珠。”


    嬋九問:“你的意思是外島我們倆都能去,內島隻能去一個?”


    ☆、第106章


    垂雲手指南方說:“蓬萊仙島就在那個方向,跟我來吧。”說著他化為鯤鵬,振翅淩空。


    寒山抱起嬋九跟上,三人隻飛出去十幾丈遠,垂雲示意稍等,然後原地拍起翅膀來。隨著他翅膀的動靜,一股強風帶著水汽從海麵螺旋上升,以他們三人為圓心越旋越快、越旋越大,漸漸地竟然變成一朵高達數百丈的雷暴雲,雲色濃暗,不時有閃電在雲中劃過,十分壯觀。


    雖然雷雲的外圍狂風怒吼如雷,最中心卻風平浪靜,甚至稱得上靜謐,垂雲帶著這朵雲,引著寒山和嬋九往前飛。


    嬋九問他:“臭小鳥,好端端的你幹嘛弄一場風暴出來?”


    垂雲說:“這樣鳳凰就發現不了我們的行蹤了。”


    嬋九撇了撇嘴,對此表示懷疑:玉梨三雖然二不拉幾,但論實力卻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大妖怪,他怎麽可能被這種小把戲哄住?


    由於帶著烏雲,他們前進得更慢了,但好在沒有飛多久,大約十餘裏後,垂雲無預兆地在空中折了一個彎徑直往上飛,寒山也帶著嬋九也緊跟其後。他們在短時間內升到極高處,高到嬋九覺得氣悶心跳,耳鳴得幾乎要聾了,突然雷雲散去,四周一片清明,他們竟然懸在距離海麵隻有二三尺的地方。


    太陽就掛在中天,但是並不刺眼;海水波光粼粼,藍得簡直鮮豔。在他們前方不遠處有一個大島,能看見亭台樓閣的琉璃瓦屋頂在綠樹掩映中閃著金光。島的最高處是小山峰上的一座塔,塔尖上的銅鍾無風而鳴,一聲遼遠而雄渾的鍾聲傳入大家的耳朵。


    嬋九瞠目結舌,緊緊地抓住寒山的衣襟。寒山在她耳邊解釋:“剛才應該有個結界,垂雲帶我們突破了它,於是就看見蓬萊島了。你還記得在昆侖山玉虛峰上不能禦空飛行麽?那也是結界。”


    嬋九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問道:“蓬萊派結界還在,是不是他們的人也在?”


    寒山說:“未必,玉虛峰的結界如今也在,可哪兒還有昆侖派的人?”


    說話間他們登上了島,落在一條既長且寬、氣勢驚人的石階梯上,但與它宏偉形成對比的是,石縫間已經長滿了高高低低的雜草,暗綠色的青苔在太陽照射不到石階立麵蔓延。


    石階的頂頭是一扇朱漆大門,雖然朱漆依舊鮮亮,但黃銅門釘和門鎖上爬滿了綠鏽。


    三人拾階而上,垂雲神色黯然地推開朱漆大門,蓬萊派碧瓦朱甍的壯麗宮殿群展示在寒山和嬋九的眼前。也不知道這些樓宇到底出自哪些能工巧匠之手,但似乎每一片瓦、每一根立柱、每一扇窗子、每一個指甲大小的地方都傾盡了他們的全部心血。


    兩人在垂雲的帶領下往裏走,腳步聲在累累的宮牆間回蕩。他們走了足足有小半個時辰,但除了那塔頂自鳴的銅鍾外,沒有聽到一絲來自外界的聲響,也沒有遇見一個活物,即使是海島上最常見的鳥、蟲、蛇和螃蟹。


    寒山不禁暗暗喟歎,原來蓬萊派繁華之下,早已經成了一片鬼蜮了。


    嬋九問垂雲:“你說你是蓬萊派的守門神獸,原來守的就是這樣一座空島?”


    垂雲點頭,雖然有些怕她,但還是正色道:“我家裏世代為蓬萊派看守門戶,曾經立下三大誓言:一,終身不得飛出東海;二,終身不得拂逆掌門;三,終身不得說一句謊話;如果違背誓言,即刻喙斷翅爛,粉身碎骨!”


    他又補充:“對於我們鯤鵬來說,東海不過就是個小池塘而已。”


    嬋九的關注點顯然不在東海,她嘻嘻一笑:“你既然看守門戶,卻說從沒見過廣清子,那還不是謊話?”


    “我說的是‘沒見過你師父’。”垂雲的小臉上閃過一絲狡黠,“我可沒說‘沒見過廣清子’。”


    “……”嬋九哼道,“這輪算你贏。”


    他們在雕梁繡柱間穿行,漸漸走向島嶼高處,嬋九問道:“垂雲鳥兒,你帶我們去哪兒?”


    垂雲說:“你們既然來了,不去拜見一下三十七位仙師麽?”他帶領他們去的正是山頂上的那座玲瓏塔,那裏供奉著蓬萊派的各位祖師爺。


    “三十七個?”嬋九嚇了一跳,“聽說蓬萊派才延續九百來年,就算延續了五千年,也攢不到三十七個呀,把挑水打雜的都算上了嗎?”


