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那個更出格的事,我們也做了,你不會忘了吧?”


    陸苗不要臉皮,她什麽都敢說。


    江皓月避而不談的話,她願意將那天浴室發生的細節,仔仔細細地複述一遍。


    她直視他的眼睛,要從裏麵找出他說謊的痕跡。


    江皓月的雙眸灰蒙蒙的,靜謐空曠。


    他凝視著她,眼裏卻仿佛全然沒有她。


    他說:“因為你喜歡我啊。”


    “我是個殘廢,你家對我有恩,從小照顧我,連我上學的錢都是叔叔給我出的。你喜歡我,不嫌棄我是個殘廢,你要我和你戀愛、對你負責,和你結婚,那也沒什麽,我願意接受。”


    江皓月摸了摸陸苗的腦袋。眼眸中,是與往日無差別的疼愛。


    “你年齡小,貪玩好奇。你覺得什麽好玩,我全部陪你玩。”


    他太了解她了。


    陸苗是在江皓月手心中長大的呀,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該怎麽樣能讓她傷心,該怎麽樣徹底地弄碎她的心。


    “玩?你把自己當成一個好玩物件?你把我對你的感情說成我覺得新奇,我在玩樂?因為你是個殘廢,你在對我報恩?我不嫌棄你,你就願意付出?”


    短短一句話,她一字一頓,說得顛三倒四。


    陸苗連呼吸都開始不暢,胸口鈍鈍地疼了起來。


    “你沒喜歡過我?”


    她如此艱難地問出這句話,江皓月答得毫不猶疑。


    “你問男女之情的話,沒有。”


    他說沒有。


    “和我一起拍的情侶大頭貼是什麽?老了我們一起去海邊去吃芒果冰的約定是什麽?更早的時候,我們之間的不早戀協議是什麽?”


    陸苗嚐試讓自己語氣聽上去更加咄咄逼人。可是她發現,她能找出來的,江皓月喜歡自己的痕跡,少得可憐——翻遍腦海,最後說成三兩句話,就用完了。


    “你誤會了。”


    這是關於她的疑問,江皓月全部的解釋。


    是了,他解釋過了。他那麽做,因為她喜歡他,所以他願意配合。


    那些,跟他喜歡她,又有什麽關係呢?


    然後,她不合時宜地想起,促使她告白的那夜,他的舍友跟她在火鍋店的對話。


    她問:“為什麽你們會知道,我不是他喜歡的人,是他的鄰家妹妹?”


    “江皓月說的呀,”他們回答她:“他強調了很多次呢。”


    之後,告白成功。


    江皓月的克製,江皓月的掙紮,江皓月的欲言又止……她不是一無所察,所以她才會在他有所回應時欣喜若狂,不是嗎?


    陸苗挺想哭的,她覺得自己好可笑。


    但她哭不出來,眼淚好像在昨天全掉光了。


    不能輕易放手啊,陸苗對自己說,是這麽喜歡的江皓月呀,說不定,還有一絲希望呢。


    “江皓月,你不能騙我。”


    “你喜歡我要跟我說。你這樣認真騙我,我要信的。”


    她咬著唇,小心地捧上自己縫補好的心意。


    它經不起二次的傷害,但凡他的聲音大一些,它就要碎掉了。


    “那你如果是為我好,一定要我回去。你跟我說,你讓我乖乖聽你的話讀完大學,我再來你城市找你;或者,我回去複讀一年,再經曆一次高考。”


    “你跟我說,來日方長,我們以後能夠在一起。你喜歡我的話,不能騙我。”


    他拒絕她的時候,總歸比他拒絕其他女生要委婉很多,溫和很多。


    江皓月靜靜思考了一會兒,慎重地對她說:“你回去讀書是好的,為了我耽誤前程,對你而言代價太大。你想讓我跟你在一起,等我以後有能力了,我是願意的。”


    她麵白如紙,心髒好似被人鑿了一個洞。


    它飛速地滲漏,凹下去,縮成扁扁的一團。


    “嗯。”她笑:“讓你選,你不會跟我在一起,是吧?”


