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澤之默然咽了咽口水,愈發覺得他不得罪陶令和陶令心尖上的這個女子實在是明智之舉。得罪旁人頂多是個死,得罪他們二人,卻是能生死不能,委實可憐。


    “嗯嗯!”他附和著,“還是留些力氣對付江林才是。”


    “對了,”蘇夭夭瞧著他這番暗暗隱忍痛意的模樣,“我昨夜便看了你身子的狀態,需要找個僻靜的地界好生調養,斷不可再運功施力。你看,你是要回了王城,還是我給你找個地方?”她所知的,也就原先和楊姐姐做鄰居的地方,那裏有山有水,環境也是適宜。


    夏澤之微微搖頭:“王城是回不得的,至少暫時不能回。”他思忖片刻,方才側過身同身側的小廝低語,“夫人現下在何處?”他雖是許了她自由,但總要顧及她的安危,是以一直派人在暗中守護著。


    小廝報了一個地址,夏澤之便有了盤算。然他轉向蘇夭夭,仍是開口道:“我已想好修養的地方,但你一人在這裏總歸不妥,我還是等這場武林大會結束,彼時再離開也不遲。”


    蘇夭夭心知他是好意,但仍是推脫道:“你是有世子的名頭,但在這裏還不如江盟主好用。”她單手拍拍他的肩,“你且走就是,若是那死士醒過來,隻怕又平白添了麻煩。”


    “醒過來?”夏澤之怔了怔,他還以為蘇夭夭已然解決了那人呢!


    “我未曾下重手,隻是讓他不能運功比武而已。”說著,便是拿出一個白玉的瓶子遞於他手中,“這裏麵共有三十顆藥丸,你吃罷,再好生調養,約摸便可以恢複了。”


    “多謝!”夏澤之忍著痛意,正經雙手抱拳。


    蘇夭夭無謂的笑笑:“我本意是要自保,湊巧救了你也是意外。不過,也是你要留下看護我才受了重傷,如此說來,也不必言謝。”頓了頓,又道,“你可想好了去處?”


    “嗯。”夏澤之微微點頭,“昨夜被人襲擊,是我生來頭一次被人重傷。這時大難不死,細細想來,這一生總歸還是有遺憾。”


    “什麽遺憾?”蘇夭夭隨口問。


    夏澤之愈發是正經:“不曾像你和陶令一般,真切的動過心。”


    “這天下戀慕你的女子不計其數,便是你昨日在這廳堂一坐,斜側方那位女子看你的眼神便有傾慕之意,你竟說你從未動過心?”她說著,特意又瞧了那女子一眼,果然仍是目光灼熱。若非人家也是江湖個中高手,且拎著那份驕傲,隻怕早已湊上來問一聲好了。


    夏澤之不以為意,隻沉聲反問:“若我麵目醜陋,且還丟了世子的身份呢?”


    第47章


    蘇夭夭怔了怔,一時無言。夏澤之盛名在外,傾慕他的女子雖多,但卻有許多是為著他的名聲和世子的身份地位,若是將這一切都拋卻了,確實難以想象是否有人真切待他?


    若他隻是平常人,可還有人傾慕?


    這一日正午,夏澤之便在小廝的照料下,離了霽風山莊。他自身難保,自也難以護著蘇夭夭。幸而江林看向蘇夭夭的眼神,雖是明媚的掠奪,但至少也會護著她。他這一走,也算是能夠放得下心。


    夏澤之這一路身子漸漸恢複些力氣,但仍是不能自行運功療傷。蘇夭夭也曾仔細叮囑他,不可強求,一月後,身子方可漸漸恢複。


    數日後,夏澤之的馬車停在一個山腳下,馬車不能上山,他的體力也是不濟,遂在小廝的攙扶下,就近找了個院子住下。這院子異常簡陋,但臨近這座青山,也算落了個清淨。縱然,是他往常不大歡喜地清淨。這時拿來養傷,卻是正經不錯的來處。


    藥丸吃了將近一半的時候,終是從山上走下兩個女子來。兩人皆是素衣,身形略高挑些的女子手上掛著一串珠串,似是佛家所用。這山上正是一座尼姑庵,往日也能見著幾個尼姑,但今日這兩名女子皆是俗家打扮,並未剃度,不過手上撚了珠串而已。


    夏澤之身側的小廝恭恭敬敬的將人迎了進去,便同那婢女模樣的女子守在門口。


    夏澤之凝著緩緩走進來的女子,她同多日前並無二致,不過是山上清寒,她的唇色看來略有些發白,模樣愈是寡淡。


    他斜斜的靠著軟墊,眉目勾挑:“洛依依,這便是你要的自由?我還以為你會暢遊山水,落一個休閑自在,卻不知你這般模樣意欲何為?”