    垂雲一聽這話就不高興,對嬋九怒目而視。嬋九倒是知錯就改,連忙舉手:“我錯了,我道歉,我打嘴。”


    寒山代替垂雲解釋:“雖然同是劍仙門派,但蓬萊派與昆侖派、峨眉派略微有些不同。”


    簡單來說就是他們門派內部上下階層更森嚴一些。


    昆侖派比較散淡,玉清真人慈眉善目、心胸寬廣,廣清子更是一點兒為人師表的樣子都沒有,即使是最末流的弟子也敢在師兄或者師父麵前說幾句笑話;而峨眉派都是出家女尼,相互之間亦師亦友,亦姐妹亦母女,沒什麽隔閡。


    蓬萊派弟子地位的上升就如鍾表般精確,每隔五十年升一級,每一級都有一個類似“烘雲托月”“雪霽雲開”之類很華麗的名字,垂雲這種邊緣化的妖仙根本叫不全那些名字。偏偏蓬萊派對於這套升級係統異常看中,一如他們對於穿戴的講究,認為嚴格的等級可以督促弟子們練功。


    “升級?”嬋九失笑,“幹嘛憑空搞出這一套來?升了級本事就自然長了嗎?”


    寒山說:“本事倒不一定,隻是年歲長了。”


    他曾聽人說過,蓬萊派上一級弟子對下一級弟子可以頤氣指使,隨意責打辱罵。受了欺負的底層弟子不敢反抗也沒處訴說委屈,一心隻盼望時間快些過去,自己好熬出頭,也有下一級師弟師妹可欺壓。弄到後來,師兄弟、師姐妹之間固然有情義深厚的,但互相痛恨厭惡、恨不得置對方於死地的不少。


    他拿這個問垂雲,後者避而不答,想必傳言是真的。


    “大家都是修仙的,見到比自己早入門五十年的都要畢恭畢敬,那見大師兄豈不是要三跪九叩,碰到師父要九跪十八叩?這種門派呆著多沒意思!”嬋九說。


    “噓……”寒山捂住了她的嘴,讓她給垂雲一點兒麵子。


    說話間他們進入了玲瓏塔功業堂,三十七尊牌位在他們麵前一字兒排開。除了蓬萊派真正祖師清玄真人以及他的兩位師弟外,其餘三十四位都是弟子身份,他們無一例外都曾經憑著修行年限升到了等級係統的最高級,然後在五百年天劫中灰飛煙滅。


    “嗯……”嬋九問,“所以蓬萊派渡過天劫的到底有幾個人?”


    垂雲說:“隻有兩個,一個是祖師爺清玄真人,一個就是現任掌門明見上人。清玄真人八百年前雲遊去了,掌門之位傳了好幾代,奇怪的每一代掌門都無法渡過天雷劫,直到三百年前明見上人平安渡劫,這才有了名正言順的掌門人。”


    寒山說:“不奇怪,昆侖派除了祖師,迄今為止能渡劫的也不過四個人——師尊、師叔、墨山師兄和我,其中師叔和墨山師兄瘋了,我則是作弊。”說著他對嬋九微笑了一下。


    嬋九又想起了自己的內丹,還以白眼。


    她喃喃:“看來五百年真是劍仙的一道坎,我的銅岩師父也是在渡劫中受了傷,所以才不能走路的。”


    想起了銅岩師太,她不免有些難過,不管是峨眉還是昆侖,都沒有供奉除了祖師爺及各代掌門以外的弟子靈牌的習慣。再過若幹年,等她嬋九從這世上消失,就再也沒有人會記得她那位溫柔可親的師父了。


    寒山卻專注地靈牌中尋找,果不其然發現了明見上人和副掌門的,他指著問垂雲:“二位仙尊死於誰人之手?”


    垂雲說:“副掌門由於渡劫失敗,上人麽……我不知道。”


    “不知道?”嬋九追問。


    “真不知道,我從不說謊。”垂雲強調。


    功業堂裏再沒有什麽能引起嬋九的興趣,蓬萊島上又是空無一人,她突然想起蓬萊島保存著七寶之二——東海太歲和羅刹,便問:“鳥兒,你們的七寶上哪兒去了?”


    垂雲顯得一頭霧水:“七寶是什麽?”


    寒山想:七寶過去是由三派掌門人保守的秘密,他一個小小的守門妖仙,怎麽可能知道?於是笑了笑,示意嬋九不要問了。


    嬋九嘟嘴,眼珠子一轉又換了個問題:“這是蓬萊外島,那蓬萊內島怎麽去?”


    她問得很有技巧,不問“能不能去”,而問“怎麽去”。如果提第一個問題垂雲必定回答“不能”;第二個問題垂雲卻必須答出一點兒什麽來,因為他立了誓言不能撒謊。


    垂雲果然想了半天,才斟酌地說:“內島的入口在庭院中的一口井裏。”


    “廣清子他們去內島了嗎?”


    垂雲看上去極度不願意回答,但還是點了頭:“嗯。”


    “內島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嗎?”知道了他的弱點後,嬋九先用話堵他,堵到他找不出理由為止。


    果然他說:“沒有。”


    “給我避水珠。”嬋九伸出了手,“說好用五百隻螃蟹換的,我們要去內島。”


    偏偏垂雲也能急中生智,他立即說:“先前也說好了,五百隻螃蟹換一顆,你們隻能去一個。”


    “嘿呀,你這小臭鳥!”嬋九簡直要氣樂了。


    “嬋九你不用去了,讓我去吧。”寒山說:“我們此行來蓬萊也沒有特殊的目的,隻是要找到師叔和師兄,既然他們在內島,那我跑一趟吧。”


    “你……師兄你不能去!”垂雲突然抬頭大聲說。


    “為什麽?”寒山和嬋九同時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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