    江皓月仍是那套說辭:“我是殘廢,我沒得選,你有得選。”


    “我知道了。”陸苗不忍再聽。


    罷了,她想。


    到此為止吧。


    ☆、64.潰爛


    陸永飛和林文芳不知道江皓月對陸苗說了什麽。


    等他們回到旅館,她已經開始收拾行李。


    江皓月把他們送到火車站, 陸苗一路沒說過話。


    上火車前一刻, 她走在最後……他和她尋常地告了別。


    隔著車窗, 江皓月凝視著陸苗背對自己的後腦勺。發車廣播放了兩遍,她終是忍不住回過頭來。


    站台人群來往, 其中她唯一熟悉的那個人影,再尋不見。


    八月的炎熱夏季,她臉白得像紙, 手涼得像冰。


    回到自己的城市,陸苗的生活回歸了正軌。


    開學,她去錄取她的大學報到,念自己根本沒有興趣的金融。


    她的高考分數高了那個學校錄取分幾十分,每每提起這件事她的爸媽就會惋惜“你看吧, 讀的那個破學校,叫你當初不聽我們的, 本來可以上更好的”。陸苗一句不駁,再多說幾句,他們便會自發地止住話題。


    父母不太樂意談論有關她和江皓月的事, 尤其是在有外人的時候。


    剛從首都回來, 他們念了她幾天——“你怎麽傻成那樣”、“你太幼稚了”、“你就是沒吃過苦才會這麽天真”, 陸苗由著他們說。到後來,他們也不愛說了, 大約是覺得丟臉, 覺得女兒當時的做法讓他們難堪。


    然後, 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


    仿佛暑假那些激烈的爭吵,是陸苗做的一場不值一提的,荒唐的夢。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陸苗變得越來越安靜。


    入住學校宿舍,舍友們對她的印象一致是:這女生長得很漂亮,隻是性格太孤僻了。


    作為大學新生,大家都在興致勃勃地考慮參加不同社團,積極地去聚會和活動。年輕的小姑娘小夥像剛放出籠的鳥兒,享受著自由的生活,忙著認識新朋友。


    陸苗卻不是的。因為出眾的外貌,一開始她身邊不乏關注的目光。但她刻意地避開人群,不願意和人交流。


    在歡快鬧騰的新氣象中,她是格格不入的一抹灰色。


    那些想要跟她做朋友的、想要跟她變親近的,小心翼翼傳達過來的善意,被她一次次地忽視、擋住,漸漸地它們減少,最後消失。


    一整天,身處人來人往的校園和鬧騰的八人間宿舍,陸苗可以一句話都不說。


    高中時期的校友偶然在學校碰見陸苗。她的氣質變化太大,如果不是臉長得一樣,他們幾乎認不出眼前的人是曾經那個陽光又活潑的姑娘。


    以為陸苗是不適應新環境,他們上前跟她打招呼,她的反應生疏而冷淡。


    林文芳一點沒覺得女兒出了問題,相反,她覺得這是好事。


    從前,她嫌陸苗太鬧騰,現在她的模樣,被林文芳解讀為文靜、沉穩,這是一種長大的表現。


    家在本地,每個周末陸苗都要回家。


    對於現狀林文芳很滿意,她能掌控陸苗的情況,將她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陸永飛那邊,他的工作忙,關心陸苗的方式是,他相當大方地一次性給了她半年的大學生活費。


    舍友們沒有一個不羨慕陸苗。即便是父母離異,她有關心她的媽媽,有求必應的爸爸,得到的愛和零用錢,全是雙份的。


    這樣的姑娘,本應是快快樂樂的,但她偏偏愁著一張臉。


    她們私下嚼舌根:世上就是什麽都不缺的人,會成天地矯情這個,矯情那個。


    不知何時起,陸苗有了失眠的毛病。


    睡在她對床的女生,清晨四五點起夜上廁所,發現陸苗睜著眼睛。


    她沒有輾轉反側,也沒有玩手機,呆呆地望著空白的天花板流眼淚。


    女生沒敢跟她搭話。由於這個畫麵莫名的滲人,陸苗不在寢室的時候,她和其他舍友悄悄地討論她,講著講著,大家都有點怕怕的——是不是陸苗的精神狀態有些問題。


    原來大夥都不止一次撞見過,她睜著眼睛不睡覺的樣子。


    宿舍裏稍稍能跟陸苗講得上話的妹子,找了機會委婉地問她:“你晚上是不是睡得不太好?”


    陸苗回答:“我不想睡覺,睡著了會做夢。”


    妹子疑惑:“你經常做噩夢啊?”


    她說:“不是。”


    多的東西陸苗便沒有再說,同寢的人更覺得她莫名其妙,古怪到不行。


    施澈算是高中跟陸苗玩得很好的朋友。暑假她人不在家,他找不到她,開學他又找了她五六次,她始終沒有答應出來和他聚一聚。


    一來二去,他明白她是故意不想見他,直接去她的大學堵人。


    陸苗形單影隻地出現。


    不過短短幾個月,她瘦了一大圈。


    “猛弟,你這是……減肥啊?”施澈被她嚇到,連玩笑都開得不順暢了。


    陸苗對他笑了笑,連他叫自己那個難聽的外號,都不再在意。


    宛如一夕之間,她身上那股生動的朝氣被抽得幹幹淨淨。


    一雙大眼失去亮光,望進去是一片沉沉的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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