    出家嗎?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洛依依撚著手上的佛珠,在一旁自是端莊的坐著,聞言也不過是淺淺應聲:“世子既是已然放了我,為何今日又出現在這裏?”


    夏澤之注意到她已然不再自稱妾身。


    “你慣常喜歡將人惹惱是不是?”夏澤之動氣,騰地坐直了身子,這一動胸口便有些悶悶地疼,他隱忍著,一雙桃花眼仍是惱怒地瞪著她,“我從前竟是不知,你是這樣的性子!”他在山腳下待了已有一些日子,來時便是想見見她現下如何了,來了後心思便也淡了。若非實在無趣,斷不會讓小廝將她叫來,平白添堵。


    洛依依似不曾預料他這樣大的反應,但昔日在王府她偽裝了太久,這時隻隨心而為,當下便道:“是我讓世子失望了,還請世子見諒!”頓了頓,又是頭也不抬的補充,“不知世子請我前來所為何事?”


    夏澤之這一口氣憋著,愈發是想要發泄,偏生眼前這人清清淡淡的,他這般惱著,正經是所有氣力都揮打在了棉花上,很是無力。


    然他從不是會吃悶虧的人,當下便是揚起下頜,頗有些吊兒郎當的樣子晲著她道:“我今日身子不舒服,請你來為我捏捏肩。”


    洛依依頗有些驚愕的抬起頭,一雙眸子裏已是淺淺的不甘不願。夏澤之瞧得清晰,偏是沒心情體諒她,隻道:“本世子瞞著父親母親還有伯父大人,都為著給你一個你想要的自由,你便是這麽報答你的夫君的?”


    洛依依一口氣噎住,撚動佛珠的手指陡地停住,她死死地捏住手上的珠串,幾乎要捏碎了它。


    九年。她嫁進夏王府九年,見過夏澤之的次數一雙手都數的過來。她一直知道他在外麵鶯鶯燕燕,便是那個女子眾多的夙夜樓也是在他的名下。他的風流嗜好她一直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今日瞧著他這般輕佻心下到底不是那般滋味。


    說到底,他此般對她,倒像是對待那些青樓內的女子。她端莊矜貴了九年,於一夕潰敗。


    洛依依終是放下佛珠,緩緩走至他身後,伸出一雙纖細的手輕柔的捏著他厚實的肩膀。說來,他們夫妻二人連這樣的身體接觸,也不過是才第二次。初次,便是新婚之夜。


    夏澤之闔上眼,隨它時光流逝,隻靜靜享受著。直至天色暗下,洛依依終是重新站到他眼前,要告辭。夏澤之這才伸了個懶腰,慵懶道:“手法不錯,明日再來吧!”


    洛依依還未及活動活動酸痛的手指手腕,就是猛地驚住,但她並非愚笨之人,不過怔了片刻,便是迅速應聲:“我明日還要誦經,世子請別人吧!”這一次她能如約下山,不過是以為他會有什麽要緊事,結果竟是這樣給他按摩了一個下午。


    夏澤之舒舒服服的折騰了她一晌,胸口的悶氣早就泄了幹淨,這時聽她所言也不惱,隻拎著那張絕世風姿的麵頰悠悠笑著:“我隻怕旁人沒有你這樣好的手法。”他說著,已是示意她在一側坐下,洛依依沒心思同他爭執,隻好坐下看他還能再說些什麽。


    夏澤之細致的凝著她的麵容:“這麽多年,你好像一直都沒有什麽變化,似乎臉上也沒多長出一條皺紋來。”初見她便是這樣清冷寡淡的模樣,這麽多年過去,她還是這個模樣,似乎不會變老一般。


    他說得正經,入了洛依依的耳,卻不是那般滋味了。


    洛依依微微垂著頭,嗓音是說不出的苦澀:“我這九年,不怒不笑,不哀不樂,自是不會平添了皺紋。”?? ?? ?? ??


    她的心思是靜的,從未起過漣漪。思及此,他到底是生了些挫敗之心。


    “你這是在怪我?”他下意識就道。


    洛依依莞爾,唇邊是清淡的笑意:“遵從父母之命也是我的選擇,與世子無關。”


    “那你可曾後悔過?”


