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拒絕他一起吃晚飯的邀約:“不去了。我得回宿舍,要看書。”


    “不行,”施澈扯著她,往校外走:“我請你吃飯。”


    施澈沒上大學,拿到高中畢業證之後,直接去他爸的工廠裏打工。現如今他混得風生水起,駕照也考出來了。


    載陸苗,他不再騎著以前的五彩帶音響電動車,他買了一輛看上去就很貴的小轎車。


    本想開著它來,跟陸苗炫耀炫耀,見到她以後,施澈已經沒了那個心思。


    她整個人的狀態,太糟糕了。


    “喂,你是被人下蠱了嗎?我帶你來吃水煮活魚,是水煮活魚啊,你還是不開心!”


    施澈長長地籲了口氣:“那你的問題就嚴重了啊。”


    “你想多了,”陸苗一臉的輕鬆:“我沒不開心。”


    他心下煩躁,想叫老板上幾打啤酒,記起陸苗是個乖乖女不喝酒,臨時換成了雪碧。


    給她滿上一杯雪碧,施澈不繞彎子,直接問她了。


    “不是去見江皓月了嗎?”


    聽到他的名字,陸苗臉色微變。


    “你高三就盼著一件事,考完試去見江皓月。暑假見了他,得償所願,怎麽會不開心成這個樣子?”


    她抿了口飲料,開始走神。


    舀起鍋裏的魚塊,施澈嘟囔道:“你心裏有事的話,找我說唄,憋著幹嘛?”


    陸苗苦笑:連施澈也知道啊,她確實是,無人可說。


    江皓月這個名字,已經和自己不在同一個圈子,且逐漸地,淡出她的生活。


    跟誰說都不合適,她心中意難平。


    不知道是哪裏開始錯了啊,如果沒人有錯,那就是她的錯。


    知錯要改,可她不想改,不想把他忘記。


    所以,陸苗也不肯承認是她錯了,她自己跟自己較勁,自己跟自己賭氣。


    她說:“我總覺得自己行的。”


    “報誌願的時候,覺得行。”


    “後來第一誌願沒上,覺得不上大學行。”


    指尖劃拉過杯沿,飲料的氣泡從杯底湧上來,一顆一顆地裂開。


    盯著汽水,她神色恍惚。


    “直到現在,我還是特別想證明給他們看。”


    陸苗有一肚子的傻話,沒處說。任何人聽完都會覺得她很蠢,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


    聽完她的話,施澈得出的結論和其他人無異。


    “陸苗,我覺著你在鑽牛角尖。”


    所有為她好的人,說出的話是相似的。


    可不是在鑽牛角尖嗎——她困在自己為自己畫的圈圈裏。


    水煮魚的鍋見了底,飲料開到第三瓶。


    陸苗跟施澈幹杯,仰頭喝光杯裏的水。


    “牛角尖……”她輕笑。


    “我的人生是為了江皓月活嗎?”


    她攥緊杯子,咬緊牙關。


    “我就沒有自己想做的事嗎?”


    借著勁頭,她眼裏的稍稍有了幾分從前的光。


    “我連一個特長都沒有嗎?”


    陸苗一拍桌子,堅定道:“其實,我也沒有很喜歡江皓月。”


    “咳,”他被嗆到:“猛弟,醒醒,你喝的是汽水,說得什麽胡話啊。”


    她涼涼地掃了他一眼,接著,左看看,右看看。


    陸苗撈起自己丟在地上的書包,拉開夾層拉鏈,翻出一本卡通大頭貼相簿。


    她替自個兒滿上雪碧,一邊喝,一邊翻。


    施澈算看出來了,這人是想借汽水裝醉……


    本來挺搞笑的一幕,他都準備笑了,忽然聽見她說話。


    陸苗用很輕很輕,又很難過的聲音,小小聲重複道:“我沒有很喜歡江皓月。”


    他湊過去看,看見他倆的大頭貼。


    爛大街的粉色愛心,男孩女孩擠在屏幕正中間。


    兩人笑得很幸福,他的手搭著她的肩。


    陸苗的手指按在大頭貼邊沿,看了又看,擦了擦他的笑臉。


    “啪嗒。”


    她哭起來沒聲音,頭垂得很低。


    相簿上的小水珠好似錯覺,很快被她擦掉。


    施澈動了動唇,想說些什麽,後來還是沒說。


    陸苗很快恢複好了。她再度仰起頭來的時候,一點兒不像掉過眼淚的樣子。


    “我得好起來。”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是給關心她的施澈一個交代,也是她對自己的勸誡。


    他大概猜到,她和江皓月之間發生了不愉快的事,總歸她想走出來,想法是好的。


    於是施澈對她點點頭。


    ……


    他和陸苗的第一次見麵,她在學校操場單挑一群男生。


    那時施澈想:這女的是我見過最瘋的人。


    時至今日,施澈仍在感歎:陸苗是我見過最瘋的人。


    下一次他聽到她的消息才知道,陸苗退學了。


    ☆、65.南牆


    陸苗的叛逆期來得轟轟烈烈。


    她從小就屬於那種上躥下跳,鬧到不行的皮孩子。父母離異之後, 林文芳對她的管教越發嚴格, 一心希望她能夠成材。陸苗愛她的媽媽, 所以她不想辜負她的期望,循規蹈矩地按照她計劃成長。


    江皓月是陸苗的一次“不聽話”。那次的反抗之後, 她看清了父母在自己身上設下的束縛,也正是因為她的反抗,他們加大了對她的控製力度。


    回家後, 陸苗嚐試重新做回那個乖孩子。


    父母對她的壓抑,以及她對自己的壓抑,日積月累,待到某一個時刻,忽地觸底反彈。


    給爸媽留下兩封長長的信, 陸苗背上背包,在一個周末毫無征兆地離家出走。


    林文芳讀了陸苗的信。


    讀到最後一段, 她捏著信紙,一下子沒忍住,哭得肝腸寸斷。


    【媽媽, 不撞南牆不回頭, 原諒我稍微離開你一陣子。


    我知道, 你會覺得我這樣做沒意義,又很蠢。


    你想保護我, 讓我少走彎路。


    但我還是想去撞一回。


    痛了, 我願意受著;至少我能死心, 我能甘願回頭。


    我會照顧好自己,請不要掛念我。】


    用詞像是很貼心、很明白事理,可是離家出走,就是離家出走。


    她想來想去,想不明白陸苗這孩子是隨了誰,脾氣倔成這個樣子。


    “我得報警,把她抓回來。”林文芳哭過之後,立刻想著如何找回女兒。


    “算了吧,事已至此。”陸永飛看完信,結合上一次的事,反而釋然了。


    “陸苗年輕,她不懂事、天不怕地不怕,卻也是因為年輕,她有走錯路的資本。像她說的,既然她願意出去受受苦,你不如由著她,她知道難了,她就回來了。我們勸得再多,有什麽用呢?”


    他說得這麽輕巧,林文芳聽著便氣不打一處來。


    “你是她的監護人還是我是她的監護人?由不由著她,是我來決定。要不是你,她能做出這麽出格的事嗎?陸苗帶走的錢,是你給的生活費,你平時一點兒不管她,給錢倒是大方,看看這錢最後被她用來做什麽了。還有江皓月,他是你當年造下的孽,如果沒有你惹禍,就沒有後續的糾葛,我們家也不會欠下這筆爛賬。”


    “你冷靜一點,不要把所有事混在一起說。”


    陸永飛被她囔得頭疼,揉了揉緊繃的太陽穴。


    “陸苗會這樣,是你逼的。要不是你管得她那麽緊,她不至於離家出走。”


    “我逼她?”她揪著這個字眼,雙眼咄咄噴著火:“我做的哪件事不是為她好?我每天辛辛苦苦為了她,那叫我逼她嗎?”


    兩人爭著爭著,又是一陣口角。


    陸苗走得悄無聲息,似乎任何人都沒告訴。


    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裏,甚至沒人知道她計劃離家出走這件事。


    即便是報警,仍舊沒什麽作用。沒有她去哪裏的線索,如何在茫茫人海尋到她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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