    洛依依終是抬起頭,一字一頓道:“不曾。”


    夏澤之整個人一僵,一時間竟似是被蠱惑了一般。她這人清冷寡淡,便是那日親吻他的舌尖掃過她的唇瓣,也是無滋無味。這時不知為何,竟是透過她澄澈的眼睛,仿佛看見了她跳動的心一般。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理智到來之前發問:“是不曾後悔嫁給我?還是不曾後悔遵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二者,聽來是一樁事,但卻是兩種意義。


    洛依依的眸子愈發堅定:“都不曾。”說罷,已是顧自起身,留下一句“明日我再來”便要推門離去。


    夏澤之還未晃過神,身子已是極為快速的閃身到她麵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他居高臨下的凝著她:“你可有鍾意之人?若是有,我也可直接休了你,許你真正的自由。這麽多年,終歸是我耽誤了你。”


    夏澤之不知,他自個浪蕩多年,竟是要做一次好人了。及至身側侍候的小廝走進來攙扶他,將他扶回椅子上,他才正經察覺出胸口發悶的疼痛感。亦是這時才後知後覺的想起,方才那一個旋身,大約是他這輩子最快的身法,而蘇夭夭分明叮囑過,萬不可運功,他小心翼翼那麽多日,這次竟是忘了。


    小廝給他倒了熱茶,便是蹙著眉問他:“公子,您同夫人說了什麽,我看她那模樣竟似是要哭了?”


    夏澤之正感慨他自個方才的異常,愣過神才心不在焉道:“她有什麽可哭的?本世子又不曾欺負了她。”


    小廝瞧了眼方才夫人匆忙離去的方向,莫不是他方才真的看錯了?收回目光,到底是沒有多問。


    次日清晨,洛依依果然來了。房間的門還緊閉著,小廝立時湊上去,恭恭敬敬道:“公子這些日子身子不適,胃口也不大好,昨晚睡得晚了些,勞煩夫人在這等一會兒了。”這小廝在外,一慣稱呼夏澤之為公子,一時竟也忘了改口,頓了頓便是作罷,總歸一個稱呼而已,也沒甚要緊。


    洛依依安穩坐下,倒是她身側婢女揪住那小廝問道:“世子昨日不是還好好的,怎的突然身子不適了?”這些年她跟在小姐身側,旁人不懂其中苦楚,她卻是看得清清楚楚。小姐不便開口,她便代她發問。


    那小廝見此情形趕緊作答:“公子前些日子奉命去了一個地方,不小心受了重傷,縱是有良醫醫治,卻還是要小心調養,因而這些日子過得一直不大適意。”公子早前便遣散了王府內所有的姬妾,隻留了夫人一人。縱是他清楚公子並非歡喜著這位夫人,但今日公子來了這一處,他還是要盡心侍候,能撮合最好是撮合一番。總不能眼巴巴的瞧著公子長此獨身下去吧!


    “受傷?”洛依依一時慌亂地緊,說罷才意識到態度過於緊張了些,這才平複了呼吸靜靜看著那小廝,“可要緊?”


    那小廝脫口而出就要說不礙事了,轉念又是換了說辭:“那日我不在公子身側,說是被極強的掌力所傷,傷了心肺,要仔細調養一段時間才能漸漸恢複。”


    洛依依縱是克製著,仍是忍不住道:“這話你怎不早些說?”她眸色略有些腥紅,昨日回了山上,身邊的婢女便同她說了,卻原來世子早就到了山下,隻是一直不曾上山。她還想,他來這裏做什麽?就是為了折騰她麽?若是為了折騰她,也不該等了數日方才著人去叫她。卻原來,竟是他受了傷。


    夏澤之前一日難得運功大約又傷了身體,晚間睡得晚了些,這日醒來已是天光大亮。他坐起身,正要叫了小廝前來伺候,忽的就聽見院子裏有女子說話的聲音,不由得頓住。卻是近身伺候的小廝問道,“夫人您來了這清水庵,真是不打算回王府了嗎?”他原先不懂,也不曾關注過。今日瞧見了才算清楚,夫人這心裏始終是掛著公子的。


    洛依依身邊的婢女聽了這話立時有些惱怒之意:“小姐嫁進王府已有九年,你家公子可是從未正經看過小姐一眼,難不成還要小姐這樣守一輩子活寡嗎?我看這清水庵倒是比王府後院好多了。”


    洛依依扯了扯那婢女的袖子,卻也沒正經阻止。


    那小廝實在不便說自家主子的不是,隻尷尬道:“這……這些年,夫人您不也是從未往前進一步嗎?”這些年公子在外是怎樣的情形,他近身伺候自是再清楚不過,不過後院裏的這位正經夫人,卻是連一句多餘的規勸之語都沒有。兩個人這些年來,倒似是兩不相幹一般。


    那婢女正經被戳到爆發點,滿腹委屈都湧了上來,立時道:“誰說不曾,小姐這些年心……”


    “住嘴!”


    第48章


    夏澤之那扇門被人打開,露出一截暗紅色的衣衫,洛依依忙打斷身側的婢女,那婢女瞧見世子打門裏走出來,雖是垂下頭不再多言,但那般模樣卻是愈發憋屈。


    夏澤之大步走來,入耳的卻是那婢女方才所說“守活寡”這幾個字,聽來極不是滋味。他還不曾發作,洛依依已然起身,略有些恭敬地姿態道:“世子請用飯。”夏澤之順著她的指示看過去,桌上確然已經擺好了飯食,這裏天氣清寒,竟還能看得出那飯食還冒著氤氳的熱氣。


    小廝忙湊過去服侍自家公子,一麵又是趕忙道:“夫人早早就做好了飯菜,來回熱了好幾次,生怕趕不巧您醒來的時辰。”


    夏澤之略有些不可置信的睨她一眼:“你做的?”


    洛依依略垂了垂頭,他隨口就道:“一起吧!”說罷,臉色便有些不大好。先前在王府,他已然這般相邀,卻是被人回絕了,這時又是開口邀請,委實不是他的作風。


    幸而這次洛依依倒不曾搏了他的臉麵,道了聲“是”便徑自坐下了。


    吃過飯,自有那婢女收拾了碗筷。夏澤之才察覺出這房子的異常來,揪著小廝問:“這外間也擱了暖爐?”他雖是頂著世子的身份,但素來不是這般體弱嬌貴之人,又是常年習武,冬日從不曾生了暖爐,怎的這時外間也生了暖爐?


    那小廝踟躕了片刻,洛依依眼見得他為難,便顧自開口解釋道:“山下清寒,世子身體不適,是該多注意些。多放個暖爐原是我的意思,世子若是不喜歡,讓他撤了就是。”


    夏澤之瞧著洛依依似總是那般單薄的模樣,到底是擺擺手:“罷了,就放著吧!”


    那小廝應了聲,便也撤身出門,房內便又是隻餘了他們二人。


    洛依依隱住眸中擔憂:“世子肩膀可還酸痛?”他的身子狀況她不便細問,也沒了立場發問,隻好就著昨日的問題問他。


    “我既是許了你自由,日後叫我澤之便是。”他凝著洛依依始終微垂的眉眼,總覺得她方才那般做法是有些逾距。


    似有,關切之意。


    洛依依聽他所言,撚動佛珠的手指僵了僵,方才繼續轉動。


    “你可聽說過陶令?”夏澤之忽的開口道,“我很羨慕他。”


    洛依依著實愣了愣,一時間不懂世子緣何會羨慕一個江湖盛名的殺手。


    “您羨慕他?”


    “嗯。”夏澤之眨眨眼,深色的眸子裏閃爍出耀人的光芒來。“他有一個師妹,養在他膝下十年,可那個女子是當今王上的小公主。陶令於她是滿門被滅的仇恨,但她仍舊見不得陶令死,見不得陶令受辱,她情願死得那個人是她,情願永遠看不見真相。”


    洛依依怔了怔才緩緩道:“世子羨慕的,是陶公子有那樣一個女子傾心相待。”


    “正是。”夏澤之坦言,“那女子這樣情深,也不負陶令那般對她。”


    洛依依差點就生了衝動,捧出這顆藏了多年的心。可是夏澤之無意已久,她這般捧出來又有何用。


    她幽幽的歎了口氣,頗是無奈道:“兩廂情悅之事,本就極為難得。陶公子能夠遇見那位姑娘,偏還隔著滿門仇恨,如此也不知到底是幸還是不幸了。”


    確然如此,他一個旁觀者單是知曉這樣的真相都很是憂心,唯恐他們二人真有一日刀劍相向,存一個你死我活。


    “你呢?如你是那女子,又當如何?”夏澤之突地問道。


    洛依依微微搖頭:“我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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